李成梁饒有興致地看著劉方平與厲之鈺唇槍舌劍,這可以讓他從中得到很多用的經驗。「方平還是那麼喜歡激將法,想想也正常,以他的個性最適合說這種尖酸的話了。這種說服別人雖然很有效,可就算對方被你說服了,心裡對你也一定充滿了厭惡感。為什麼總讓自己處於這種地位呢?是因為你從心裡就看不起這些人,覺得他們根本就沒有資格和你結交,可事實上你總是要在這種人手下討生活,所以心中積累了很多的不滿嗎?」如果是李成梁自己來說服厲之鈺的話,他絕不會這麼幹,激起厲之鈺的怒氣對以後和他合作沒有一點好處。
李成梁實在是高看劉方平了,他說那幾句話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那麼多,只是單純想出一口氣。從看見厲之鈺挽著謝千千走進會場的那一刻,在劉方平心中對這位厲副市長就已經有了準確的定位。這是一個所謀甚大的人。謝千千那樣的性感尤物觸手可及,他都能完全不動心,如果不是他生理不正常,就一定是有更大的圖謀。
他能圖什麼呢?正所謂「當官不發財,請我都不來」,一個人當了官最常見的就是求兩樣,一樣是錢,一樣是女人。如果一個人當了官都不求這兩樣,那一定會覺吃了很大的虧,而且與當官的目的不符,當官不就為了過得更好一點嗎?放在眼前的錢都不能拿,近在咫尺的美女都不能碰,那這個官當得豈不受罪?
劉方平沒有當過官,甚至也沒有見過多少當官的,可他知道能抗拒得了這兩種誘惑的人從古到今都少之又少。這些人當中又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堂堂君子,聖人,也就是傻瓜,反正也差不了多少。另一類人則是極具野心之輩。他們之所以能不受這兩種誘惑的影響,是因為有一個更大的誘惑,那就是更大的官位!
厲之鈺像是個聖人嗎?劉方平怎麼看都覺得他不像是傻瓜。像這種聰明人真的心甘情願被人當棄子扔掉,打死劉方平他都不相信。厲之鈺私底下一定和上面有了某種協議。電影裡不也經常演嗎?黑社會老大叫小弟出去頂罪的時候,一定會說等你出來讓你當頭頭。那小弟心中雖然不滿,但總算也可以自我安慰一下。厲之鈺應該就是那種小弟吧?
既然你厲之鈺是這樣的人,又何必在我們面前玩什麼歷盡滄桑,看透世情的把戲呢?我們又不是那種未經世事的小女生,你一裝痛苦和淡泊,她們就會愛上你。你不過是看不起我們的實力,不相信我們能幫到你,裝什麼裝!這才是劉方平說那幾句話的真實想法。他要告訴厲之鈺,我們不是傻瓜,你想什麼,我們一清二楚。
厲之鈺到底比劉方平大了十幾歲,論城府要比劉方平深得多。如果是劉方平被人刺了這麼幾句,一定早就勃然大怒了。可厲之鈺雖然覺得這話聽起來刺耳,卻還是能平心靜氣地和劉方平說話。
「沒想到劉先生竟然還喜歡京劇,在眼下年青人裡實在是少見。說起來,我們S市以前與京劇就有很深的淵源。『南麒北馬關中唐』中的南麒,麒麟童周信芳先生就久占江南,在S市揚名。哦,對了,幾天後在天蟾大劇院陳少雲先生就要演出《宋士傑》了,劉先生如果有興趣的話,不妨一起去看看。」
厲之鈺並沒有馬上反擊劉方平的話,那樣就會把自己的底牌全露出來了。激將法的作用就在於此。他只是看似漫不經心地把話題扯向了另一邊,這可不是劉方平那樣的逃避,這是在試探。如果劉方平有心,應該就這個話題旁敲側擊,用一種看似無關實則隱含深意的話語說出自己的條件。這樣雙方才能有更進一步的商談。很麻煩,但又是不可缺少的一環,因為現在幾個人的關係還不到一切都明說的地步。
劉方平又開始頭疼了,平時和李成梁打打機鋒,說個暗語是很有趣的事情,那是為了打機鋒而打機鋒,說對說錯沒有什麼關係。可對像要是換成厲之鈺這樣的老狐狸,那就要辛苦得多了。可話是自己挑起來的,現在自己不接招,要讓誰來出頭呢?他看了一眼李成梁,李成梁的頭微微搖了一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這可不能怪我,誰讓你把話題引到京劇那方面去的,早就讓你改掉時不時拉長腔的毛病,你就是不聽,現在後悔了吧?李成梁在心裡發笑。
李成梁都無能為力,楊齊天更是指望不上,劉方平只能硬著頭皮說:「麒派〈宋士傑〉當然是名劇,陳少雲先生更是得了周老先生的真傳,嗓音滄桑渾厚,沙啞之中帶著說不出的成熟韻味,有機會當然要去聽的。不過我最喜歡聽的卻是另外一齣戲,一出生旦淨未丑都有出場機會的戲。」
「哦,敢問是哪一出?」厲之鈺剛才不過是隨意扯起一個話頭,他並不知道劉方平真的對京劇很有興趣,聽他真能說出京劇裡的一二三來,倒也來了興趣。
「便是《法門寺》。」
「你為什麼偏偏喜歡這一齣戲?」厲之鈺並沒有問出來,他只是含笑看著劉方平,等著他做進一步的解釋。
提起京劇,劉方平輕鬆了不少,這種話題一向是他的領域,可以算得上游刃有餘了。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賣弄起來:「我聽過的京劇雖然不多,但也有十幾二十出,聽得越多,越覺得《法門寺》這齣戲最是奇特。京劇是我們傳統曲藝,裡面所包含的思想也一向是比較質樸的平民思想。比如才子一定會配佳人,好人一定會有好報,再比如只要是清官就一定是忠臣,只要是貪官就一定想謀反,再比如忠臣的後代就一定是好的,奸臣的後代就一定是奸的。這種現在說出來能笑破人肚子的觀點,在京劇裡到處都是。
相比之下,《法門寺》這齣戲就顯得相當特殊。在這齣戲裡面的清官趙廉並沒有幹好事,反而因為誤判官司而被人狀告。而歷史上的大權奸劉謹卻沒有幹壞事,反而替人平反昭雪,最後還送給了別人錢財。在充斥著好人幹好事,壞人幹壞事的京劇裡竟然有這麼一出頗具後現代主義思想的劇目,難道不讓人感到有些新奇嗎?」
李成梁心說:你真是看京劇看傻了,京劇裡都能看出後現代主義來,要說你什麼才好呢?
《法門寺》這齣戲厲之鈺也看過,他看的時候純粹是消遣,並沒有像劉方平想得這麼多。此時聽他這麼一說,倒也覺得有點道理。不過現在只不是討論京劇的時候,說京劇不過是起了個頭,最後還得落回到雙方的最終目的上。你在京劇上花這麼多力氣,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落回來。
厲之鈺白替劉方平擔心了,他根本就沒想過要落回來,或者說因為說得太商興,所以他已經忘了本來目的是什麼了。如果不是李成梁暗地裡踢了他一腳,可能他會一直這麼說下去,也不一定。好在有李成梁在,才讓他清醒了過來。
「所以嘛,所以嘛……」劉方平在話題轉得過於生硬的時候,偶爾會冒出「所以」這個詞,好讓人覺得他話題轉得理所當然。「所謂,世事無絕對,只要方法用得對,壞人也可以幹好事,如果辦法用得不對,好人也可以幹壞事。關鍵在於操作方面,所以厲副市長又何必一定認為我們起不了什麼作用呢?」這個話題轉得實在有點硬,難以自圓其說。劉方平自己都這麼想。
話題轉得是不是生硬並不重要,能不能自圓其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讓厲之鈺明白,事情還有可為。厲之鈺一直都沒有放棄過努力,不過連他的上面都打算放棄他,別的人當然更不會出手幫忙了。厲之鈺打造了那麼多年的人脈,到頭來還是只能靠他自己。那些人都是執掌一方,有權有勢的人物,碰上這種事還避之唯恐不及。區區一個李家不得勢的三公子,一個S市國安局的小科長又能幫得了我什麼呢?
「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昔日孟嘗君食客三千,既有馮諼這樣的大才,也有雞鳴狗盜之徒。大才自然有大才的用處,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本領。只要有心,一切都不是問題。」這個時候才是李成梁展示能力的時候,你以為光劉方平可以引經據典?我李成梁也可以的,而且我不會像劉方平那樣為了顯示自己才引經據典。我這麼做是因為這樣做可以說服別人。不過最後一句實在有點肉麻,李成梁想到自己竟然要說出這種話,臉上也微微紅了一下。
「一切都有可能嗎?」厲之鈺冷笑起來。像這種騙小孩子的話,現在竟然還有人信,真是笑話。「李三公子,你說得真好。好,你說你能幫我,那我就問你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你能調用多少錢?」
「這……」李成梁也猶豫起來。不要說他在李氏沒有什麼實權,能調動的資金實在有限,就算他能調動大筆資金,也不可能冒險全下在厲之鈺身上。
「怎麼,李三公子說不出話了?那麼,楊科長呢?哦,你也沒主意。那麼請問足智多謀的劉先生呢?你有多少錢?」厲之鈺面帶嘲諷,一一問遍三人。
李成梁和楊齊天兩個人低頭不語,獨是劉方平竟然還傻傻道:「這幾個月我還存了一些錢,應該有兩千了吧……」話還沒說完就被楊齊天摀住了嘴巴。
「哈哈哈,兩千,兩千,兩千萬還差不多!」厲之鈺放聲大笑,原本以為有些機會了,到頭還是空歡喜一場。自己一開始就不應該在這些毛頭小子身上寄托什麼希望。「劉先生是不是以為只有你自己獨具慧眼,看上我這只走低了的股票?你錯了,跟你一樣想法的人還有什麼很多。他們也知道這個時候只要能幫我一把,以後我一定會全力報答,可到頭來他們還是拒絕了。因為不合算。扔出我是上面的意思,想保住我也得從上面著手。你們知不知道這要走多少門路,打通多少路子,你們又知不知道要花多少錢?!你們可以有很多好的想法,可最關鍵的錢你們卻沒有!沒有錢,一切都是空的!我真恨我自己當初那麼小心幹什麼,早知道有今天,我也應該多貪一點才是!那樣現在就不會發愁沒有運動費了!」
劉方平聽到厲之鈺這話,臉上一點沉重的表情都沒有,只是聳了聳肩,說:「說得對,沒有錢本來一切都是空的。看起來是真沒辦法了,齊天,你要另想主意了。」他說放棄就放棄,一點壓力都沒有。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他的事,就算失敗了也沒有什麼關係,他那麼緊張幹什麼?
「要錢我有啊,你們需要多少錢都不成問題,我都可以給!」說話的人是王海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