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十一章碧血黃花
槍炮聲一陣一陣的,周圍的泥土、石頭在爆炸聲中不斷飛濺而起,砸到人的身上,生疼生疼。
李三旺好不容易才從泥土中爬了出來,抖了抖身子,朝邊上看了看,弟兄們有的死了,有的正在血泊中哀號,有的還趴伏在陣地中。
個龜兒子的東洋人的炮彈,有本事衝到面前來,大家真刀真槍的殺上一陣,別看老子們都是傷兵,可真拼起來誰怕誰?
「活著的,都報個數」李三旺嘶啞著嗓子喊了一聲。
「報個龜兒子的喲。」那邊的傅德泉大約是身上又掛花了,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你個龜兒子的」李三旺的眼睛瞪了起來:「老子是長官,懂嗎?長官」
「長官?」傅德泉根本一點害怕的意思也都沒有:「老子們都快死了,還長官個啥子喲。省省吧。」
李三旺勃然大怒,正想發作,可歪過頭想了一下,居然笑了。
是啊,現在還啥子個長官喲,一會東洋人一衝上來,啥子都沒有了。兄弟伙結伴到地下,還能有個伴,何必現在傷了和氣?
李三旺點了下,連自己在內,一共還剩下八個人。
好傢伙,剛才東洋人的那一通炮彈,二十多個兄弟伙就這麼的沒了。
「三旺」邊上的兄弟也不再叫什麼「長官」了,在那拖過了幾枚手榴彈,把蓋子都擰了下來,一枚枚整齊的放到了手邊:「三旺,你說老子們馬上就要死了,老子們得做點什麼,老子聽說過去的兄弟在陣亡前,總得喊點什麼,不然那些活著的龜兒子的沒幾天就把老子們給忘記了。」
是啊,這點李三旺倒從來沒有想到過。
兄弟伙都快死了,死前總得喊點什麼,做什麼什麼事情吧?要不然大家把自己這夥人忘了,真不值得。
可是喊點什麼?自己也不識字,莫得文化,能喊點什麼出來?
「要不」李三旺在那想了好一會,把自己那點可憐的見聞都搜索了一遍:「我以前聽過政訓官訓話,叫啥子來著?對,『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中華民族抗戰必勝』」
「錘子」傅德泉第一個就罵了起來:「啥子打倒,啥子必勝,老子們都快死了,還必勝個錘子再來個」
李三旺這次可是真的生氣了,猛然衝著東洋人那方向吼了一嗓子:
「小東洋,**賤皮子懶得燒螄子狗日賊娃子蹉跎命根子」
「轟」的一下,陣亡上哄堂大笑,好像炸了鍋一樣。傅德泉笑得猛了,傷口被牽得疼了,歪牙裂嘴的,「哎喲哎喲」叫個不停:「要得,要得,這句要得」
「小東洋,**賤皮子懶得燒螄子狗日賊娃子蹉跎命根子」
幾個傷兵們,好像從中得到了莫大的樂趣,一起拉開嗓子,瘋子一般喊了起來。
他們都基本沒有什麼文化,聽不懂那些大道理,也不明白什麼全民族共同抗戰的大道理,更加不懂什麼守土抗戰,全民有責。他們就認得一個死理:
人家都欺負到你屋子裡頭來了,再不拿起傢伙打它個狗日的,那還叫爺們嗎?
八個人的喊聲似乎一下壓倒了炮聲,八個傷兵一遍又一遍的喊著,不厭其煩,似乎在從中汲取著莫大的樂趣。
人都快要死了,還不從其中給自己找點樂趣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炮聲停了下來,很快東洋人的那些步兵就要開始進攻了。傅德泉吃力的拿過了手榴彈,把單弦勾在了自己的手上:「三旺,再來個,對了,俞振海這個龜兒子的,自己先跑了,得罵一罵他」
這樣罵人的話,李三旺連想都不用想,張口就來:「俞振海,說你瓜你就瓜,半夜起來掃院巴,人家的婆娘你喊媽」
又是一陣一陣的哄笑,所有的恐懼、害怕都在這笑聲中一掃而空。
「打啊」
「打啊」
再沒有任何顧忌,再沒有任何死亡能夠威脅到他們
弟兄們拿著手榴彈,一枚一枚的扔了出去。「轟隆隆」的爆炸聲裡,陣地上僅存的八個傷兵,用他們最後的忠誠和熱血,維護著一個國家軍隊中士兵最後的尊嚴和驕傲
老子們可以死,但絕對不會讓東洋人看不起
四川人裡沒有孬種
硝煙把這裡的每一塊地方都給淹沒了,火光四川燃起,那些簡陋的工事早已被徹底摧毀。可是弟兄們早就不在乎了。
還怕什麼?還在擔心什麼?東洋人來了,闖到老子們的家裡來了,兄弟伙們,玩命吧
這是一群瘋子,八個瘋子
槍炮聲漸漸的稀落了下來,當李三旺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片紅色,模模糊糊的,什麼也都看不清楚。
顫抖著手抹了一把,視線總算是清楚了些,一看,滿手都是血。
個龜兒子的,哪受傷了?
李三旺也來不及多想了,在那努力大聲喊道:「還有誰?還有誰?」
「喊錘子個喊。」傅德泉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都死了,都死了,就剩下我們兩個了,就剩下我們兩個了」
「哦,是嗎?。」李三旺並沒有太多的傷心,反正都要死的,早死晚死有什麼區別?他忽然覺得有些好奇:「德泉,你個龜兒子的傷最重,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死?」
「你死了老子還沒有死」傅德泉沒有好氣的回了一句。想挪動一下,可是才稍稍動彈了下,就疼得自己叫了出來。
就剩下最後兩個人了,也沒啥指望了。
李三旺朝邊上看了看,努力拉過了一箱炸藥。
這是俞振海在走的時候,特意給自己留下來的,李三旺很清楚,俞振海放下這箱炸藥的時候,還朝炸藥努了下嘴。
個龜兒子的俞振海,當老子不明白嗎?難道老子會讓自己落到東洋人的手裡?
可想到即將拉響炸藥的樣子,李三旺又忍不住哆嗦了下。他倒不是怕死,反正都這樣子了,活著比死了還要難過。關鍵的問題是,這麼一拉炸藥,自己就得屍骨無存,等到了地下,閻王老爺還能認得自己,自己還得投胎轉世嗎?
李三旺不知道
東洋人難看的膏藥旗已經出現在了視線裡,那些戴著鋼盔,端著刺刀的東洋人的臉,也都能看清楚了。
「德泉,朝我這過來一點。」
傅德泉看了下那箱炸藥,竭力想動,可是實在不行,他沮喪的搖了搖頭。
李三旺也動不了了,他為自己的舉動覺得有些好笑,這炸藥一旦拉響,方圓百步之內,還能有活人嗎?自己之所以要讓德泉過來一些,還不是為了到地下,大家都有個照應?
陣地上,一面殘破的軍旗正努力的挺立在那裡,好像用鋼鐵澆鑄的一般,無論日軍的炮火如何兇猛,也都屹立不倒。
記得長官們曾經說過,軍旗就是一支部隊的魂魄,人可以死,但旗卻不能夠倒下。
「我不願你在我近前盡孝,只願你在民族分上盡忠。
國難當頭,日寇猙獰。國家興亡。本欲服役,奈過年齡。幸吾有子,自覺請纓。賜旗一面,時刻隨身。傷時拭血,死後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李三旺想到了代表著川軍榮譽和驕傲的「死字旗」。
川軍中不管認得字還是不認得字的,都知道「死字旗」,對於「死字旗」上的那些話,每一個川軍兄弟都能夠倒背如流。
在這一刻,當李三旺想起「死字旗」和旗上那些話的時候,忽然隱隱有些懂了「民族、國家」這些字的含義了。
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國都沒有了,還到哪去有家?
「嘿,東洋人來了,三旺,動手吧」傅德泉說著,閉上了眼睛,他不想看到李三旺拉響炸藥的時候。
李三旺的手死死的攥緊了導火索,他用牙齒緊緊的咬著下嘴唇,然後拼盡全力大吼一聲:
「小東洋,**賤皮子懶得燒螄子狗日賊娃子蹉跎命根子」
所有的勇氣都在這一聲喊中迸發,然後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淹沒住了一切
硝煙散盡,陣地上變得死寂死寂的,一點的聲音也都沒有。
一陣風吹過,「呼啦啦」的,那面軍旗居然還奇跡般的挺立。
儘管已經殘破不堪,儘管已經只剩下了半面不到,但它卻依舊挺立著。
在這塊不知名的陣地上,國民**軍陸軍第26師爆破一營的33名勇士長眠於此。他們的名字是:
李三旺、傅德泉、宗阿寶
這33名傷兵,為了掩護全營撤退,在這裡用手榴彈、用炸藥包,死死的堅持了6個小時,讓裝備精良的日軍始終無法越過一步,陳屍一百餘具。
日軍始終都無法弄明白,為什麼看起來不堪一擊的中國軍隊,總能爆發出如此巨大的血性和勇氣?
沒有人能夠給出他們答案,沒有人
是後,在日軍離開之後,當地的百姓悄悄的摸到了陣地上,找尋到了這些中國勇士的遺體,但他們當中大多數人的遺體都已經無法分辨出了。
而最讓人詫異的是,當夜下了一場雨,清楚雨停後,百姓們發現,陣地上竟然長滿了一種不知名的,小小的黃花。
風吹過,黃花迎風飄搖。
那是碧血黃花
第五百十一章碧血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