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年紀大約在三十多歲的模樣,生的白面短髯,體態略顯瘦削.
他出現的很突然,以至於劉闞根本沒有提前覺察到。仔細看去,卻發現這個人卻有些眼熟!
好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但又想不起來。
「阿闞兄弟,沛縣一別九載,未曾想會在這裡遇到你……你認不得我了嗎?我是周市啊!」
劉闞還真就認不得了!
莫說認不得,連名字聽著都有些耳生。
這人笑道:「也難怪阿闞兄弟記不得我了!當年我也居住在沛縣,就是你剛到沛縣的那會兒,不是正好遇到徵召嗎?我記得當時的縣長好像是姓任,咱們是一閭,往薛縣押送糧草,想起來嗎?」
啊……
還真有這麼一回事兒!
不過劉闞還是想不起來這個人,但可以判定,此人好像並無惡意。於是翻身下馬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周兄,一別經年,周兄你模樣大變,我是真的有點認不出來了……恕罪則個,恕罪則個!」
周市感慨道:「阿闞兄弟你太客氣了!當年若非你捨生救我,只怕我早已成了昭陽大澤的一堆枯骨。那日你高喊絕不丟棄一人,我至今仍記憶猶新。這些年倒也的確是有了些改善,阿闞兄弟你認不出來我,也是正常。當時我離開沛縣的時候,阿闞兄弟你因呂家的事情,被關在大牢中,以至於我未能向你當面道別。如今想來,還頗為懊惱,卻未想到今日在這大梁城裡,與兄弟重逢。」
劉闞張大了嘴巴……
有印象了。想起來了!
當年在昭陽大澤和王陵交鋒時。他地確是救了一個人。好像是叫做周市。
不過他沒有太在意。被關入大牢後。曾聽誰說過。這周市離開了沛縣。去了何處卻記不得了。
一晃九年光陰。劉闞經歷了太多地事情。以至於當年地許多事。都變得模糊起來。
沒錯。就是這個周市!
可即便如此。劉闞也沒有放鬆警惕。小心的詢問:「周兄,你如今在這大梁城,做何營生?」
「不瞞兄弟。當年我投奔大梁城的一個親戚,家境還算富庶。他膝下無子,視我若己出。幾年前。我那親戚過世,把家中財產都留給了我。說起來,日子過的還不錯,卻比不得兄弟你啊。」
「你……」
「呵呵,兄弟還想瞞我?」
周市只到劉闞地肩膀,只能翹著腳尖,拍著劉闞的肩膀說:「我可知道,你後來賣泗水花彫發了家。杜陵酒神的名字。我怎能不知?只是後來你把產業遷到了巴郡,我還覺得奇怪呢……想著若是兄弟手上的錢帛緊張。我多多少少也能幫襯一點。可這巴郡太遠,卻不好聯繫。」
不管周市這番話是真是假。聽著還是覺得心裡暖洋洋的。
「走走走,到我家去!」
周市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劉闞的胳膊道:「看兄弟這派勢,想必混的不差,也不缺那幾個錢住客棧。可既然來了大梁,若是讓兄弟住客棧,卻顯得我生分了。走走走,就住在我家。」
劉闞看了一眼李成,卻見李成輕輕的點了點頭。
想想也是,硬闖大梁城肯定不妙,反倒不如住在這周市的家中。
看他這情況,應該是混地還行。不過混跡在市井坊間,也許對劉闞地事,也並非是太瞭解。
也罷,先安頓下來,再做打算吧!
劉闞想到這裡,當然不會拒絕。他和周市把臂而行,蒙疾等人則牽著馬,跟在兩人的身後。
順著大梁城的主街,拐了兩個彎兒,過了三個小巷,就來到一座宅院正前方。
周市倒沒有說謊,他那親戚看起來地確是很富庶。這宅院佔地十數頃,房舍無數。這和劉闞在樓倉的宅院比起來,自然不能同日而語。可要知道,大梁城曾是王都,即便是被摧毀過一次,依舊是寸土寸金,遠非樓倉那一片荒蕪之地能比擬。
有門子老遠看見周市,急忙迎上前來:「老爺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還遇到了一個好朋友。告訴廚上,多準備些酒菜,今晚老爺我要招待客人。」
「喏,小人這就去吩咐!」
周市引著劉闞等人進屋,自有家人過來把馬匹牽到馬廊裡飼養。劉闞還是很小心的,不敢讓旁人照顧自家地馬匹。原因很簡單,害怕周市下手腳,害了馬匹,可就要有老大的麻煩。
不是他不信周市,而是這年月,實在不好說誰能相信。
表面上,周市對他的事情的確是不清楚。可誰知道是不是裝的?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劉闞笑道:「馬匹還是讓我這隨從去照顧吧……都是剛從塞上買來的馬,性子野,一般人不好照顧。不過還要煩勞周兄你給他們準備些酒菜,就送到馬廊那裡,可否?」
「阿闞,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周市笑道:「這好辦,我這就安排下去。」
趁著周市和管家交代的功夫,蒙疾上前扯了劉闞的衣襟一下,那意思是說:這人,可靠嗎?
劉闞呢,一聳肩膀,兩手一攤。
天曉得……
這麼一會兒地功夫,周市已經安排妥當。劉闞等人也不客氣,在大廳裡坐下,兩人互訴離別之情。
「周兄,你和這大梁城地官府,熟悉嗎?」
周市一怔,笑呵呵的點點頭,「說不上熟悉,不過家叔早先倒是和大梁官府頗有交情,所以我也算能在官府裡說上一些話。怎麼,阿闞兄弟你有麻煩嗎?只要不太嚴重,我當代為說項。」
劉闞強笑一聲。「倒也算不上嚴重!
是這樣,我此次來大梁,只是路過……可未曾想到,準備離開地時候,這大梁城卻突然封城了。看這樣子,不曉得要封到什麼時候。我還有要事在身,需要盡快離開,實在是很為難。
所以,若周兄和官府熟識。能否代為通融一下?當然了。若不成,只當我沒有提過這件事。」
周市一蹙眉頭,咬著嘴唇。沉吟片刻。
「阿闞兄弟,不瞞你說,我還真能幫上這個忙。只是……這需要打點一番。恐怕需要點時間。
這次封城的原因,想必你也聽說了一些。
不如這樣,你就在我這裡先住下,我自去和官府說項。差不多有個兩三天地時間,應該能成。但在這之前,你們最好別隨意走動。大梁封城在即,沒有通行關碟,不得擅自在街頭走動。一句話。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劉闞等人也很清楚,這一旦封城。時間可就說不定了。
和李成蒙疾等人交換了下眼色,劉闞道:「如此。就拜託周兄了!」
「什麼拜託不拜託,我能有今日,全靠當年阿闞兄弟你捨生忘死的援救。若再這麼客氣,我可就要生氣了……當罰酒三杯,罰酒三杯!」
正說著話,天井中突然傳來了一陣騷亂聲。
只聽有人罵罵咧咧,還有人哭哭啼啼。周市眉頭一蹙,怒道:「外面何故如此騷亂?莫不知我這裡有客人嗎?」
話音未落,只見一個婦人走進客廳。
這婦人年紀大約在三旬上下,生的頗有姿色。在她身後,一夥家丁押著一男一女在客廳外停下腳步。男的,赫然正是先前在門口地那個門子;女的,是一個年紀不大,約有雙十年華的女子。一身華美衣裝,顯示出她不同尋常的身份。生的是粉腮桃紅,杏眼含春,楊柳腰盈盈一握,酥胸高挺,嫵媚動人。不過此時,她卻沒有了那華貴姿容,只見臉色發白,瑟瑟發抖。
「夫人,這是怎麼回事?」
那走進客廳的婦人,看起來是周市的老婆。
「老爺,我剛才在後院中,撞見了這賤奴和這賤婢的姦情……故而拿了下來,請老爺發作。
未知老爺有客人在,妾身失禮了!」
唔,居然還有姦夫淫婦?
劉闞萬沒有想到,剛來周家就遇到了這種事情。周市聞聽,勃然大怒,長身而起,走了過去。
「賤婢,剛才夫人所說可真?」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那小娘子連聲求饒,殊不知讓周市更覺顏面無存,只恨的咬牙切齒。
「你這賤婢,當初老爺我看你可憐,把你從奚館中贖買出來,好吃好穿地供著你,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對我?」
說著話,周市鏘地從旁邊抽出一把寶劍,上前一步,惡狠狠的一劍刺出。
劉闞也沒有想到,這周市會如此狠辣。二話不說,就殺了那小娘子。不過,他來這時代也久了,自己的兩手上,同樣是沾滿了鮮血,對於殺人這種事情,早也已經麻木了,故而也不甚在意。莫說這小娘子是周市買來地,就算不是,殺了又能怎樣?想當初,劉闞在朐衍城裡,不也同意陳平殺死了呼衍珠嗎?雖然人不一樣,可終歸都是殺人,又有個什麼區別?
「老爺饒命啊……」
門子哀聲叫喊道:「老爺,都是小夫人勾引我,非是小的願意。請老爺看在我祖上三代為咱家效力,饒了小的吧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周市已高舉起來地寶劍,又輕輕的放下了。
「你這賤奴,老爺我自認待你不薄,你卻做出如此下賤的事情……若非看在你死去的老爹份上,我今日必砍你狗頭。也罷,死罪可免,活罪不饒。來人啊,給我把這賤奴拉下去,重責八十杖。若是死了,就棄屍荒野,去官府消了他的戶籍;若還活著。就趕出家門,任他自生自滅。」
什麼死罪可免,活罪不饒?
八十杖下去,這人還能有個囫圇?
蒙疾等人,大都是出身高門。這種處置家奴的事情,也曾發生過,故而顯得很平靜。劉闞呢,雖有些不忍,可這種事情。他也不好出面勸說。耳聽著那小廝淒厲嚎叫著老爺饒命。人卻被家丁拖走。緊跟著,一陣慘叫哀嚎聲傳來,讓這客廳裡的氣氛。變得有些沉悶了。
「周兄,何必為這等小人動了肝火?」
有家人把那小娘子的屍體拖走。
劉闞上前摟著周市地肩膀,笑呵呵地說:「你我今日重逢。乃高興事,當痛飲三百杯。莫要讓這種事情亂了興致才是。」
也真就是這人命如草芥地年代,周市歎了口氣,轉臉笑逐顏開。
「夫人,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地阿闞兄弟。當年若非是他捨命相救,你我今日也就成不了夫妻。」
「原來是恩人大駕光臨,小婦人剛才失禮了,勿怪。勿怪!」
周夫人連忙上前行禮。嘴上又好生的感激了一番。這年月,沒甚禮教束縛。女子一樣可登堂入室,甚至可以代夫家陪酒。而蒙疾等人呢。也見怪不怪,絲毫不覺得周市這樣是無禮行為。
周夫人下去催促酒菜,外面小廝地慘叫聲,也越來越弱。
劉闞和周市重新落坐下來,不一會兒的功夫,有家人端來酒菜,眾人推杯換盞,開懷痛飲。
說是開懷痛飲,實際上劉闞等人都留著酒量呢。
哪怕是肚子裡的酒蟲再怎麼跳,他們也不會過量飲酒。畢竟,這不是在自己家裡,小心為上。
反倒是那周市,端地十分開
一連幾大觴酒灌下去,喝得是酩酊大醉。
見周市喝得多了,劉闞也不再勸酒。總之,這一頓酒不管是對賓主雙方,都非常的盡興。
就這樣,劉闞在周市家中住下。
周市在第二天,就開始忙著跑劉闞的事情。這封城宵禁期間,是只能進不能出。想要出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這大梁城終究不是郡城治所所在,上下打點起來,也方便。
若是郡治所,只怕會更加麻煩。
大梁城屬碭郡治下,而碭郡地治所卻在睢陽,距離頗遠。這裡正好是四郡交匯之地,東邊是東郡,西邊是三川郡,西南有穎川郡,所以這管轄權,本身就顯得有些混亂。對當地地官員,檢查也不甚嚴密。也正是因為此,周市才有把握說,疏通一下,讓劉闞他們早點出城。
周市那邊疏通,劉闞在周府中,卻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壞消息一個接連著一個,陳涉大軍已攻克了譙縣,接下來會攻擊什麼城鎮?還不是很清楚。
如今,陳涉吳廣的兵馬,已有數萬。
戰車逾百,騎軍逾千……儼然已成了規模。而這時候,大秦地官員們才開始重視這支人馬,泗水郡郡守嬴壯組織兵馬,準備出擊。可未曾想到,就因這小小的陳涉之亂,泗水郡一下子也亂了起來。首先有取慮人秦嘉造反,而後又有符離人朱雞石響應,威脅到彭城安危。
也就是說,嬴壯要面臨很大的麻煩。
一邊是陳涉這邊聲勢驚人,一邊是秦嘉和朱雞石作亂。相比之下,陳涉地實力很大,而朱雞石秦嘉的聲勢較小。但如果被他們攻下了彭城,那麼問題不會比陳涉的小。嬴壯思慮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先是派人前往陳郡,請陳郡出兵協助。
另一方面,他調集三千兵馬,出擊秦嘉所部,並在靈璧和芒縣一線,擺開陣勢,準備迎戰陳涉。
按照嬴壯的想法,陳涉攻佔了譙縣之後,肯定會攻打相縣。
畢竟兩地之間,只兩天的路程。若打下了相縣,整個泗水郡都將是一片混亂。所以,嬴壯分兵,用以守勢。待陳涉大軍攻到,他憑借靈璧等地的地形和陳涉周旋,而後陳縣兵馬從後掩殺,兩下夾擊,則陳涉大軍必敗。總體而言,嬴壯的這個戰略思路並沒有什麼錯誤。
可李成卻不這麼認為!
「壯郡守的想法太死板了……」
他指著劉闞等人臨時做成地沙盤道:「陳涉乃一流寇,從他之前地作為來看,此人不過是時運所致,才崛起泗水郡。他之前攻陷了不少城鎮,但根本不做停留。將庫府襲掠一空之後,立刻轉移。這說明陳涉根本沒有膽略和咱們來一場決戰,若非陛下施政有錯,他根本不可能成事。
一群烏合之眾,打就是了!
守個甚?
給我三千兵馬,我就能把他這幾萬大軍打得落花流水。壯郡守太高看了他,只怕反而不美!」「高看了,難道不好?」
屠屠忍不住道:「至少不會犯錯!」
「錯估敵勢,坐失良機,何來無錯之言?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壯郡守高估對手,又低估了自己,本就犯下了不知己不知彼的錯誤。依我看,這一戰,怕是很難取勝啊!」
「你是說……」
劉闞似乎有些明白李成地意思了。
「若我是陳涉,定會以小股人馬,佯攻靈璧。然後集結所有人馬,在途中伏擊陳縣援軍。
若陳縣援軍兵敗,則戰火必將波及陳郡。陳郡,本就是故楚所在,我軍一敗,必然會有大禍。如果陳涉得了陳郡,昔日故楚之人定然紛紛來投。到那時候,陳涉的羽翼,必將豐滿。」
李成這一番分析,讓蒙疾等人倒吸一口涼氣。
而劉闞,則驚奇地看著李成。怪不得大公子嬴扶蘇如此看重李成,確有真才實學啊……
依稀記得歷史上的大澤鄉起義,陳勝的確是佔領了陳郡,而後自立張楚。但這具體是怎麼佔領的?史書上的記載並不詳細。可以肯定的一件事,就是陳勝在奪取了陳郡後,的確才算是成了氣候。能有此戰法,說明陳涉並非是一個泥腿子。亦或者說,陳涉身邊,有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