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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英德這個九品的鹽檢司巡檢,儘管有些錢,其實品級是最低的,連小小的即墨知縣,都要比他高出幾個品級,更不要說正三品的衛指揮使大人了。在這麼多官員的中間,不可避免的感覺到有些自卑。自卑的反面,就是自大。這時候,就忍不住想顯擺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你看,我們鹽丁比你們衛所軍還厲害呢!
說起來,鹽丁們的裝備,的確不差。三百人當中,有上百隻的鳥銃,還有弓箭、腰刀、長矛等,質量都是相當不錯的。幾個小頭目還配備了盔甲,看起來似模似樣的。為了今日這一仗,譚英德還專門給鹽丁裝備了一些綿甲,用來防備軍戶的箭鏃。在他看來,軍戶們唯一可用的遠程兵器,應該是箭鏃了。衛所自己生產的那些火銃,用來炸膛收拾自己還差不多。鹽丁的火銃,可都是從內府十庫裡面重金買來的,質量不可同日而語。
接到譚英德的命令,鹽丁們紛紛湧下河岸。從河岸下去河灘,要經過一個陡峭的土坎。土坎大約有半丈高,南岸的土坎也差不多。所以李成棟才會有結論,張准等人是要利用這個土坎來抗擊官兵。從地理角度來說,這半丈高的土坎,攀越的時候,的確有些阻滯。但是,如果那些破軍戶指望這樣的土坎,就能阻止官兵的進攻,那就實在是太天真了。
下去河灘以後,鹽丁們繼續前進,很快就越過了幾個小河灘。河水很淺,徒涉完全沒有問題。有些鹽丁甚至將褲腿捲起來,涉水而過。為了卷褲腿,甚至將火繩槍暫時放掉。張准在河對岸看到,情不自禁的搖搖頭。進入戰場,居然有時間來卷褲腿……這是在打仗嗎?和甲午戰爭時水兵在炮筒上晾衣服有什麼區別?
「預備!」
楊子軒的聲音低沉的傳來。
火槍隊的戰士們,舉著裝好彈藥的虎賁銃,嚴陣以待。
這可是他們裝備虎賁銃以後的第一次實戰,每個火槍手的心情,都顯得有些緊張。酷熱的天氣,讓他們汗流浹背,汗水從脊背留下來,從褲襠滴下來,感覺非常的難受。
儘管訓練的時候,虎賁銃表現出極大的殺傷力和破壞力,比魯密銃還強大得多。但是,彈丸真的打在人體的身上,到底會有什麼效果,現在還不得而知。所有的武器,在沒有經歷過實戰之前,都不能蓋棺定論。事實上,就算是張准,內心同樣有些忐忑。虎賁銃的實戰威力,到底能揮幾成,還真是有些擔心。
訓練和實戰,中間的差距,往往是巨大的。
三百多的鹽丁,66續續的跳下了河床,組成密集的隊形,向河南岸過來。這樣的隊形,是為了火銃射擊的需要。他們使用的,乃是火繩槍,是滑膛槍,需要密集射擊,才能保證射擊效果。如果隊形散亂了,火繩槍的命中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在他們的後面,是跟隨前進的戰兵。李欽克是新任的浮山所千戶,要在大家的面前證明自己的能力,當然不甘示弱。和前面的鹽丁比起來,後面的戰兵,顯得更加的放鬆。就戰鬥經驗而言,他們要比前面的鹽丁多得多。因此,這樣的戰鬥,他們基本上沒有放在眼內。
是的,他們要對付的,只是一群造反的軍戶。好吧,就算抬舉對方,將對方稱作衛所軍,那也是萎縮軍而已。衛所軍的戰鬥力,戰兵們又不是不清楚,他們向來都是將衛所軍當做是萎縮軍看待的。上了戰場,最萎縮不前的就是他們這些人。
當初孔有德在登州叛亂的時候,登州、萊州兩地,有大量的萎縮軍,少說也有二三十萬人。如果萎縮軍有戰鬥力的話,早就將孔有德撲滅了。但是朝廷愣是不要這些萎縮軍出動,寧願從其他地方調集戰兵圍剿。沒別的,連朝廷都深信,十萬的萎縮軍,還不如一千的戰兵好用。動用萎縮軍,又要耗費時間,又要耗費錢財,末了說不定什麼效果都沒有,白白的延誤戰機。
「將敵人放到十五丈以內再射擊。」
張准冷靜的說道。
十五丈就是四十五米,在這樣的距離上,對方的神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在這樣的距離上,基本上不需要瞄準,只需要將槍口對準敵人,就可以射了。以虎賁銃的彈道,打中這麼近的敵人,理論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這是閉著眼睛都能打中敵人的距離。
當然,一切都要經過實戰的檢驗。
實戰和訓練,永遠是兩回事。
在真正的戰場上,人的心理會產生極大的變化,從而導致自己的行為失控。各種各樣的因素,如鮮血、爆響、慘叫、怒吼、白煙、白煙、黃煙、刺激氣味、刺刀、利刃等,都有可能造成火槍手的心理崩潰。緊張的氣氛,會導致裝彈的度變慢,瞄準的動作變形。在歷史上,一百人的火槍隊,在真正的戰場上,能夠有七十人正常揮,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績了。
鹽丁們很快越過河灘中間。
十五丈。
「放!」
張准將手往下一揮。
「砰砰砰!」
前排的護衛隊戰士放槍了。
虎賁銃的爆鳴,在空曠的河灘上響起來,沒有回音,有點冷。
濃烈的硝煙升騰而起,有人被嗆得咳嗽起來,眼前同時一片的白幕。這就是黑色火藥的後遺症。每次射擊完畢,戰士們身上都是黑漆漆的,全部都是飄散的零散火藥。
譚英德聽到槍響,根本不當一回事,不屑的笑道:「這麼遠就開槍,能有什麼效果!軍戶的破火槍,最多響兩下就沒有機會了……」
李成棟點點頭,接口說道:「正是。」
的確如此。
按照一般的火繩槍來說,在十五丈的距離上射,命中率和殺傷力,的確不樂觀。彈丸都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明軍裝備了大量的火器,實戰效果卻往往不如冷兵器來得明顯,就是明軍的心理承受能力嚴重不足,經常敵人還在射程之外,就已經迫不及待的開槍了。自然是一點效果都沒有。對岸的那些軍戶,顯然也有這樣的毛病。
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只看到河床中間的鹽丁,紛紛倒下。
一排槍聲響過以後,居然倒下了**個人。
這些鹽丁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河水的中間,鮮血汩汩而出。白沙河的水流不是很大,鮮血,瞬間將河流全部染紅。中午的太陽非常的猛烈,鮮紅的河水,潔白的沙灘,互相映襯,更是觸目驚心。
其他的鹽丁,可能還沒有反應過來,依然繼續向前。
「砰砰砰!」
有些鹽丁手中的火繩槍,也開始射了。
雙方的槍聲交雜在一起,讓白沙河變得更加的熱鬧。
大量的白色濃煙,在河中間和河南岸升騰而起,彌久不散。
沒有風,所有的白煙,幾乎都是直線的向上漂浮,形成一根根的煙柱。這一根根巨大的煙柱,好像是刺向長天的利劍,將猛烈的陽光都擋住了。整個戰場,漸漸的變得昏暗起來。
李成棟畢竟是戰兵出身,是上過戰場的,看到那麼多的鹽丁倒下,腦海裡立刻察覺到不好。但是,到底問題出在哪裡,李成棟卻沒有反應過來。前後的反差太大,一下子出了他的思維理解能力。
相反的,趙寅英就沒有那麼敏感了。他畢竟是衛所軍,衛所軍很久都沒有打仗了。平時用火槍兵對陣,根本就沒有機會。他同樣看到鹽丁倒下了好幾個,同樣沒有反應過來,問題出在哪裡。
意外,完全是意外。
前鋒將李欽克也愣住了。
他剛剛想要下去河灘呢,就聽到了猛烈的槍聲。他想要重新返回岸上看一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可是身體已經順著土坎滑溜下來了。沒辦法,他只好繼續向前走。結果,他很遺憾的現,由於地形的關係,他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前面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能看到南岸不斷的有白煙冒起來。
乒乒乓乓的槍聲,在空曠的河灘上聽起來很不好受。李欽克想要努力的搞清楚,到底是鹽丁的火繩槍佔據優勢,還是對岸的破軍戶們佔據優勢。結果,聽來聽去,都沒有聽出來。反而是不斷的聽到有人慘叫,有人呻吟,有人倒地,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人還是敵人。
「黑色火藥還真是麻煩。」
張准伸手撥了撥自己面前的白煙,在內心裡詛咒。
這些白煙太妨礙了視線了,根本看不清敵人在哪裡。幸好,敵人就在河灘的中間,向著河灘射擊就是了。這個大方向肯定是不會出現的。縱然如此,還是有些戰士的虎賁銃槍口抬得太高或者是太低,距離目標太遠,米尼彈完全迷失方向。
沒辦法,這是第一次實戰,什麼樣的情況都可能出現的。鹽丁們的火繩槍,同樣在射擊。有沒有效果暫時不清楚,白煙中看不到。但是,對方既然同樣火槍在射擊,必然會造成自己這邊的戰士心理產生壓力。在重壓之下,動作出現變形,是必然的。沒有慌亂到掉轉槍口朝自己人射擊,已經算是勉強合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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