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上海起風了,狂風。
中國的政治中心北京城依舊是一片安寧,雖然平靜之下暗流紛紛湧動著,但從外表上看始終是波瀾不驚。
陳跡雲坐在辦公的籐椅上,皺著眉頭看著桌面上紅色的電話,幾年內跨越到中國明面上的第二號人物的位置上,他依然保持著以前的習慣,喜歡坐在老式的籐椅上辦公。
他很想打個電話給安然,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雖說他已經收到國安緊急送來的情況說明,可不親自問問當事人始終心裡總是不舒服。他很想問,但終歸是沒有問,倒不是說他對安然有了什麼芥蒂,而是眼下的局面真的太不方便。產生糾紛的兩方,一個他的孫女,一個是乾孫子,要是事情沒有鬧到這個地步,他還能用長輩的姿態勸解一番,可事情已經鬧大了,不再是小孩子間的爭端,已經上升到一個直轄市的權力層洗牌的鬥爭。
陳跡雲歎了口氣,重新翻開面前的文件,看了幾眼又搖搖頭再次合攏,這件事他不能管,只能聽之任之。當然,如果出現了他意料之外的處理結果,那是不管不行的,但這種可能性接近於零。
董家大院也在沉默著,黑沉沉的夜色掩蓋著院子上空,也遮蔽了無數窺視著院子裡的目光。董家老太爺沒有做出表態,也沒有隻言片語傳遞出來,似乎從來就沒有收到這個消息,但是所有人都不會相信,他真的會不知道這一個多小時在上海發生的事,因為這是不可能的。
這一夜,讓無數人望穿秋水,無數人夜不能寐。
陳跡雲不吭聲,董家不吭聲,所有有資格說話的人都不吭聲,那些沒有資格說話的人更不敢吭聲。有些事可以保持沉默,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當務之急去做,比如說如何圓滿的把發生在中國金融中心的惡性?事件解釋過去,那可是一場暴烈的槍戰大片,沒有一個合理的說法,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繁華的鬧市區發生這種事,雖然事先絕大部分市民已經被清場,但是真的清得完嗎?
清不完的,能驅散街道上的民眾,但如何遮住街道兩旁樓宇裡人們的眼睛?
槍聲爆炸大聲,就算是睡得再沉的人也都被驚醒了,何況當時只是夜晚十點多鐘,大部分市民還沒有休息。更讓處理這個事情的工作人員痛苦的是,事發的現場很不巧,不僅僅是鬧市這麼簡單,那是在外灘的邊緣。上海的外灘附近,是眾多的外國公司中國分部的所在地,在這種地方發生了激烈槍戰,怎樣才能圓得過去?
不得不說,有關部門還是很強大的,當晚12點的上海電視台午夜新聞中,向全體市民播報了一則最新消息,聲稱今天晚上某某部隊聯合上海警方在中山路上進行了一場反恐反黑演習,為了更貼近實戰,這次演習並沒有提前告知民眾,演習獲得圓滿成功云云,為了證明新聞的真實性,電視畫面中還出現了不少部隊出城的鏡頭,很寫實很逼真。
也只能這樣解釋了,不管老百姓信不信,說法就是這樣,反正國內的媒體是相信的。其實在有關部門的心裡,老百姓信不信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只要他們能找到一個勉強能說通的道理就行了。老百姓向來都是很健忘的,今天關心的事情明天就會忘記,找一個理由能解釋一番,過上三五天也就拖過去了,每天為了生計奔波的普通人,誰會有那個心思整天惦記著這種不能當飯吃的事?
有點搞笑的是,反恐怖演習的說法還是安然的意見。嗯,這也算是安然同學對有關部門作出的貢獻,讓中國提前世界8年進入反恐時代,成為全世界反恐怖的開山鼻祖。只可惜安然同學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一刻他也只是順口一說,誰知道會被有關部門如獲至寶般用上了呢?
真相是無法掩蓋的,在警察和國安直接交火後不到十分鐘,上海的高層領導們突然像集體從冬眠中醒來了一樣,用著最快最有效率的高速,把混亂無比的上海變得整潔乾淨。他們終於從一些有意無意的渠道裡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原來今夜的紛亂竟然只是源於幾個姑娘的怨氣;原來國安局會把東方大廈裡的太子黨們一網成擒只是為了解除對某個人安全的威脅;原來整個上海追捕的竟然是一個叫做安然的人;原來這個叫安然的人是董家小公主的男朋友,更是在上海投資了超過三十億人民幣的未來中國集團的幕後老闆,是一個絕對不可碰觸的超級大人物。
雖然北京一直保持著沉默,但大家都知道該怎麼做了,要是現在還有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的人,那這個人應該及早退休才對。醒來的人是絕大部分,也有人醒不來了,那位膽小的公子哥的父親便無法再醒來,不是他不想清醒,而是別人不會給他機會清醒。
在人類世界,談不上什麼絕對的秘密,除非這件事只有一個人知道,而且他還能守口如瓶並且保證沒有被第二個人看見。就在某副市長整理好儀表準備出門的時刻,紀檢委相當準時的把他帶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讓他在那裡做一次深刻的回憶,和紀檢委同行的還有國安上海局的特工。
安然不關心這個,雖然他對某些為了利益連祖宗都可以出賣的人恨之入骨,但是此時此刻,他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上樓。
李志剛站在電梯口,看見安然從電梯中出來,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
「謝謝。」這是安然的第一句話,他覺得應該對李志剛說一聲謝謝。雖然安然很明白,李志剛做的這一切都只是一種投機,或者稱之為賭博也可以,但他畢竟這麼做了,而且實實在在的幫到了自己。這個世界人們做絕大多數的事情都是需要利益驅動的,就連許多名義上冠以民族大義這種旗號的事情,歸根結底也是利益在其中作祟。
比如說在南海,各個國家都在爭搶劃分著地盤,那是因為這片海域具有極高的經濟利益。如果南海只是一片毫無價值的臭水溝,會有這麼多紛爭嗎?也許會有,但絕對沒有那麼多。站在中國人的立場,便要為中國人爭取利益,站在外國人的立場,必然會想方設法去剝削中國的利益,這是無可厚非的,根本不需要去抨擊紛爭的各方。要是我們的政府總是當鴕鳥,那才是一種莫大的悲哀,因為它正在出賣中國每一個人的利益,雖然這種利益眼下和老百姓毫無關係。
李志剛雖然做這些事為了自己考慮,但是他所做的事情幫助了安然,安然必然要說一聲謝謝,感謝他願意把賭注壓在自己身上,這是一種尊重,無關對錯無關身份。
「不客氣,安然先生,他們都已經被看押在大廳裡了,您要進去嗎?」李志剛心情很好,因為局勢已經很明朗了,部長剛才又打了一個電話過來,隱晦的對他的行動表示了高度的讚賞。豪賭成功了,現在是該領取獲勝獎勵的時刻。
安然想了想,很自然的伸手拍拍李志剛的肩膀:「他們的事先等一等,我有些話對你說。」
「好的。」李志剛心中大喜,他明白努力終於獲得了回報,只是不知道回報會有多大。李志剛揮了揮手,示意周圍的特工們迴避一下,接著說道:「安然先生請跟我來。」
「你先在那邊沙發上休息一下,我一會就回來。」安然溫柔的摸了摸董青的頭髮,小聲的叮囑道。
「嗯。」世家子弟出身的董青明白這個時候自己不方便繼續陪在男朋友身邊,家中這種事情經常會發生,她早就明白事理了。
看著董青疲憊的在沙發上坐下,李志剛不忘交待女下屬在一旁陪著,再慇勤的吩咐人去幫董青倒茶,直到忙完了這些才領著安然往觀景廳外的工作人員休息室走去。
關上房門,室內變得安靜下來,李志剛不等安然說話,先行一步把自己知道的詳細情況敘述了一遍,說起來其實也很簡短,十幾個被蒙在鼓裡的太子黨的口供都是差不多的,這件事清晰明瞭簡單之極。這已經是李志剛第二次闡述此事,第一次是對他的頂頭上司,國安那位副國級別國務委員部長。
「事情就是這樣了,呵呵,」李志剛忽然笑了笑說道:「其實這事我也算托了您的福,意外有點別的收穫。」
「哦?」安然挑了挑眉。
「上海成山煉鋼廠您知道吧,是國內最大的鋼鐵企業,某位市領導和國外的公司達成協議,花不菲的代價請對方進行技改,從中撈取了許多賄賂,另外在談判過程中洩露了不少國家機密。」李志剛是有點喜悅,這也算是他上任上海局以來主辦的第一個大案,這可是副省級幹部洩露國家機密!其實這種事很是層出不窮,許多人都心知肚明,但能夠抓到真憑實據讓人無法辯駁的實在難得。這次要不是借助安然事件的東風,他也不可能得到這個意外收穫,不說可以讓他家的公子開口,就算真的開了口,也會被人把這件事直接壓下去。
「國家機密……」安然看著李志剛的喜悅,惋惜的搖了搖頭:「你是說成山鋼鐵廠的技術改革吧,這件事我略有耳聞,能夠抓出國家的蛀蟲的確是好事,但是你們還忽略了一個重點。」
「什麼重點?」李志剛精神一振。
「成山鋼鐵廠的技改是日本人的公司承包的吧,而且價格並不高,還沒有達到國際的均價,你知道為什麼日本人會這麼好心嗎?」
「願聞其詳。」
安然淡淡的笑,這件事在十年之後才被慢慢的披露出來,這次技改看似成山鋼鐵廠佔了大便宜,以低廉的價格改造了生產設備,實際上卻是吃了大虧,而且給整個中國的鋼鐵工業造成無可估量的損失。自從成山鋼鐵廠的技改成功之後,國內大型的鋼廠無不爭相效仿,花錢請日本人來改良技術設備,這樣做從表面上看是一件大好事,也是佔了便宜,可官員們卻忽視了一點,日本人什麼時候會變得這麼好心?
「據我所知,日本人在澳洲乃至全世界,收購了許多的礦山,其中鐵礦就佔了很大一部分。你知道為什麼那些鬼子願意少賺錢不賺錢也要幫助成山鋼鐵廠技術改革嗎?很簡單,改良之後的鋼鐵廠產量質量的確提高了,但是煉鋼爐的胃口也相應的變刁了。眾所周知我們國內的鐵礦品相偏低,也就是說絕大部分的國內礦藏都無法適用他們改造之後的高爐,這樣只會造成一種後果,那就是以後中國的鋼鐵企業所需要的原料必須依賴進口。從他們手中進口,也就是將任人宰割。」
「按照這樣發展下去,或許以後中國進口鐵礦石的價格會是全球最高,比任何一個國家都高,因為我們別無選擇,你信不信?」安然靜靜的看著李志剛問道。
「絲」李志剛打了一個激靈,他不懂經濟但不是個白癡,安然說得這麼淺顯易懂,如何還會看不到將來真有這種發展的可能。一個國家的鋼鐵礦石進口將大部分被外國,而且還是一直相互敵視的國家掌控,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好了,你不需要說這是我的推論,自己匯報上去就行了,算是我給你的一點小小謝意吧。」安然擺擺手阻住李志剛正要出口的問題接著說道:「這件事就說到這,是對是錯要弄清楚很容易。」
「好的,我記住了。」李志剛感激的看了安然一眼。
「我知道這一次你這麼做,擔了很大的風險,要是賭錯了可能萬劫不復都有可能,對此我很感謝。」安然並不會小氣到拿剛才那件碰巧遇見的事情作為全部感謝的禮物,對此他早就有了腹稿:「記得上次你們說,希望知道一些美國在中東的戰略佈局以及意圖,以及他們對科索沃戰爭規劃和走向的分析報告,這一點我可以幫助你們。不過事先聲明,我給予你們的資料未必就一定正確,只能供參考使用。」
「還有,這一次你獲得了我的友誼,今後我希望國內的某些部門如果要和我聯繫的話,不要再派其他人來。這句話你幫我轉達給你們的部長,以及那位軍情處的梁奇峰將軍。但是同樣,我不會保證你找我就一定會有收穫,我是一個商人,有自己的原則,你懂嗎?」
安然拋出了一個天大的餡餅,李志剛極力的克制著自己的激動,他明白安然的這段話將產生怎樣的後果,最起碼自己在國安內部的地位將牢固不可動搖。作為國內情報部門中的精英,他深知安然的能量,只要對面這個年輕人就某件事稍微露露口風,就能得出某個領域的絕密情報了。
「安然先生,謝謝您!」李志剛站起身深深鞠了個躬。
「不客氣,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這是你應得的。」安然站起身:「現在我們應該去看看那些自以為是的人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吸取這次的教訓。」
李志剛連忙打開門,等安然先行出門這才跟出來,一邊笑著說道:「呵呵,我想不太可能,他們的人生太順利了,順利到沒有遇見過挫折。為了他們將來能記住今天,您說該怎樣處理這件事情好呢?」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世人能做到這些的已經不多了,但是李志剛現在願意嘗試一下,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他很想這麼做。
安然看看觀景廳閉合的大門,站住腳步笑道:「是啊,我們的確應該讓他們深刻吸取教訓,可惜的是有些人未必會答應,你有什麼可行的辦法嗎?」
「也許可以這樣……」李志剛湊過身去,悄悄在安然耳邊輕輕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