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章項氏,被大秦兵馬以萬鈞雷霆之勢摧毀。
項籍在苧羅山創下禍事,自然知道會連累叔父項梁。於是,自苧羅山撤離之後,他就帶著眾人,急匆匆往句章趕,為的是能在秦軍抵達之前,通知項梁。能戰則戰,不能戰就撤退。
按照項籍的想法,始皇帝尚在會稽山祭祀大禹王。
就算知道了自己的底細,行動起來也不會太快。反正,自己足以在秦軍行動之前做好準備。
然而,項籍卻真的忽視了大秦的力量。
會稽郡的官員雖然都在山上陪伴始皇帝,卻也不是全部。各地方各部門,都留有官吏當值。贏果等人在苧羅山遇刺,在當天晚上就有行營公文發出,送往各府衙留守官員的手中。
於是,以諸暨為中心,沿途大小道路,全部被封鎖起來。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官軍在道路上川流不息,更有各鄉游徼組織壯丁,在小路上巡查。
項籍到這時候才發現,他們現在是寸步難行。
無奈之下,只好入山躲避官軍的抓捕。等始皇帝的車仗離開會稽郡時,殷通已率人拿住了項梁。項籍等人不敢大意,曉宿夜行,披星戴月。當始皇帝的車仗將到達江乘的時候,項籍一行人才算摸到了句章城外。此時的句章,守衛森嚴。城門樓上,還懸掛著十幾個血淋淋的腦袋。
那是句章官員的首級!
項籍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中自責不已。
若非他在苧羅山上意氣用事。怎會惹出這麼大地事端?叔父在句章。經營數載。好不容易有了一些基業。卻在一夜之間。化作烏有。同時。最讓項籍擔心地。還是項梁地安全問題。
老秦人鬧出這麼大地動靜。怎可能善待叔父?
「阿羽。莫著急!」看項籍坐立不安。虞姬忍不住低聲地勸說道:「你可是咱們這些人地主心骨。你若是亂了陣腳。大家也會跟著心慌。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叔父地生死。再做計較。」
「小妹說地不錯。咱們先打聽一下狀況。再想辦法解決。」
虞子期也知道項羽此刻心情已亂。也安慰道:「城門地那些人頭。多是句章官員地首級。叔父若是真出了事兒。肯定會掛在城門上。現在。城門上沒有。說明叔父如今。還是安全地。
這樣吧,我和虞姬很少在句章。這裡認識我們的人也不多。我和小妹設法混進去,打聽一下情況。
你現在若冒然行動,肯定會中了秦賊的奸計。非但救不出叔父,自己也可能會陷入其中。老龍老曹,你們在這裡陪公子等候。項莊……想辦法弄些食物,這些天大家可是夠辛苦地。」
在虞子期兄妹的勸說下,項籍逐漸冷靜下來。
「好吧,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們可要多加小心……天黑時若你們沒有消息,我絕不再等待。」
言下之意,就是告訴虞子期兄妹。天黑之後他二人如果沒有回來,他就會行動起來。
虞子期兄妹點頭答應,趁著晨間光線還不強,從林中走出,並肩朝著句章城的方向走去。
這一日,對項籍來說,無異於是一種煎熬。
在林中徘徊不停,坐立不安。一方面是擔心叔父項梁,一方面又替虞姬擔心。項籍對虞姬的感情。龍且等人也不是不知道。在這個時候,任何人勸說都沒有用,只能耐心的等待著。
眼見著天將黑了!
項籍也越來越暴躁起來……
就在這時候,負責打探情況的項莊一聲歡呼:「哥哥,子期他們回來了……咦,似乎還帶了人。」
這一句話,讓龍且等人立刻緊張起來。
抄起兵器就做出戰鬥的架勢,但是項籍卻攔住了他們。
「能跟隨我到現在的人,都是忠心耿耿。子期他們不會對我們不利。收起兵器。我們出去看看。」
項籍說著,大踏步往外走。
虞子期兄妹帶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走進林中。光線雖然不好。可項籍一下子就認出來,這老人正是項家地家奴,也是從小陪著項梁一起長大的書僮,名叫項禮。這個人,可以信賴。
「項禮,你怎麼……」
「大公子!」
不等項籍說完,項禮大步上前,雙膝跪地,泣不成聲,「老爺他,老爺他出事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項禮說:「出事那天,老爺一早就發現情況不妙,讓我從莊子裡的水溝逃走。他對我說,一定要找到公子,並且勸公子不可莽撞。秦賊郡守,如今就在句章。城裡駐紮了數千人,等著公子前去營救老爺。
老爺還說,他不會有性命之憂,讓公子不必擔心。
公子當務之急,是要保護好自己……老奴這兩日,躲在老爺相好地家裡。不想晌午時遇到了虞公子,又在那女人的幫助下,這才溜出句章城。公子,老奴卻打聽到了一些老爺的消息。」
項梁不能人道,卻不妨礙他有一個紅顏知己。
如今,項家已不是當年項燕在世時的景象。不過對於女人的出身,依舊是非常的看重。項梁的紅顏知己,是一個在句章煙花巷中為生的女人。項梁即便是有心娶她,她自己也不願意。
畢竟做皮肉生意,真真的抹黑了項家地臉面。
雖住在煙花巷,但是在項梁的資助下,卻早已不做這行當了。
項籍也知道那女人的事情,但素來看她不起。只是沒有想到,項梁落魄之時,這女人居然還敢收留項禮。忍不住暗自稱讚,可是在表面上,還是一副沉肅的模樣,一把攫住項禮手臂。
「什麼消息?」
「老爺如今已不在句章!」
「啊?」
「殷賊秘密將老爺送走了,現在只怕是已到了吳縣。那女人從衙門裡打聽到。待秦王巡狩之後,會押送老爺去咸陽處置。所以,在秦王沒有回咸陽之前,老爺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押送咸陽?
那就是躲不過一個死字!
龍且從小和項籍一起長大,項梁與他有養育之恩。
聞聽頓時急道:「公子,我們去吳縣。把叔父解救出來。」
「不可!」曹咎一把抓住龍且,輕輕搖頭,「吳縣是會稽治所所在,殷賊狡詐,豈能沒有防範?
如今秦王已離開會稽,殷賊不需再加以護送,手中有足夠的兵馬可以調動。
一個小小句章,就有幾千兵馬……那吳縣呢?只怕會更多。公子勇武絕倫,也擋不住他們人多。
公子。老爺一時半會兒不會有性命之憂,我們也可以從容應對。如今,殷賊防範正嚴。我們實不可打草驚蛇。待過些時日,風聲鬆了些,再設法去吳縣打探消息,而後設法解救老爺。」
和龍且不同,曹咎是家臣的身份。
不過他性格很穩重,長得很豪壯,可心思卻頗為縝密。
諸多人當中,曹咎是最冷靜的人。項籍對他也很放心,聽聞這番話之後。輕輕點頭,表示同意。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項莊忍不住插口問道:「總不成一直這麼漂著吧。」
「現在,我們需要一個落腳點!」虞子期想了想,輕聲道:「我倒是有一個好去處,可以考慮。
吳縣以西,有一處地方,名震澤。
水域極其寬廣,號八百里……連通五湖,可入深山。是一處易守難攻的好去處。震澤中有一首領,名桓楚,頗有本事。殷賊上任以來,數次想要剿滅桓楚,卻都是落得個損兵折將。
我曾販賣兵器給此人,多少瞭解他一些底細。
這桓楚,原本是楚國水軍將領,後因水軍失敗,他害怕被追究。帶著殘部就躲入震澤當水盜。他手下。有八百水賊,全都是楚國水軍。能征慣戰,非常厲害。公子乃項燕將軍之孫,可以順理成章的接手那些水軍。有這八百水軍,到時候秦賊押送叔父時,我們也能半路劫持。」
「那桓楚,能心甘情願地把人交給我們?」
項莊頗不以為然,忍不住頂了一句。
項籍卻不由得精神一振,「區區桓楚,若是他合作,留他性命;若不肯合作,休怪我無情。」
完,他對曹咎說:「老曹,你和子期帶著項莊,立刻前往吳縣,設法與那桓楚接洽。子期,你和那桓楚手下地人,關係如何?」
「有幾個將領和我關係十分密切。」
「那就好,設法拉攏他們……項禮,老龍還有小妹,隨我準備一下,隨後動身。咱們在震澤匯合,到時候見機行事。」
項籍頗有決斷,一言既出,眾人立刻行動起來。
沒想到,一場打鬥,卻引發出這樣的事端。項籍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頭,在心中暗自打氣:項籍啊項籍,以前都是叔父照顧你……如今叔父有難,你定要好好做,絕不可讓叔父失望!
會稽郡發生的種種事端,於劉闞而言,已全無干係。
他現在哪有心情去理睬遠在千里之外發生的事情?自身的事情,就已經麻煩的讓他痛苦不迭。
如果說,劉巨地事情,是一柄懸在他頭頂上的利劍。
那麼從樓倉趕往東海這一路上,心緒不寧,更成了一種揮之不去地夢靨。說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眼皮子一直跳,心裡面非常亂。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很不幸,劉闞這一路上右眼跳個不停。
歷史上,始皇帝是死在一次巡狩地途中。
難道是這一次?
可是在劉闞看來,始皇帝的氣色很好,精神也很矍鑠。雖已過了不惑之年。但那精神頭好地,連許多二十歲的年輕人都比不上。劉闞感覺著,始皇帝至少還能再活個十年,不成問題。
就是在這種焦躁不安的情緒中,劉闞抵達東門闕。
東門闕,也就是當年劉闞和巴曼一手所建立的鹽城東面。
如今地朐忍鹽城。早已不復是秦家的財產。當初巴曼為求得始皇帝地支持,故而將鹽城地煮海權交還給了朝廷。以此來表明,她一心只想在蜀中發展,對於其他的事情,不復過問。
當年,興造鹽城時,秦家付出了巨資。
不過對巴曼來說,這筆錢與她無關。因為她和秦家已經再無半點關係,她是巴曼。不再是當年的秦曼。連帶著,當年派駐在鹽城的人員,也全部召回了蜀郡。始皇帝對此十分滿意。
朝廷不花一分錢。又多了一處鹽場。
至於秦枳兄弟……貞母已經恢復了早年的巴姓,和秦家又有什麼關係?反倒是秦家這兩年勾連土著巴人地行為,讓始皇帝很不高興。巴郡的官員,為此對秦家也展開了一系列打壓。
想當初,鹽城還有劉闞的一份子。
如今也沒有了!
劉闞沒有再來過朐忍,更沒有見過鹽城的模樣。此次路過,他發現這鹽城地格局,竟然是依照著樓倉所建立。不由得想起了當年和巴曼同游東海郡時的景象,心神也隨之一陣輕鬆。
抵達東門闕行營之後。始皇帝再一次接見了劉闞。
不過卻沒有像上次一樣,說太多的話。只是簡單的詢問了一下,而後將一方銀印交給劉闞。
「趙高,帶劉郎將向詹事報到。自今日起,駐守後營。」
在大帳中伺候始皇帝的人,依舊是趙高。
看得出來,始皇帝雖然對趙高教導胡亥不滿,但對他依舊信任。特別是這趙高精通刑名,對秦法律例十分熟悉。始皇帝在處理公務地時候。不可避免的還是需要趙高在一旁伺候著。
畢竟,識文斷字的內侍不多,精通刑律地內侍更少。
自秦王政十一年(公元前236年)開始,年二十三歲地趙高以尚書卒史的身份進入秦宮,開始為秦王政服務。如今趙高已四十九歲,為始皇帝整整服務了二十六年,已經成習慣了。
換一個人,未必能如趙高這樣好用。
所以,一時間始皇帝並沒有生出驅逐趙高的心思。而是留在身邊。繼續為他服務。
趙高畢恭畢敬,「老奴遵旨!」
他弓著身子。帶劉闞退出了大帳。
臉上已沒有了第一次見劉闞時的倨傲,反而是一臉卑謙之色,「劉郎將,老奴這裡要恭喜您了!」
劉闞遍體發寒!
早之前,趙高對他可不是這個樣子。
如果不曉得趙高的底細也就罷了,關鍵是劉闞知道這趙高的底細,於是越發感到不正常。
這趙高,說起來還是趙國的王族。不過是疏遠旁支,其祖上在早年間,以質子身份流落大秦。之後秦趙之間的交鋒不斷,連趙高自己都不清楚,他地祖上究竟屬於王族地哪個分支。
母親因為受過刑罰,故而趙高從生下來地那一天起,就是一個賤民。
以賤民之身,而成為始皇帝心腹。這個過程裡,趙高經歷過多少挫折艱難,怕他自己清楚。
這樣一個人,心思深沉而陰毒。
越是在對你笑的時候,心裡面越是對你恨地緊。
如果有可能,劉闞很願意一劍殺了這個傢伙。無他,留這麼一個人在身邊,實在太過凶險。
可是,他偏偏殺不得……
始皇帝對趙高很寵信,權且不說。只從官位上而言,趙高官拜中車府郎中令,比劉闞的鷹郎將品秩還高。所以,劉闞只能強壓住內心中的厭惡和恐慌,笑臉相迎,「趙府令實在客氣!
闞以後還需府令多多栽培,府令莫推卻才是。」
「好說,好說!」
趙高皮笑肉不笑,好像是答應,可話語中敷衍之意,只要不是白癡就能夠聽得出來。
兩人一路往後營走,在營門口時,就看見一個三旬左右的男子,氣勢洶洶的從裡面走出來。
「趙高參見公子!」
一見這男子,趙高連忙行禮。
那男子身高大約七尺七寸,體魄略顯單薄,但很健碩。
他看了趙高一眼,又仰著頭看了看劉闞,「趙高,這就是來接替我地郎中嗎?」
「啟稟公子,這位就是劉郎將。奉陛下詔命,前來與公子交接。從即日起,由他駐防後營。」
「富平老羆?」
那位公子哼了一聲,「倒也確似一頭老羆,只不知道本事如何……有空閒時,再來領教一下。」
完,他邁步就走。
可沒走兩步,趙高在他身後喊道:「公子,您還要和劉郎將交接啊!」
「交接個甚!」
這公子冷哼一聲,「人我又帶不走,符節都已給了百里那老貨。交接……讓他找百里就是了。」
劉闞感到莫名其妙……
這位是怎麼了?好像吃了槍藥似地。我和他沒什麼恩怨吧,怎麼一副我搶了他老婆一樣?
趙高一笑,卻不再說話。
把劉闞帶到了一處營帳門口,「劉郎將自進去就是,老奴還有事情要處理,就陪著了!」
趙高說完,轉身急匆匆的走了。
劉闞挑帳簾走進去,只見這小帳裡,坐著一個黑衣內侍。仔細一看,卻是認識的熟人,百里術。
詹事,是獨立於九卿之外的一個官職,專門掌管皇后皇子們的事情,由宦者擔當。
百里術看上去頗有春風得意之色,見劉闞進來,他笑著站起來說:「劉郎將,我已等你多時了。」
「百里,你怎麼……」
「哦,我這是剛被封為詹事。從即日起,咱們可就要共事了,還請劉郎將多關照。」
這個百里術,雖然也是個太監,但給劉闞的感覺,還算不錯。
和這個人合作,想必會省心很多吧。劉闞想到這裡,客套兩句,雙手呈上了銀印,以驗明身份。即便認識,可這手續卻還是要走的。百里術在文案中留下了備份,然後將符節交給劉闞。
「百里,剛才我來的時候,在營門口遇到了一個人……」
「哦,你是說嬰公子吧!」
百里術似乎知道劉闞想要問什麼,笑著說:「剛才出去的,是公子嬰。和劉郎將一樣,是八大郎中之一,原先負責看護內營。就因為苧羅山那件事情,所以被換了地方,心裡不高興。
劉郎將也別往心裡去,他被調至小營護衛……呵呵,倒不是針對你。」
百里術,趙高,都稱呼這人為公子。要知道,這可是內營,能被稱呼為公子地人……難道說,是王族?
「我帶你去駐營,你那侄兒被編入你地麾下,一會兒我讓人把他找來。
不過,你的隨從不能隨你一起,只能駐守外營,另行安置……呵呵,你猜地不錯,公子嬰的確是王族,乃陛下的侄子。你不用擔心他給你臉色,陛下已有安排,不會和他有太多交集。」
始皇帝的侄兒?
劉闞一愣之後,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名字。
難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