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章衡陽保衛戰(五)
「我都知道了,呵呵能告訴我嗎,為什麼那樣護著」
「其實、其實也沒什麼,軍座對我好,您交給我的第一個任務,我想幹好」
「就這個?」
「是的」平子點了點頭。
方先覺變了一下臉色,歎息一聲:「我原本以為」
「軍座,不光為這個,您寫這個是鼓勵他們多殺日本人,您的話對他們而言是有很多作用的,所以我不想他們看不到,我、我也恨死小鬼子了,我這屁股上還留了個鬼子刺刀刺進的窟窿,腿上還有顆子彈呢」
「真的嗎?。」這回方先覺臉上明顯露出了笑容:「好你個小鬼」
「哦對了,小鬼你哪裡人,今年多大了?」
「軍座,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哪裡人,自小就跟著父母乞討,父母死了我就一個人到處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大,到底是十五,還是十六十七,因為包括我的父母,從來沒人告訴過我」平子的語氣中透著無奈:「我、我實在並非不想回答您的問題」
「明白了」方先覺目光中透著憐愛:「可憐的孩子對了,到現在你還沒軍裝吧」
他起身朝房內拿一套軍裝出來,遞到平子手上。
「那個軍座,我不能要這衣服」平子著急地辯白著。
「怎麼了,不好看嗎,我的衣服你也不收?」
「不、不是,這衣服,這衣服是長官穿的」
平子的話使得方先覺露出了笑容:「你這孩子,都這時候了,還管什麼長官不長官,你先穿上,等戰爭結束了我再給你換」
「但真不行」平子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別人還以為、還以為」
「以為什麼了,升你個排長連長的,那還不是眨眼的事,可我不會這樣幹,這次戰役,你好好表現,就完全配的上這身衣服」方先覺說到這裡語氣又和藹了:「沒有誰天生就是下等人,好好幹,你一定會有出息」
「軍座」平子的眼睛裡露出了淚花。
衡陽城外,惱羞成怒的小鬼子開始組織強攻,在飛機和炮彈轟炸我中國陣地半天後,又開始施用毒氣,我中國陣地卻靜悄悄地毫無一點動靜。
強子仰面朝天躺在戰壕巖壁上,他一隻手用毛巾蒙住自己的嘴鼻,一隻手用自己的衣服拚命塞住傻子的嘴,猛往上面吐唾沫。
「尿、尿」平子見到快要委頓的傻子,拼了命地向他比畫,而傻子似乎不大懂。
強子氣極之下從傻子身上撕下一片衣服,扯開褲子就尿了起來,隨即將尿了的衣服片緊急替換了傻子那塊乾布。
傻子傻傻地望著對方,好像無法適應這種騷味,拼了命的拒絕。
「你他**要不要命」平子不管不顧,拚命把布條往他上面塞,傻子雖然力大無比,但知道對方這是為自己好,雖然不願意,卻也沒有多大反抗,腦袋如撥浪鼓地搖著。
「鬼子上來了,打啊」不知道誰叫得一聲,把被毒氣困擾的官兵們瞬間喚醒過來。
「他們戴了防毒面罩,別讓他們接近」2連周連長身先士卒投起了彈。
「別捫我,殺鬼子了」傻子嗡聲掙脫了強子,獨自捫著布條跑到了手榴彈旁,開始猛擲,因為一邊要防鬼子一邊要防毒氣,好幾次,前鋒衝來的鬼子差點爬上戰壕,幸虧戰士們堵截及時。不遠處,鬼子兵在中國暗堡火力交叉點的攻擊下不斷倒下,鬼子群還不時觸碰到中國軍隊埋下的地雷,鬼子的突然襲擊眼看又要功敗垂成。
「前進」許多頭部縛有白布條的鬼子亡命般地沖壓過來。
「殺啊,小鬼子的敢死隊來了」數十名強自爬上陣地的鬼子和2連官兵肉搏成一團,來不及投彈的傻子將布條一扔,和鬼子們纏鬥在一起,突然感覺到手足無力。
「傻瓜,奪防毒面罩」後面的強子一語提醒了傻子,他咬牙集聚全身力氣一拳砸過,他對面的鬼子腦袋一歪,防毒面罩掉在地上,傻子搶上,不顧三七二十一撿起,那鬼子氣得又急又慌,拚命過來和傻子拉扯。
「不給你,就不給你」傻子玩兒一樣,防毒面罩一戴,頭腦隨即清醒了許多,他力大無窮,那些所謂的鬼子敢死隊被他一抓一個,老鷹抓小雞一般紛紛被扔下戰壕,那是不死也脫層皮了。
方先覺又來到了五桂嶺前線指揮部,這次他帶了一個隨從——那就是平子,從臉上的怒氣來看,他今天的心情不大好。
三師周師長,190師容師長、54師饒師長以及師參謀長孫鳴玉等人早已在座。
「這個老葛怎麼回事,說了多少次了,師預備隊要我批准才能用,不知道他急什麼了,不用報告就擅自動用了」
軍參謀長孫鳴玉苦笑著:「軍座,或許實在頂不住了吧」
「那也不能擅自動用預備團,我不說了嗎,預10師的28團是預備團,預備預備,什麼叫預備呢,那是關鍵時候才能派上用場的」
外面腳步聲響起,滿臉炮灰的葛師長也帶著苦相終於來到了指揮部。
「軍座」葛師長裂開嘴巴強自笑著。
「先別忙笑,你倒是解釋,為什麼要用預備團?」
葛師長見到軍座的臉,早已知道大事不妙,歎了口氣:「其實,我也沒辦法」
「沒辦法,沒辦法就能擅自做主了?你不知道嗎,包括28團在內的你們幾個預備團是拿來應急的,你倒好,請示也不用了」
「軍座,還是沒辦法啊,線路被炸我想和您匯報也不行啊,再說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您問問周師長,他們師的預備團用沒用」
方先覺望向周慶祥,周難過地低下了頭。
「反了反了,都學會擅自做主了,這還怎麼打仗,這個軍長你們來當好了」方先覺那是真的動怒了。
「軍座您消消氣」參謀長孫鳴玉打著圓場:「據我所知,幾位兄弟都是在和您聯繫不上,又實在抵擋不住鬼子的強大壓力下才如此作出選擇的,那麼多火炮那麼多飛機,後面鬼子還放了毒氣,很多官兵中毒,預備團如果不上將中毒的兄弟替換下,陣地丟失後果不堪設想啊」
這番說辭暫時使得方先覺氣順了點:「我知道,大家都難,可我們目前是什麼處境呢,數倍鬼子大軍壓境,無論兵力和火力我軍都無法企及,這個時刻我們不多保留有生力量,這衡陽還怎麼守」
說到守城,所有的人都開始沉默了。
「剛開始說三天,然後說一周,現在說十天到半個月,到底要我們守多久啊」三師師長周慶祥小聲嘟囔著,生怕有什麼不妥。
「是啊,援軍呢,都近十天了,到現在還不見援軍的蹤影,他們到底還記不記得有個衡陽呢」這一討論如炸開的鍋,幾個將領們終於說出了掏心話。
「諸位,諸位,都不要慌」方先覺強自鎮靜:「守城之初,委座已經給了方某秘信,如今委員長剛參加完開羅國際會議不久,衡陽之戰事關我國國際聲譽,不管怎麼說,這城都必須堅守死守,至於援軍呢,肯定要來的,他們誰又敢不來」
方先覺的聲音暫時安慰了幾個躁動的心。
「各位,看情形,鬼子這一波攻擊馬上就要退了,我們要趕快安置好傷員,尤其是中毒的官兵,要盡力使他們恢復過來」
「是」幾名師長高聲應答。
城內的臨時醫院,到處躺滿了負傷的傷兵,近十日的戰爭中,傷亡的四千人,倒是負傷的有兩三千,而真正死亡的也才一千多。
方先覺偕同諸位軍師級幹部一起來到臨時醫院,對傷兵們進行慰勉。
「軍座啊、軍座,您讓我死了吧」一名腰部纏滿繃帶的傷兵在地上呻吟著,方先覺幾個來到這裡似乎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我不想活,我不想活了」
「他怎麼了?」方先覺問身邊的護士。
「肚子被炸開了,沒藥,傷口發炎」護士小心地應答。
「師座、師座」來人突然又高呼起來,目光望著190師師長容有略。
「您賀團長,這是570團的賀團長啊」容有略轉而面朝方先覺高呼著。
「怎麼回事,護士長在嗎,他們怎麼把你扔這裡的」
啊軍座這裡都是傷兵,沒誰可以特殊」賀團長苦笑著:「師座,要不你賞我一槍吧,我是真的真的撐不下去了」
「他是怎麼受傷的?」方先覺轉向容師長,平靜地問著。
「機場外圍爭奪戰的時候中槍的,當時,聽說腸子都出來了」容有略沉默:「我以為他現在該好多了」
「嗯,在戰鬥中是個英雄」方先覺語氣一轉:「可你現在,是個懦夫,你這德性還這麼帶兵,怎麼給你的兵做榜樣,我倒不信了,這裡沒有你570團的兵」
「是,是的,我是儒夫,我不配做這個團長」賀團長臉色逐漸沮喪:「可我真的想死,死了多好啊,死了不用想那麼多,不用忍受這煎熬」
「想得倒美,一死了之嗎我是怎麼和你們190師說的,你要不清楚,可以問問你們的師長」
「賀團長,190師的人已經撤到了城內,軍座他說了,城內守衛也行,但我們在犧牲前每人必須殺足兩個鬼子,你——做到了嗎」
「哈哈——哈哈,我殺了,我殺了十幾個鬼子了,軍座,我可以死了,您賞我一槍吧」賀團長的神情悲切之外又近乎興奮。
「不——行」方先覺眼睛緊盯著對方:「聽好了,我說的是,入城駐防以後每人必須殺滿兩個鬼子,你是在入城前受的傷,不算」
賀團長的眼睛逐漸沮喪而失望,漸而失去顏色。
方先覺神情嚴肅:「聽好了,作為一團之長,連這點苦都吃不得,如何帶領你的士兵浴血奮戰,如何守住這衡陽城,你過去的功勞再大,可我對你現在的表現很不滿意」
「是」賀團長歎息一聲:「可我這樣,還怎麼帶兵呢」
「那得看你自己」方先覺說到這裡不再理他,逕直朝其他傷兵走去。
不用說,這滿城的傷兵,又缺吃少藥,看在眼裡說多辛酸有多辛酸,方先覺不由喟歎:「這才幾天,城內就這個樣子了」
大鍋裡冒起一股難聞的燒糊味,炊事班的老兵皺著眉頭,手中大鏟不停攪拌來去,還在不住往鍋裡加水,時不時捏起鼻子揚起鏟子償償味。這氣味引起了方先覺的注意,他折身往炊事班方向而去,鼻子裡聞著那窒人的烤糊味,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誰在這負責?」方先覺語氣平靜,但似乎帶著一種憤慨。
「報告長官,是我」老兵直起身板,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你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嗎?。」方先覺本想訓斥對方一番,發現對方那種專注做飯的樣子,似乎和自己預想的有什麼不同,也就忍住了。
「沒什麼,沒發現什麼哩」老兵知道對方是個大官,慌亂中四處看看:「報告長官,一直在做飯,沒去注意別的東西」
「你的飯——糊了」方先覺說到這裡語氣也嚴厲了:「戰時糧食緊缺,除了傷病員和一線作戰士兵,其他人想吃碗飽飯還沒那麼容易,可你」
「原來是這個啊,長官,您肯定誤會了」老兵苦笑著:「沒錯,這是給前面醫院的傷兵做的飯,我怎麼會故意把它弄糊呢」他發現方先覺還是沒有聽進去,苦笑了聲:「長官,你們隨我來吧」說完就朝後面走。
方先覺和諸位師長緊隨老兵來到後面一個臨時貯存糧食的棚子,老兵將帆布揭開:「長官您看」
這一看不打緊,方先覺和幾位師長都是大吃一驚,原來堆了一地的米粒幾乎都是又黑又焦,幾乎找不到幾粒完整的米。
「長官,您應該知道,鬼子的飛機把衡陽城的所有房子都炸遍了,現在的衡陽已經找不到一棟像樣點的房子了,而這些糧食,都是弟兄們從烤糊的米堆中刨出來的,否則沒有飯吃,弟兄們還怎麼打仗啊」老兵苦笑著:「實不瞞您啊長官,這城裡或許方軍長——他可能還有碗像樣的飯吃」
「放肆,說什麼話」預十師葛師長見這老兵說話有點越來越沒譜了,呵斥了一聲。
「別打斷他,這是實話,聽不得嗎」方先覺有點不悅:「這都什麼當口了,還有什麼不可以說呢老哥,你放心,這衡陽城裡所有的人吃喝都會是一樣」
這當口方先覺從地上抓起一把烤焦的米粒在嘴裡嚼:「戰時的米就該是這個樣子的,有不喜歡吃的,給老子滾出第十軍」
「軍座,這米好,有味」平子附和地從方先覺身邊抓起一把米津津有味地也學著嚼了起來:「以前我要飯的時候,餿了的飯人家還不給呢」
「小子,只要熬過這一劫,軍座保證讓你活出個人樣」方先覺歎息了一聲:「你不是要過得有尊嚴嗎,這回要挺過去了,就什麼都有了」
「明白」平子傻笑著,其他幾個師長卻皆低下頭一言不發,這仗才打幾天形勢就如此了,城裡沒了糧食,不知道還能熬多少天呢
暗夜無光,夜靜得可怕,彷彿經歷那麼多撕殺的白天是個夢,所有的士兵都進入了夢鄉。離預十師師部才數百米的該師30團陣地張家山制高點,經歷敵我雙方十餘輪的慘烈撕殺後,山坡前後到處躺滿著密密麻麻的屍體,此刻也進入一種陰森的靜謐中。
一陣密集的鈴聲響起,剛剛進入夢鄉的預十師葛師長幾乎從床上彈了起來。
「喂喂,師座,我是30團,我團張家山陣地遭到了至少兩個鬼子聯隊的襲擊」電話那端傳來該團陳團長的呼救聲,葛師長尚未來得及說上一句話,電話已很快中斷,顯然線路已經出故障了。
「快,去張家山」葛師長迅速穿戴好衣服,警衛馬上取來手槍。
「這個不行,拿機槍」葛師長高聲吆喝,警衛一楞,隨即跑內室取來一把ZB-26,葛師長也不答話,急速往外奔去。
張家山陣地已是炮聲連天,各種槍彈夾雜在火炮的隆隆聲中穿梭,使得戰場夜空有了一種奇妙的景色。
師部離陣地才數百米,葛師長和警衛也才幾分鐘就到了。
噗的一聲,一把刺刀透空而來,但很快半空停滯,在陣地邊沿,葛師長險些被一個刺刀刺穿。
「什麼玩意,走路也大大咧咧的,想死哩」對方收手之後還斥罵一聲。
「你這兵」葛師長本來也有點怒氣,突然想到對方似乎不知道自己是誰:「你怎麼見人就刺」
「我不刺等鬼子刺我嗎」這個兵似乎火氣大得嚇人:「一個連都死光了,鬼子多得像螞蟻,誰知道能過來個自己人」
第六百六十章衡陽保衛戰(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