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永遠不會有公平二字,或者應該說最多只能做到相對的公平。所謂絕對的公平,只是人類腦海中的意淫罷了。
方同在思考著這個問題,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天才存在,這是不是對其他人的不公平。他對自己思考這個問題很奇怪,也許是今天他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刺激到已經午夜還不能入睡。
在方同四十年走過的人生中,也看到過不少被人稱之為天才的人,這些人大都相同,年輕有為,比同齡人更早的在各自行業取得成功。可是,他從來沒有過這般震驚的時刻。和安然這個小男孩比起來,那些天才們最多只能算是走在大街上普通的路人。
今天,他竟然為了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嫉妒了,他嫉妒老天爺的如此偏心,為什麼會誕生出讓自己渾身充滿無力感的人。可是總監大人卻沒有想過另一個問題,他現在的遭遇其實對於銀河唱片競爭對手們來說,同樣是不公平的。上蒼總是對某些人某些事偏心許多,銀河唱片獲得了一個天才的支持,這本身就是對其他對手們的不公平。
江南賓館三樓緊挨著一起的三個房間,住著三個從千里之外香港來的客人,這三個客人到現在都還沒有入睡,因為他們睡不著,睡不著的原因各自不同,但都和一個叫做安然的孩子有關。
張學友失眠了,一年多的酗酒,讓他活在昏天黑地的日子裡,這幾天算是今年來最正常的幾天。已經午夜時分,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外面的街道無比淒清,除了掛著幾片凋殘葉子的楓樹在昏黃的路燈下搖曳,馬路上看不見一個人影,或許隔上十幾分鐘,才能有一輛疾馳而過的夜車給寂寞的城市增添一絲熱度。
眼中看著這種冷落的景色,張學友的情緒沒有受到半點影響,相反的滿是喜悅和興奮。一年了,自己終於可以擺脫噩夢,終於可以坦然的面對所有人,可以用自己的成績回答所有譏笑諷刺自己的人。
晨曦細雨重臨在這大地
人孤孤單單躲避
轉身剎那在這熟識的路旁
察覺身後路人是你
如一套戲重逢在這舊地
而彼此不知怎預備
一些歎氣跟一串慰問
他輕輕的唱著,唱著今天晚上第一次看見就屬於自己的歌。孤單的人孤單的歌,沒有半點感傷,沒有半點顧影自憐的感覺。是的,他有理由興奮,有理由憧憬未來,因為有一個人專門為他鋪就了一條大路。他很感激這個人,非常感激,即使這個人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很小的孩子。
在等待家長歸來的時候,安然同學興奮之餘,給未來的歌神抄了三首歌,三首本就是張學友後世演唱的好歌。這個舉動很率性,安然並沒有考慮到做出這樣的舉動有什麼不妥,他很喜歡張學友的歌聲,今天能見一見本人很是高興。
於是,有些事情必將改變它的軌跡,包括那份合同。當場裝腔作勢寫下三首膾炙人口的好歌之後,方同沒有任何疑慮的暗示一旁的律師,給安然拿出了一份銀河唱片提供的完美合約。
律師這個職業在絕大部分人的印象,可以概括為以下幾個詞語:現實、精明、利益至上。其實這種籠統的概括,同樣可以放在百分之九十的人類頭上。實際上律師這個職業,最需要的就是冷靜和細心,還有不屈不折不服輸的精神。
張國豪有很多頭銜:黃張林律師事務所大律師、銀河唱片法律顧問等等等等,但是歸根結底,他是一個追逐利益的人。對待一件事,每個人都會從自己的角度去看問題,在看待和那個叫做安然的孩子簽訂的合同這個問題上,他不能成眠的原因和隔壁兩位同伴截然不同。
這一次來江南市,銀河唱片準備了三種不同的合同,三份權利和義務差異很大的合同。在詳細考慮了內地人群的收入水準之後,他準備先拿出那份最次的協議,也做好了簽署中等協議的心理準備。
張國豪律師是個很認真的人,可惜他花費良久所做的功課都白費了,就在三個小時前,那兩個叫做安樹和衛蘭的人,戰戰兢兢的在最豐厚的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這是方同總監臨時做出的決定,另外兩份差異很大的合約,從來就沒有拿出來過一秒鐘。
這是一份五年的專屬合約,那個叫做安然的男孩在未來五年內需要為銀河唱片服務,不得為其他唱片公司提供創作,每年必須完成十首以上的新歌,這十首歌均要達到普通發行水準以上,否則就會被均視為違約。
條件似乎有些苛刻,但是再比較一下對方所能得到的,前面的一切又好像不那麼苛刻了。
沒有薪水,周薪月薪年薪均沒有,但是有十萬港幣一年的補貼。每一首歌的酬勞為五萬港幣,如果安然打造的專輯銷量突破一百萬,每張唱片還可以獲得1.3港幣的版權收入。
這些條件是經過那個孩子和銀河唱片總裁的委託人,唱片公司製作總監方同協商後達成的,每每想到一個四旬的中年人和一個十歲的孩子據理力爭的場景,律師先生臉上都會泛起異樣的表情,想笑卻又笑不出。
那個場景真的是很無語。
嗯,這個合約還有一個細節,這是讓律師先生最為驚訝的:在合約正本之外還添加了一份附加條款,上面明明白白的寫著,在一本名字叫:「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的小說上市銷售之後,銀河唱片須配合該書進行宣傳,這頁附加條款極為複雜,整整寫滿了三頁公文紙,共列出了十幾個小目錄,詳細的闡述了應該怎樣配合宣傳的細節。
銀河唱片的歌手們應該在怎樣的場景下說出廣告,每人至少要完成幾次的推廣,每次的受眾應該有多少,在場媒體不得少於多少
一條條一款款,把這個原本該是收購與合作的合約,差點變成了廣告合約。
漫長的兩個多小時扯皮討價還價中,作為律師的張國豪基本沒說話,大大的違背了自己職責。不過他有自己的理由,首先他對音樂完全不懂,其次根本沒有扭轉乾坤的能力,那種情況下,無論是哪個大律師在場,都沒有那個能力來改變什麼,既然這樣還不如不說。
因為,那個叫做安然的孩子太強硬了,與之相反的是,銀河唱片這方又太軟弱了。
對於銀河唱片步步退讓,張國豪可以理解,但他也有無法理解的事情,從始至終,安然的父母坐在一旁都沒有發出自己的聲音,除了不住倒水、散煙、客套幾句,根本不參與談判的過程,不管方同總監如何巧言令色的周旋或是聲色俱厲的威脅中止談判,都一聲不響的默默看著,似乎這件事和他們沒有半點關係。
天下怎麼會有這麼的父母,竟然聽任那麼小的孩子全權進行這種談判。即使是在方同總監拍案而起佯裝要離去的時刻,他們也只是把目光看向自己的孩子,而不進行一點干擾。
也許這就是奇跡誕生的原因吧,天才的成長是需要環境培育的,只有一對開明的父母才能教育出有才能的孩子。
張國豪律師下著定語,給今天忙碌、震驚、備受心靈衝擊的一天做出最後總結。總結之後,早已為人父母的律師開始考慮著,自己回家之後,是不是也該向那兩位學習一下,給自己上國中的孩子徹底鬆綁,還給他廣闊空間,說不定亡羊補牢也能培養出一個天才出來。不指望能像安然這麼妖孽,只要比其他人強一點就夠了。
不奢望自己的孩子能變成天才,只要能變成人才就行了,為人父親的張國豪暗暗想著。眼前浮現的卻是安然淡淡的笑容,和永遠都寵辱不驚的表情。
唉~
三個房間裡同時傳出輕輕的一聲
誰又能知道安然的雲淡風輕從何而來?
一個胸無大志的人,期望過上一種睡覺睡到自然醒這種生活的人,一個已經注定了富貴一生的人。擁有這種底氣的人,怎會把這點東西看得他們想像中的重?走過二十年利慾熏心彎路後重生的人,如何不會看輕金錢名譽這種東西。
所以,今夜驟然跨入江南市最有錢的人之一行列中的他,睡得很香很踏實。
同樣的一片夜空下面,住著形形色色的人們,有人歡喜有人憂愁,還有人沒心沒肺的呼呼大睡。安然同學睡得很香,香到父母在床邊坐了許久都不曾發覺。
和江南賓館的那三位香港來客一樣,安樹和衛蘭一夜未眠。睡不著,是真的睡不著,也不怪他們,隨便哪對和他們遇見同樣事情的父母都會睡不著的。
六十萬港幣!
這得是多少錢?安樹看著自己睡的香甜的兒子發愣,自己一個月工資才80多塊錢,一年不吃不喝差不多能有一千,六十萬啊,自己六百年才賺得到。
夫妻倆默默無語,不知該如何是好。晚上安然和香港人據理力爭的時候,做為父母的安樹和衛蘭並不是不想插嘴,而是不敢插嘴、沒有心思插嘴。數以十萬計的財富直接把兩個從來沒見過五位數,甚至三位數現金斗難得一見的普通人砸暈了,等到他們緩過神來,談判已經結束,客人們已經站起身握手告辭。
「你說,這是咱們兒子嗎?」
衛蘭看著丈夫小聲的問,目光慈愛的看著睡著了偶爾吧嗒著嘴的孩子,順手把孩子身上的被子掖緊了些。
「什麼話,不是我們兒子難道還是別人的?」
安樹不高興的小聲回道,自己兒子有出息了是好事,雖然他到現在還是暈暈乎乎的,可男人的接受能力究竟比女人強些。
「嗯,我們進去說話吧,別吵著孩子睡覺。」
夫妻倆躡手躡腳的走進裡屋,一陣微弱的踢踢踏踏聲音之後,屋裡恢復了安靜,安靜之沉默了幾分鐘,又隱隱約約傳來輕微的對話聲。
「我現在還有點心慌」女人如是說。
「嗯,我也有點。」男人也好不到哪去。
「你說咱們兒子怎麼懂那麼多?」
「我怎麼知道,不是你要他去學什麼音樂的嗎?現在學好了你又怪他?」
「多學點東西有什麼不好的?音樂能陶冶人的情操,再說了,我那不是怕兒子整天在家悶壞了,找點事情給他做做嗎?」
「我又沒說不好,可弄出這麼大的事出來,我總覺得跟做夢一樣」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