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在朱可夫的命令下,最後一個和這個命令沒有任何關係的人離開了辦公室。門終於關上時,朱可夫對參謀長說:「作戰圖和敵情圖在哪兒?」
作為作戰部長的戈羅傑茨基上校從座位上一躍而起。也許在這裡所有在場的領導人中間,戈羅傑茨基感到自己最缺乏信心,算起來,最近幾星期以來,他是第三個擔任作戰部長職務的指揮員了。這位作戰部長心急慌忙地推開攤在桌上的地圖,找到了要找的那幾張,放在朱可夫面前。
朱可夫將軍俯身在作戰圖和敵情圖上面,端詳著那幾條標誌著前天開始的德國對科耳皮諾地區的進攻方向的彎曲而粗大的藍色箭頭。開會前剛作的另一些標記,接著他對在場的人開口說道:「城西南敵人已經打到了紅村,而且正在爭奪烏裡茨克以及實際上是列寧格勒郊區的沃洛達爾斯克鎮。他們的目的很明確。」
說道這裡,朱可夫他忽然抬起頭來,伸直了腰,扭過頭去朝默默地坐著的伏羅希洛夫說:「克利緬特.葉弗列莫維奇,我們沒有時間過分講究形式。軍事委員會委員都在。讓我們來結束交接儀式吧。」說著,他拿起一支放在桌上的鉛筆,在作戰圖和敵情圖的角上筆觸奔放地寫上:「接任方面軍指揮。」他寫上日期,簽了字,接著把地圖推給伏羅希洛夫。
伏羅希洛夫把地圖看了一陣子,彷彿不明白要他幹什麼,然後他拿起鉛筆,用過分粗大的宇匆促地寫上:「克.伏羅希洛夫交出方面軍指揮。」
「假使軍事委員會委員都同意,」朱可夫對日丹諾夫說,「我們在……」他看了看表,「比如說,夜裡十一點正繼續開會。」
「可是,司令員同志,」戈羅傑茨基缺乏信心地說,「局勢極其緊張。據剛收到的情報說,敵人企圖突破斯特烈耳納河。是不是各人馬上回到各人的部隊去要好一些?……」
「你沒看出來麼?這是佯攻。這是那個威廉.攻!」朱可夫看著那個倒霉的作戰部長大聲的咆哮道。頓了頓他接著開口道:「需要的時候,我們都要去的!」朱可夫打斷他的話說,「現在不許分散到各部隊去!」然後,他又掃視了一下在場的人,問:「誰是通信兵主任?」
「我,」一個頭髮開始發白並且剪得短短的、肩膀寬闊、身材矮壯的軍人站起來,挺直腰板,回答道。「我是科瓦廖夫上校。」
「通話所在哪兒?」頭也不回的問道
「在地下室裡,司令員同志。」那個白頭髮上校迅速的開口說道。
「帶我去。」朱可夫說罷首先向門口走去。
方面軍通信兵主任順著斯莫爾尼宮的寬闊走廊走在前面,給離開稍遠走著的朱可夫和伏羅希洛夫帶路。半路上遇到的軍人都連忙貼到牆根,用立正的姿勢站著,給他們讓路。
朱可夫腳步很重,同時身子微微有點搖擺,這說明他從前是個騎兵;他並不左顧右盼,別人對他致敬,他也從不回禮,只是默默地走著。和他保持著半步距離在他後邊走著的是伏羅希洛夫,已經有點他早先所沒有的老態,鞋底在石板地上拖得沙沙作響。
伏羅希洛夫元帥明白,這是最後一次順著這條走廊走了,眼下他在想什麼呢?也許斯大林短短的二十幾個無情的字還一味在衝擊著他的太陽穴?也許在那一剎那間,在伏羅希洛夫的眼前湧現出了他的整整一生?也許他正在痛苦地竭力要弄清楚他到底犯了什麼錯誤,因此敵人差不多打到了列寧格勒緊跟前?也許他在責備自己,因為早些時候他沒有對斯大林坦率地、誠實地說,他肩上所擔負的艱巨任務,他力不勝任?……伏羅希洛夫一生評價人們的活動,一向習慣於不光是看他們所花力氣的多少,而是首先看最終結果。所以,現在事情牽涉到他本人,他也不去尋找可以辯護的理由,不想從其他方面軍司令員——鐵木辛哥也罷,布瓊尼也罷——都阻止不了敵人前進、無法把他們打退這一事實中找尋安慰……
他們順著狹窄、昏暗的梯子走下去,到了地下室。科瓦廖夫打開包鐵皮的門,跨一步走到一旁,讓朱可夫和伏羅希洛夫走在前面。朱可夫首先走進去,匆匆看了看幾個正伏在沿牆擺著的電報機上的報務員,就間跟著走進來的科瓦廖夫:「在哪兒同統帥部聯繫?」
「到這裡來,司令員同志,」科瓦廖夫連忙向前走去,指指室內遠
角,答道。一位坐在「博多」式電報機後面的少尉▋|角,答道。一位坐在「博多」式電報機後面的少尉▋|角,答道。一位坐在「博多」式電報機後面的少尉▋|角,答道。一位坐在「博多」式電報機後面的少尉▋|角,答道。一位坐在「博多」式電報機後面的少尉▋|角,答道。一位坐在「博多」式電報機後面的少尉▋直身子,剛要對伏羅希洛夫元帥報告。
「是您同統帥部聯繫嗎?」朱可夫嚴厲地打斷他。
「是的,同志……大將同志,」報務員端詳著這位他不認識的將軍的領章,有點慌張地回答。
「發報給統帥部!」朱可夫命令。他那嚴厲的眼神彷彿把那位少尉壓得只好重新坐下。於是少尉坐到凳子上,發起電報來。
「轉告對方,」朱可夫說。「朱可夫在電報機旁。請求向斯大林同志報告。」
朱可夫講得挺安詳,甚至是冷冰冰的,沒有一絲裝模作樣的味兒。但是,他的話使這個寬敞的地下室裡的人剎那間全都扭過頭來看他。
少尉把朱可夫的講話內容發了報。然後停下來,用詢問的目光看看朱可夫。
「轉告對方,」這位大將命令報務員說。「我已就任方面軍司令員。句號。朱可夫。話完了,」他說罷,詢問似地瞧瞧伏羅希洛夫,似乎問他想不想發報講點什麼。
伏羅希洛夫有點猶豫不決地走到電報機跟前,心不在焉地對報務員的手指看了一會兒,接著.出口走去。
不久,在伏羅希洛夫的辦公室裡——他馬上就要離開這個辦公室了,——聚集著這時待在斯莫爾尼宮、受到元帥邀請的列寧格勒方面軍較高級的參謀人員和各兵種領導人。這時元帥正站在辦公桌旁邊,元帥的幾位副官已經把辦公桌抽屜裡的文件出清了,空抽屜都有一半抽了出來。指揮員們一個接一個走進室內,按照規矩對元帥說著:「允許我進來嗎?」伏羅希洛夫點點頭表示回答。
他們幾乎都參加過軍事委員會會議,都知道方面軍領導陣容的變化。同時,正像通常在這種情況下,每一個在司令部裡擔任各種各樣領導職務的人,頭腦裡都不由自主地考慮過自己今後的命運。
然而,現在進來的人,不論哪一個——參謀長戈羅傑茨基上校也罷,他的副職也罷,各兵種司令員也罷,他們看到伏羅希洛夫沉默不語地站在桌旁,就不再想自己的問題,而且想元帥的事了。
聚集在這裡的指揮員,在別的時候倒會搜尋出不少有關元帥工作作風上的批評意見。有許多人曾經意識到伏羅希洛夫死抱著關於軍隊領導方法的陳腐觀念。他辦事胸無成繡,有時在部隊中間亂轉,歡喜開冗長的會議和經常給部下「打氣」,因而他們時常在心裡譴責這位元帥。但是,在這令人難受的離別時刻,人們想到的卻是另一些情況:元帥個人奮不顧身的勇敢精神、他對部屬態度的真摯、他在國內戰爭中所起的傑出作用。到這裡來的指揮員,差不多也都參加過國內戰爭。他們意識到,元帥沒有把敵人攔阻住,即使是在列寧格勒外圍的幾處要衝地帶。假使這是他的過失,那麼其中也有他們自己的一份……
伏羅希洛夫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桌旁,凝視著不時打開的門,凝視著那些不知怎麼遲疑不決地跨進門來的指揮員,他希望有更多的人陸續進來,從而推遲最後分手的時刻。最後一個進來的是科瓦廖夫上校。伏羅希洛夫明白,再沒有什麼人好等了,因為他所邀請的人全都集中在這裡了,現在他應當講講對他說來是如此難以啟口的話。伊薩科夫慢慢地站起來。日丹諾夫也從他的扶手椅上站起來。這位海軍上將沒有開口,好像有點猶豫不決似的,然後慢吞吞地說:「安德烈.亞歷山德羅維奇……我提最後一個問題……我想問您……作為一個共產黨員問一個共產黨員……您認為,什麼時候會下達行動的命令?……一句話,什麼時候……」他沒有講完,只是霍地把手一揮,彷彿在砍一樣東西。於是他突然看到,日丹諾夫頓時變了臉色。他那灰色的面頰微微有點發紅。
「您作為一個共產黨員問一個共產黨員來問我?…」日丹諾夫重新說一遍。「什麼時候?……」他忍不住內心一陣衝動,響亮地說:「永遠不會!」冷場了一陣子。接著日丹諾夫鎮靜地、認真地說:「按照統帥部要求,絲毫不差地準確執行命令。」
他瞧瞧手錶。是十一時缺十分。
「方面軍軍事委員會馬上開會,」日丹諾夫說。「既然特裡布茨不在,您就一定要參加會議。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