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依然是一身的男裝,顯得俊秀非常,又多了幾分的幹練。她本來就是挺喜歡身穿男裝的。這段時間,她一直都在外面採訪民風,瞭解最基層的情況。幹練的男裝,有助於掩飾她的身份。看到張准回來,柳如是有些緊張,又有些欣然的說道:「老爺。」
張准點點頭,隨口說道:「是不是有很多的想法?迫不及待的想要跟我說?」
柳如是有點緊張的說道:「是。」
蘇准點點頭,笑著說道:「好!給你三天的時間,讓你暢所欲言!」
柳如是頓時大喜過望。
崇禎八年的整個春天,柳如是都在萊洲府的各個地方走動,深入各個行業的最基層,瞭解到很多真實的情況。這些情況,都變成一份份宇跡娟秀的報告,送到張准的案頭上。使得張准無論在哪裡,都能瞭解到基層最真實的情況。從她送上來的報告來看,大部分都是肯定的。不過,相當數量的報告,可是有反對意見的哦。
開始的時候,柳如是還是比較隱晦的,有點擔心引起張准的不快,後來現張准並沒有什麼不快,還根據其中的一些情況,對政策做出了細微的調整,她感覺到張準是支持她的工作的,後來的的報告就比較直白了。要是有什麼不好的地方,直接一針見血的指出來。現在,都展到要和張准當面談談了。
嗯,這就是柳如是的風格。你要說她是個小女人,可不太像哦,賢妻良母的角色.其實不太適合她。她外表柔弱,溫柔似水,卻很有自己的見地。詩詞歌賦只是她掩飾自己才華的工具,她真正的才華,乃是在對世事的看法上。
或許是以前有過不愉快的經歷,柳如是現在無論是看人,看事,都顯得要尖銳很多。當然,也要比以前更加的勇敢。她看問題的角度,也是相當新奇的。對於其他人的言論,不會輕易的相信。
柳如是有點緊張的說道:「老爺,賤妾斗膽直陳……」
張准笑著說道:「哪有那麼嚴肅?還斗膽直陳了?」
柳如是緊張的情緒才慢慢的有點舒緩,低聲說道:「是。」
張准收斂了笑容,開門見山的說道:「我知道,你對軍田世襲有些看法,咱們先就來說這個軍田的事情。
你有什麼看法和建議,都可以直截了當的說出來,不要屯吞吞吐吐的。」
柳如是幕敬的說道:「是的。」
她緩緩的說道:「賤妾在外面趙「.」
張准說道:「以後你還是自稱我吧,賤妾賤妾,那是妾侍的自稱。現在,我當你是我的軍師,咱們的地位,是完全平等的。」
柳如是臉色微微泛紅,內心情不自禁的有些激動起來,恭謹的說道:「是,老爺。我在外面走,看到了一些不好的現象,主要都是和軍田有關。軍田是可以世襲的,有些人想方設法的要霸佔最好的田地。為了達到目的.他們會採取各種非常規的手段。甚至,要是原來的百姓不願意給,他們還不惜使用暴力威嚇。又或者是冒充是誰誰誰的親戚,強取豪奪。」
「老爺肯定不會知道這些事情的,劉航他們也不會知道。舟航他們是官,接觸不到真正的百姓。下面辦事的人,都是吏,只有這些吏員才是接觸百姓的。無論老爺有什麼樣的政策,要真正的推行下來,最終經手的,乃是這些吏員。因此,這些吏員的品德好壞,是否有紀律的約束,顯得非常重要。」
「我在下面走動的時候,瞭解到很多的吏員,他們暗中做手腳的機會很多。比如說,他們得了好處,又或者是和誰沾親帶故的,在具體分配軍田的時候,就會有多偏袒。關係好的,就分好點。關係壞的.就分差一點。那些有家人當兵的人家,為了得到最好的田地,往往賄賂這些吏員。」
「老爺,你知道,軍田是凌駕在民田之上的。要在之前執行。要是那塊民田被看中了,根據的相關規定,是要被置換出來的。也就是說,只要你打著軍田的名義,就可以搶佔最好的良田。對方要是不給,那就是違反了。」
「在鰲山衛,我親眼目睹了一件事情。有給姓林的人家,他有個兒子在闖字營當兵,他看上了旁邊一家姓楊的一塊很好舟土地,想要將對方的田地置換過來,據為己有。楊家的人不願意給。於是林家的人找來吏員,以為借口,強行將楊家最好的田地搶過來,卻給回楊家五畝很差的田地。」
「林家拿到這五畝的田地以後,並沒有了事。他將這五畝的田地,轉給別人,賺了五兩銀子。然後,又串通分配軍田的吏員,看上了另外一家的五畝良田,使用同樣的手段搶過來,然後再轉手給別人。我暗中調查了一下,光是利用軍田的特權,他就轉手了五次田地,賺取了二十多兩銀子。」
「老爺,我不知道這樣的事情多不多,但是,我覺得,這樣的事情,是在敗壞虎賁軍的榮譽,是在敗壞你的榮譽。過於特殊,給了很多人為非作歹的空間。大人你可以相信劉航,相信王銘宇他們是不會謀取私利的,但是,你不能保證下面的人,也人同此心。想必大人對於朝廷上下各級官吏的撈錢本事,都是深有感觸的。」
「原本是一件好事,結果變成了一件壞事。老爺造反的目的,是要摧毀一切的特權階層。遺憾的是,現在卻又新建立一個特權階層。有軍田的人,很容易聚集到一起,形成一個嶄新的階層。現在虎賁軍的人數還少,軍田還少,這個階層的人數還不多,搞出來的事情還不算很多,還不算嚴重。但是,以後呢?」
「以後,老爺的隊伍擴大了,軍田的數量多了,這個階層的人數越來越龐大,胡作非為的事情越來越多,那怎麼辦呢?是不是所有的良田,都要全部落在軍隊的手裡呢?到最*快}}時候,軍人的手裡有田地,又有刀槍,大人你怎麼處理呢?難道是要封他們為節度使嗎?」
張准的眉頭,慢慢的皺起來。
節度使!
這個名詞實在是太刺眼了。
對於任何一個上位者而言,聽到節度使這個名字,都會非常的不舒服。要是自己控制的地盤內,出現了節度使或類似節度使的勢力,都意味著距離夾亡的時間不久了。然而,要是他的軍隊,真的是又有田地,又有刀槍,那和五代十國時期的節度使有什麼區別?
軍田世襲的弊端,張準不是完全不知道。在柳如是之前,已經有人委婉的提起過,只是沒有柳如是這麼有勇氣,這麼系統,還親自到下面去調查過,有實實在在的例子。
準確的說來,軍田世襲出現較多問,還是在這次大規模擴軍以後。虎賁軍原來的人數.只有數千人,現在猛增到一萬人以上。由於增加的士兵數量很多,同時放了大量的軍田。在某些細節上,當然不可能全部兼管到位。
同時,在虎賁軍控制了萊州府以後,人員也複雜了。原來的一些吏員,由於人手不夠的關係,也被留用了。他們帶來的壞習氣,和軍田世襲的弊端結合在一切,才會出現柳如是所提到的例子。儘管柳如是提到的只是個例,張准相信其他地方肯定還會有類似的事情。不要小、看勞動人民的智慧,只要有機會獲得利益,勞動人民還是很聰明的。
又有田地,又有刀槍的事情,只能生在自己的身上。生在別人的身上,那是絕對不允許的,尤其是生在自己的部下身上,更是要絕對禁止。以後自己的部下,要是有成為節度使的可能,那就更加不允許了。
只是當時的他,沒錢沒人,想要鼓動被人起來幹掉腦袋的活.只有田地是最便宜的,也是最容易得到的。將別人的田地搶過來,刺激自己的士兵,這是一本萬利的事情。所以,他才會出台了。可以說,這個法令的出台,完全是處於戰爭的需要,並沒有考慮到其他的因素。
就現在而言,軍事世襲的弊端,還沒有完全顯露,只是初露端倪而已。以後還有些什麼樣的弊端,張准也尚未清楚,因此,對於改進軍田令,張准還沒有感覺到其中的緊迫感。不過,柳如是剛才提到的事例,提醒了張准。千里堤壩毀於蟻穴。本來是好事,要是變成壞事,那就得不償失了。
誠然,大部分的士兵家裡,對於放到的軍田,都是分到哪裡就是哪裡的,不會有太多的想法。但是,不排除小部分的士兵家裡,想利用軍田的空子來獲取利益。畢竟,每個人都是被利益驅動的,只要現某個舉動有賺錢的可能,他們便會鋌而走險。當這種利用漏洞鋌而走險的現象,從個體變成普遍性,那就無法扭轉了。
比如說,明朝官員貪污成風,人所皆知,朝廷卻沒有辦法扭轉。原因很簡單,每個官員都在貪,皇帝身邊的每個人都在貪,皇帝自己也在貪,你還怎麼扭轉?
軍田是要世襲的,自然要搶佔最好的田。這是很普遍的想法。至於利用軍田謀取利益,屬於較高層次的鑽空子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一個人辦不成事,必須有幾個人協助。這樣一來,就會形成利益團體。當這個利益團體越來越大,以後想要處理,就不好處理了。要是以後軍隊控制了全國大部分的良田,手裡有土地,還有槍,誰能奈何得了他們?
張准相信只要自己還在,虎賁軍肯定不會出問題了。問題是,自己死了以後呢?再時候,無論國家採取的是什麼政體,想要解決這夥人,恐怕都不容易。軍人這個群體很特殊,他們掌握著武器,掌握著最大的暴力機器。
比如說,眼下的朝廷,對衛所制也是非常的痛苦,覺得衛所制虛耗錢糧,毫無作用。只是,沒有人敢提出廢除衛所制。為什麼?就是因為衛所制有人有槍還有地!要是有人提出來,要廢除衛所制,衛所兵馬上就要起來造反。這是真真正正的造反,絕對不是鬧餉那麼簡單。
柳如是在這個時候提出來,正是要張准防微杜漸的意思,
張准沉思片刻,緩緩的說道:「你有什麼好建議?」
柳如是毫不猶豫的說道:「賤妾認為,從現在開始,老爺要逐漸的取消軍田的世襲。」
張准沉吟著說道:「具體的步驟。」
柳如是躊躇滿志的說道:「先是要限制軍田的放數量,盡量不要擴大軍田的數量了。賤妾從劉航那裡得到一些數據,目前放的軍田,數量只有八萬畝左右,絕對數量並不大。只要不繼續擴大,以後處理起來,就會容易得多。」
「從現在開始.參軍的人,不再放軍田,代之以安家費。老爺的軍隊越來越強大了,影響力也越來越大,願意加入軍隊的人肯定會越來越多。相對於其他軍隊而言,虎賁軍的福利已經很好,吸引力足夠強,就算沒有軍田,老爺也不需要擔心兵源的問題。」
「在日常立功的獎勵上,可以直接放銀子代替軍田。戰死撫恤金和受傷撫恤金,同樣可以放銀子。老爺現在不是很缺銀子。要是不願意領取銀子,可以逐步的以民田代替。只要民田的數量比軍田的數量多出幾倍.相信大家不會激烈牴觸的。」
張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柳如是的政策,無疑是溫水煮青蛙,要慢慢的將所有的軍田,都逐漸的轉化為民田,然後徹底的取消軍田這個怪物的存在。她的策略,基本上是正確的。軍田的最大來源,其實還是參軍時放的五畝軍田。現在虎賁軍各級官兵,總共有一萬三千多人,參軍時放的軍田,就有六萬五千畝。真正立功、受傷、犧牲獎勵的軍田,數量反而不會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