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最漫長的一夜(五)
凌晨1時整,瀨谷啟親自出現在了台兒莊。
正在炮兵陣地檢查炮擊準備的澄田崍四郎少將接到報告後迅速趕回司令部相互敬禮後,澄田崍四郎向瀨谷啟報告了下炮擊方案。
「司令官閣下,我部擬高強度炮擊支那陣地半小時,一舉摧毀支那陣地」擁有大量各式火炮的澄田崍四郎信心滿滿的道:「半個小時之後,炮火延伸覆蓋支那後方陣地,同時我軍兩百具發煙筒同時發射煙幕及毒氣,徹底消滅台兒莊陣地支那守軍」
現在的風向正好是微弱的北風。
「喲西」瀨谷啟滿意的點點頭,看了下手錶朝恭立的澄田崍四郎道,「1時半準時炮擊,我就在這等澄田崍君的捷報」
就在日軍做著炮擊準備的同時,台兒莊的中國守軍陣地則在做著最後的準備。
1營1連陣地是全軍最前沿。
1連連長麻旺趴在戰壕邊仔細觀察著對岸日軍陣地動向。
日軍陣地依舊沒有什麼動靜。「還好,看來鬼子不會進攻了」麻旺喃喃自語著。
「連長,你看那是什麼?」不知不覺中思想溜號的麻旺被身邊士兵的驚呼驚醒
定睛一看,只見台兒莊北面數千米處一個碩大的東西正在緩緩升起。「這是什麼?還能飛?」坐在戰壕裡的士兵紛紛站起來好奇得看著遠處那個越升越高的東西。
戰鬥經驗豐富的麻旺卻心中一驚,這東西他在以前的戰鬥中看到過,雖然他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但知道這是鬼子用來校正炮擊的。
「鬼子要炮擊了,快隱蔽」麻旺的怒吼聲讓還在指指點點的士兵大驚失色,前天的那一幕已成為許多士兵的噩夢。
這時,各處陣地上的告警槍聲紛紛響起,中國守軍陣地陷入了慌亂,所有的官兵都在找著自認為安全的地方。
當分針指向三十那一刻,早就拿著話筒待命的第6炮兵旅團陣地指揮官聽到了澄田崍四郎的大吼:「攻擊」
匆匆放下話筒的指揮官向信號兵示意開始。
隨著信號旗在空中的揮舞,擔任校射的三十門火炮的炮手們同時狠狠一拉炮繩,巨大的轟鳴中,三十道火焰呼嘯著飛向台兒莊南岸。
「轟轟轟」連綿的爆炸聲中,三十團橘黃色的火球在中國守軍陣地周圍騰空而起。
設在台兒莊南面的186團團部在日軍第一輪試射中就被告一顆射偏的120毫米榴彈擊中,用數十根整根木頭建造的團部轟然倒塌,正在裡面的王冠五和十多名參謀全壓在了廢墟下。
驚恐萬分的警衛連發瘋似的搬開已起火的木頭,在一具屍體下找到了暈迷的王冠五。
原來在爆炸的那一瞬間,王冠五身邊的一名參謀撲在了他身上,用自己的身體為王冠五承受了那些木頭的撞擊
日軍觀測汽球上三位炮兵校射兵仔細觀察著炸點,一連串的數據通過和炮位相連的電話傳過去:「75毫米炮0-01密位、105毫米炮0-02密位、120毫米炮」。
校正後射角的這三十門火炮第二輪齊射,三十朵帶著死亡之吻的絢麗煙花在中國守軍陣地上裊裊升起。
數發落入戰壕的榴彈轟然炸響中,夾雜著不絕的慘叫聲,砂石土疙瘩紛紛揚揚飛起,脆弱的血肉之軀被席捲到空中,隨後變成一陣混著血霧的泥石雨紛紛落地。
以這三十門火炮為基準炮,日軍第6炮兵旅團的170多門各種口徑的火炮全速射擊。
一團團火焰從炮口噴吐而出,又在空中流星火雨般掠向中國守軍陣地
頃刻間,整個台兒莊陣地都在可怕地顫抖著,炸雷般的爆炸聲連綿起伏不絕於耳,到處都被翻騰的濃煙和烈火籠罩,整個地面陷入熊熊火海之中,肆虐的氣浪到處翻滾
成片成片的炸彈呼嘯著落地,在地面騰起一團團橘黃色的烈焰,煙火夾著氣浪席捲鋪開,肆虐的彈片四處橫飛,吞噬殺傷範圍內的一切目標,黃色的大火沖天而起,天空被照得如同夕陽西下時的血紅
綿的爆炸聲中,一波疊起一波的無形聲浪就像一把鐵錘,狠狠向戰壕內的官兵砸了過來。爆炸中心的許多官兵雙目突兀充血,頭昏眼花,身子更被狂暴肆虐的無形音浪撞得彈回了交通壕裡,狠狠壓在了緊貼溝壕底,有的官兵甚至滿臉,滿眼,滿耳開始溢血
無法計數的榴彈總有一些準確的落入戰壕,猛烈的爆炸中,那些炸點周圍的官兵連慘叫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撕成粉碎,有的官兵更是直接被榴彈命中,被炸成血雨肉末向四面八方飛去。
陣地上到處散落著槍炮零件,四散的血肉碎塊,被烤焦的屍體。
趴在戰壕裡張大著嘴巴的麻旺失魂落魄的望著上方,原本昏暗的天空,此時卻被閃爍著熾烈光焰的臨空彈痕照亮了。
好在日軍炮擊的重點還是台兒莊陣地,前沿陣地反而是最安全的,經過前天炮擊的新兵們也學會了用意志控制內心的恐懼。
而此時的台兒莊陣地又成為人間煉獄,密集的榴彈所到之處就是一片翻騰的火海,不多的樹木都被大火點燃,劇烈的爆炸使得整個大地都發出可怕的顫抖,樹木在爆炸中轟然倒下,在沖天烈火中燒成焦木。整條整條的戰壕在暴虐的衝擊波前倒塌,一個個用巨大石塊構建的火力點在240毫米榴彈爆炸的威力下如用沙子做的城堡化為廢墟。
所有的工事全毀的台兒莊陣地依然承受著日軍的大規模轟炸
120毫米、150毫米、和240毫米榴彈帶著尖銳的嘯聲一遍又一遍耕耘著這座飽受蹂躪的小山,無數具屍體、無數段人類殘肢,連同碎石泥土一起飛上天空,又化為滿天血肉。
「命令炮兵營立即反擊」正在召開聯席會議的31師師長池峰城在得知台兒莊已經遭遇到了最危急的關頭之後,迅速向師屬炮兵營下達了反擊命令
接到命令的炮兵營迅速展開了反擊,二十四門日造大正六年式75毫米山炮把復仇的榴彈射向台兒莊北沒面但由於這種75毫米山炮射程只有兩千多米,根本就無法射中遠在四千米之外的日軍炮兵陣地。
觀測汽球上三位炮兵校射兵很快就發現了中國守軍的反擊炮火陣地,在他們的引導之下,日軍集中十二門150毫米榴彈炮和三門240毫米重榴彈炮向敢於反擊的中國炮兵發動了炮擊。
日軍的炮火採取逐一殲滅方法。
只能射擊日軍步兵陣地的中國炮兵們並沒有因為日軍的炮火開始向自己陣地移過來而棄炮撤退
這些決心用自己的犧牲也要為步兵弟兄們多消滅幾個鬼子的炮兵們超水平發揮了,平時最好成績也就是每分鐘五發,現在竟然達到了每分鐘八發。
彈藥手們源源不斷的把榴彈送上炮位,副炮手迅速把榴彈塞進炮彈,「光咚」聲中復仇的火舌撲向台兒莊河北面。
炮擊開始後,躲在戰壕裡的日軍官兵紛紛爬上陣地,欣賞著炮兵的表演,當見到整個中國陣地硝煙瀰漫時,在幾位軍官的帶領下唱起了「君之代」
「炸死支那豬」一名矮小的士兵高呼起來,周圍的士兵正要響應。
數十道火焰帶著尖銳的呼嘯聲狠狠砸向這群得意忘形的鬼子,團團橘黃色的火球在日軍陣地上騰空而起。
那名高呼的日軍士兵只來得及慘叫一聲就和他的三十個同伴被密佈數十米空間的鋒利彈片肢解。
其餘的日軍官兵呆若木雞的看著空中四濺的污血,亂飛的斷手殘臂,他們沒想到中國炮兵竟然敢在這樣強大的炮火前還敢反擊。
當又一輪呼嘯聲由遠及近時,日軍官兵才怪叫一聲撲向戰壕。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又有一些動作比較慢的來不及撤離的日軍官兵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一個遭到毀滅性打擊的是31師直屬炮兵營,當副炮手們把第十枚榴彈塞入炮膛時,高速突破空氣時才有的「嘶嘶」聲傳入炮手們的耳朵。
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的炮手們沒有一人躲避,神色坦然的一拉手中的炮繩
「咚」「轟」的聲音同時響起,射出最後一枚榴彈的炮手們被無數尖叫著四處橫飛鋒利的彈片擊成蜂窩,當第二輪炮火覆蓋後,整個31師直屬炮兵營陣地已沒有一個站立的官兵,血跡斑斑的麻花狀山炮傾倒在滿地碎肉間。原來堆滿榴彈的地方只留下一個深坑,地面來不及吸收的鮮血彙集成數條血溪緩緩流向彈坑。
明白發生了什麼的另外兩個炮兵營陣地依然怒吼著,憤怒的榴彈爭先恐後的去完成它們正義的審判。
抱著頭死死趴在戰壕內的日軍官兵都在默念著日照大神保佑自己,有幾名官兵可能是吃壞了肚子,竟然這時放了個臭屁。可能是天照大神怪他們心不純就沒有保佑,那幾枚落入戰壕的榴彈卻然全找上了那幾個在關鍵時刻放臭屁的日軍官兵。
「不」慘叫聲中,電光一閃,衝擊波、彈片在半封閉的戰壕內雖然殺傷範圍變小,但殺傷力更大,那幾個日軍官兵直接化為一堆血肉,還捎帶上邊上的十幾個官兵。
一個日軍士兵的頭顱被鋒利的彈片切了下來,在空中飛行的頭顱嘴巴竟然還在動,雙眼中也儘是憤怒之色,也許它是在罵那個同伴為什麼在念天照大神時放臭屁吧,還讓自己也丟了性命
當31師直屬炮兵營陣地騰起一團團黑紅相間的沖天火柱後,池峰城拿起話筒想叫通本師的直屬營陣地,準備讓他們轉移,保存實力
連叫了幾次,都是無法接通,張言傳無力的放下話筒,他知道直屬炮兵營的命運是什麼。
池峰城傷感得看著那個唯一還在奮力反擊著的炮兵陣地
炮兵營陣地瀰漫著硝煙,由於極速發射,八門75毫米山炮已在冒青煙,體力已到極限的副炮手將又一枚枚榴彈塞入炮膛時,臉上的汗珠滴在炮身上,只聽見「滋」的一聲就化為水蒸氣。
高強度的搬運,讓彈藥手的體力都已透支,營部的官兵全加入了輸送彈藥行列,空無一人的營部的電話響個不停。
運動到台兒莊防線南關的高飛默默得看著炮火連天的陣地,在他的身後是一千多名表情堅毅的官兵,多到誇張的重火力正在等候它發威的時機。
當第三股巨大煙柱沖天而起後,前方中國的反擊炮火全部消失了,而日軍已持續了快半個小時的炮火還在進行著。
「總指揮,我們什麼時候上?」剛剛甦醒過來的王崇現輕輕問,顫抖的聲音反應他內心的憤怒
多次經歷過這種慘景的高飛依然保持著冷靜,他在等,等一個既能給日軍重重一擊,又能保證部隊安全的時機
經過軍醫的緊急醫治,王冠五從昏迷中甦醒過來。一把推開警衛員的手,王冠五忍著頭上的刺痛從擔架上爬了起來。
後方陣地上傳來的連綿不斷的爆炸聲告訴王冠五鬼子隨時都可能發動進攻:「前面的情況如何?」
一個綁著手臂的軍官忙道,「團長,所有的通訊全中斷了,副團長率警衛連前去增援了」
一聽更加急躁的王冠五忙又問,「增援上來了嗎?」
官猶豫了下,沉默的搖了搖頭。王冠五恍惚的看向炮火連天的後方陣地,心中一陣苦澀。在這樣空前猛烈的炮擊下,部隊此時也應在苦苦掙扎,現在只能靠自己挺過這關了。
「我們還有多少兵力?」王冠五轉頭問那名軍官。
那面軍官臉色一暗,淚水無聲的滑下,「團長,團部直屬部隊還能戰鬥的只剩下三百多人了」
如被重拳猛擊了下的王冠五眼前一暗,腳下一軟差點摔倒,雖然他清楚在這樣的炮擊下,損失一定會很大,但沒想到團部近一千的直屬部隊竟然損失過半
「團長,您沒事吧?」那名軍官連忙一手摻住王冠五。
心頭絞痛的王冠五知道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輕輕掙開軍官的手,斷然下令,「立即集合部隊」想了一下又道:「李參謀,等會你去總指揮部,告訴總指揮,台兒莊陣地就交給他們了」
兩列稀疏的官兵迅速站在了王冠五面前,許多人身上沾著血跡,有自己的也有同伴的,但每個人的眼神中除了悲傷後更多的是憤怒。
沒有多做動員的王冠五隻怒吼了一句:「弟兄們,我們現在必須去增援前面的弟兄」
說完這句話的王冠五頭也不回的走向台兒莊河,三百多名官兵沒有一人猶豫得全跟了上去,那名李參謀淚流滿面的用未受傷的左手莊嚴敬禮,只到人群消失在硝煙中才衝向總指揮部。
鄧明元中校,186團副團長,帶著警衛連九十一名官兵連跳帶爬的穿行在一片狼藉的陣地上。
越往前,鄧明元的心情越沉重台兒莊陣地上慘重傷亡和自己團相比,就根本算不上什麼
已進入186團警戒陣地的鄧明元他們感覺自己就像到了地獄一般,整個陣地瀰漫著嗆人的硝煙外,就是無處不在的刺鼻血腥味和奇異的肉香。
已完全找不到戰壕的位置,遍地全是人類殘肢、內臟和各種武器的零件,而隨處可見彈坑邊堆滿一具具缺胳膊少腿的屍體,一些屍體已被燒成只剩下一堆灰燼。
明白奇異肉香是怎麼回事的鄧明元胃裡一陣翻滾,拚命忍住想吐的念頭,而他後面的官兵臉色無不大變,有幾個官兵更是哇得一聲就吐了出來,所有官兵再也再也控制不住的淚水噴湧而出。
在連續穿過兩道只有屍體的防線後,鄧明元的腳步已沉重的掛滿了鉛,臉上的憂慮也更重了。「難道弟兄們全完了」緊跟在他後面的官兵們已經失聲痛哭起來。
一抹淚水,鄧明元朝186團最後一處防線衝去
當日軍的炮火終於轉移後,186團損失最小的最前沿陣地上的一營士兵們在軍官們的指揮下進入各自的陣位。
知道只損失了三個士兵的麻旺並沒有一絲高興,由於自己所在的一營並不是日軍炮擊重點,所心損失才不大,而後面的二營、三營呢?一想到剛才前所未見的炮擊,麻旺不禁為炮擊中心的二營、三營捏了把汗。
「連長,鬼子怎麼還不來?」趴在他旁邊的一名中士向一臉擔憂的麻旺問了個讓人涕笑皆非的問題。
狠狠得瞪了下還不知說錯話的中士,麻旺也是一頭霧水的望著平靜如昔的台兒莊河,鬼子竟然沒有乘機發動進攻
「難道這又是鬼子的火力試探?」這個想法在麻旺腦中一閃而過馬上又否定了,這種不計成本的炮擊不可能只是一次簡單的火力試探
那鬼子到底在等什麼呢?
就在麻旺帶著一腦袋的疑問號更加仔細得觀察北山岸日軍依舊安靜的陣地是,陣地後方傳來一陣歡呼聲。扭頭一看,硝煙中數百個人影正迅速得向戰壕躍進。
「好啊援軍上來了」那名中士興奮得叫起來。在一營官兵得歡呼聲中,近五百名官兵紛紛躍進戰壕。
同樣興奮的麻旺一把拉著跳在自己邊上的一位喘息未定的少尉:「弟兄們來得太好了」沒想到那名中尉竟然哇的一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