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吊扇如蒼老的緩緩轉動,風是熱的,溫度越來越高。
安然手肘撐在桌子上,眼巴巴的看著敞開的門外,期盼著能聽到張國豪抑揚頓挫的聲音。兩個海關稽查員和他一樣沒有興趣說話,一個坐在門口看著走廊,彷彿在尋找水泥地上是否有螞蟻爬過的痕跡。另一個坐在安然的對面,拿著報紙細細的看著,不時瞄上一眼男孩的臉,然後再退縮回人民日報的文字中去。
這是一個煩躁的夏天,一個酷熱的上午。
過道裡很安靜,能聽見不遠處邊檢口的喧鬧,更反襯出辦公區的淒清。不時有腳步聲從門外經過,但是卻沒有人來打擾辦公室裡沉默的三個人。
牆壁上的石英鐘走得都是有氣無力的,等待的日子很難熬。
有是一陣腳步聲,由遠到近。安然的眼睛一亮,然後黯淡下去,因為這陣腳步太整齊了,不疾不徐每一個節奏都很精準,不可能是匆匆趕來的張國豪。
腳步聲到門前忽然停下,安然百無聊賴的看去,是幾個穿著最新式軍裝的軍人。最前面那位肩膀上掛著一毛三,年紀不大就是個上尉?那人剪了個平頭,臉上和其他的軍人一樣黝黑,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年紀,可從那嘴角的絨毛就能知道,最多二十來歲的樣子。上尉的軍帽夾著腋窩下面,軍裝筆挺顯得格外的英氣勃發。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士兵。
安然一眼接著一眼的看,忽然感到這人似乎在哪裡見過,總覺得挺眼熟。
「同志,」上尉停下腳步問門口坐著的那個稽查員,「請問一下,楊關長的辦公室怎麼走?」
正無所事事的稽查員很熱情,站起來衝著走廊深處指著:「往前面一直走,轉彎的地方上樓,樓上第三間辦公室就是了。哎呀,我剛才好像看見楊關長出去了,你和他約好了沒?」
「出去了?」上尉問道:「約倒是沒約,可他應該知道我上午會過來,那你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回來嗎?」
稽查員搖搖頭:「我也不清楚,要是關長知道你要來,那肯定一會就回的,估計是上口岸轉轉去了。要不你們在我們辦公室休息一下,他回來一定要從這門口路過,省得你們站在門外面等。」
「哦那好吧,麻煩你們了。」上尉略微沉凝便點頭答應,進了辦公樓這還是第一個開著門的房間,站在關長的辦公室外面等,的確不如坐在這等更好些。
「請進請進!」門口的稽查員熱情的把幾個軍人讓進來,請到靠牆那邊的辦公桌邊坐下。「我去幫你們倒茶。」
上尉客氣幾句,稽查員執意的去了,過了一會端著個熱水瓶回來。茶杯辦公室的櫃子裡就有,叮噹一陣響聲之後,三杯茶冒著熱氣擺在了隔壁辦公桌上。
安然舔了舔嘴唇,他有點渴了。這種大熱的天,坐在這渾身冒汗,從早晨起來就沒喝一滴水,不渴才是怪事。男孩決定為自己爭取一下人權,就算自己是嫌疑犯也該有喝水的權利。
「能不能幫我也倒一杯?」安然看著稽查員問道。
稽查員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奇怪怎麼會有這麼牛氣的嫌疑犯,走私被抓住了敢面不改色的提條件的人他還真沒見過。稽查員遲疑一下,心不甘情不願的再拿了個杯子出來放在男孩面前,加上小半杯的開水。
安然一口口吹著杯中水面上的熱氣,眼神卻在上尉身上打著轉,這個人他肯定見過,可為什麼想不起來是誰?
他在留心看著別人,那人也在看著他。上尉看著安然,皺著眉思索著什麼,似乎也在腦海中尋找著這個人的來歷。
「同志,這個小同志也是你們海關的?」上尉問著安然對面的那位報紙男。
報紙男手裡的報紙早在他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放下了,辦公室來了客人總不能視而不見。「不是,我們海關怎麼會有這麼小的人。」
「那他是?」
「走私犯,剛抓的。」
「啊?」看來這個答案讓上尉同志很吃驚,上尉的目光再次凝聚到安然的臉上,但仍舊想不起這個臉熟的人是何方神聖。
「這麼小的走私犯?不會吧。」
「怎麼不會?」報紙男眉飛色舞的說道:「這還不算小的,都已經十四歲了,我們以前還逮到過十一歲就夾帶走私的呢。不過這個小子膽子特別大,你猜猜他帶了多少錢的東西衝關?」
對於報紙男的手舞足蹈口水狂噴,安然皺皺眉卻毫無辦法。嘴長在別人臉上,自己只能是當沒聽見。他不會幼稚的為了別人說自己走私就當場據理力爭,因為這是毫無用處的。與其和這種最底層的卒子浪費無聊的口水,還不如隨他說去,等張國豪來了,自然能見分曉。
「多少?」
報紙男舉起一隻手,豎起四根手指,一臉得意之色正要說話,不料門口那位忽然咳嗽道:「嗯,這件事情是還沒有定性的,這個小同志還不能確定就是走私犯。」
報紙男臉色一變,想起來剛才隊長在時的那一幕,有些尷尬的對上尉解釋道:「是啊,他也不一定就是走私,事情還沒有完全查清楚,也有可能是因為漏報的原因。」
上尉笑了笑,很有興趣的問道:「那他漏報了多少錢?」
報紙男壓低了些聲音,再次比了比四個手指:「四百萬。」
「啊?」上尉的手一顫,茶杯頓時傾倒在桌面,一杯滿滿的水流的到處都是。「四百萬?」
「嗯,四百萬。」報紙男很滿意上尉的失態,這些當兵的哪能知道咱們海關是什麼地方?別看掛了個一毛三,一個月的工資不過一百多塊,咱們抓住一個大魚就能發他一輩子的工資。
上尉對安然的興趣更加的濃了:「他叫什麼名字?」
報紙男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男孩的護照念道:「哦,安然,江東省的。」
「安然?」上尉像是想起了什麼,湊過來看著護照:「江南市?」
「你是安然?」上尉忽然問道。
安然無精打采的抬起頭,沒有說話只疑問的看了他一眼。
「還記得我嗎?」
男孩點點頭,又搖搖頭:「看你眼熟,想不起是誰?」
上尉坐直身子:「在北京,你和董青一起那天。」
「你是」安然回憶起了那天,這個人正是董青的堂哥,可是他悲哀的發現,還是想不起上尉的名字,或許他壓根就沒記住過。「你是董青的哥哥?」
「嗯,我是董舒天。」
人生四大喜中第二條就是他鄉遇故知,現在他鄉倒是沒錯,故知嘛卻未必。此刻安然的心裡找不到一點看見熟人的喜悅,卻有種想要找個地洞鑽下去的衝動。
這個是董青的哥哥,早不遇見晚不遇見,偏偏自己這個時候遇見,要是他回去告訴董青,自己因為走私被抓起來了,那董青會怎麼看自己?
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也許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