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旗,在火光中劃出一道炫美的弧線,狠狠的劈翻一名百夫長。
鋒利的刀口是從那百夫長的胸腹間拉過,以至於對方的上本身飛下了城頭,可是下半身仍立在城上。鮮血,混合著臟器濺了劉闞一身。而劉闞恍若未覺,健步如飛,踏步騰空而起,將身體隱藏在銅盾之後,蓬地一下子,把一個剛爬上城頭的匈奴健卒,凶狠的撞飛出去。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血戰到底,死不還休!」
每殺一個人,劉闞就會嘶聲怒吼。城上的老秦士卒,被這殺戮所影響,一個個變得無比瘋狂。
兩名匈奴士兵衝上了城牆,只見一個倒在血泊中的老秦人猛然從地上彈起,吼叫著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的話語,抱著其中一名匈奴人,一頭栽下城去。三丈多高的城頭,也有差不多七八米的高度。城牆腳跟倒插鐵蒺藜,摔下去之後,身體被鐵蒺藜穿透,結果可想而知。
呂釋之的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在地。
卻被屠屠一把抓起來,厲聲吼道:「站直了,給我掌住大纛。大纛不到,老羆不死!」
呂釋之好像瘋子一樣,臉上沾著血污,卻沒有擦拭,大聲的回應道:「大纛不倒,老羆不死!」
鐵劍凶狠的將一個匈奴人砍倒在血泊中。這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地慘烈搏殺。
匈奴人的攻擊,整整持續了一夜,到黎明時分。終於停止下來。
阿利的部曲三次攻上富平城頭,又三次被打了下去。雙方在付出了極為慘痛地代價之後,不得不暫時停止。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富平城頭的時候,整個城市,竟籠罩在一片血色光芒中。血水順著縫隙流淌下去,土灰色的城牆,如今已經變成了暗紅,格外妖異。
「四百二十三人!」
當李成和陳道子報上了傷亡的人數之後。所有人都變得很沉默。
這個數字當中,不包括那些掉下城去的士兵。如果加上的話,傷亡的數字,將會突破五百,接近六百。
今天是第七天!
可僅僅一個凌晨地傷亡,幾乎超過了前六天的總和。
富平城現在所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箭矢大量的消耗之後,已經所剩不多。許多弓箭手,不得不棄掉硬弓,拿起刀槍近身搏殺。沒辦法。誰讓在一開始的時候,消耗了太多的箭矢呢?
也不能責怪那些弓箭手。
有許多人是臨時拿起弓箭,甚至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戰爭場面,箭矢幾乎是盲目的射出。
現在,弓箭手雖然都成熟了,可是箭矢……
「匈奴人有多少傷亡?」
「至少在一千三百靠上……城裡的屍體,就差不多有四百多具,再加上城外的,這個數字肯定要不夠。」
算上之前地死掉的匈奴人,這富平城下。至少死了六七千匈奴人。
李成忍不住笑道:「如果這是野戰的話,軍侯可至少要提爵兩級呢……呵呵,就算是防禦戰,也是一爵軍功。城外還有幾萬匈奴人。等結束的時候,我看軍侯少說也能混個左庶長呢。」
這一句調笑的言語,倒也真的緩解了沉悶的氣氛。
誰都知道,如果沒有援軍的話,只怕富平堅持不了三日。
蒙疾蒙克低著頭,悶聲不響。
南榮秀說:「軍侯,這算算日子,援軍也差不多該來了吧。」
只怕是沒有援軍了!
劉闞在心中狂呼。可是臉上。卻必須要做出輕鬆姿態。他是這富平城的主心骨,如果連他也灰心喪氣了。這富平連一天都守不住。目光掃過身邊的每一個人,劉闞說:「平侯不會不管我們,上將軍一定會派援軍來就我們……你們看,蒙軍侯兄弟也在這裡,上將軍怎可能不理不問?
之所以援軍到現在沒有出現,肯定是上將軍有他地打算。
咱們只需要守好富平,其餘的事情,不用多考慮……依我看,最多三天,援軍一定能出現。」
這種話,說出來連劉闞自己都不相信。
當他提到蒙家兄弟的時候,蒙克微微顫抖了一下。
蒙疾倒是大大咧咧的說:「軍侯說地不錯,要是老頭子不發援兵,我娘肯定不會饒他。」
眾人聞聽,齊聲大笑。
劉闞悄悄的走出軍帳,站在軍帳外,用力的做了幾個深呼吸。娘毒子的,連呼出去的氣,都帶著血腥味兒。
「劉軍侯!」
劉闞沒有回頭去看。如今在富平城中,連他在內一共有三個軍侯。其中南榮秀已經奉他為主,只稱軍侯,而不加姓氏。稱呼他劉軍侯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蒙克。所以劉闞根本不必回頭看,也知道是蒙克來到了身邊。
蒙克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儒雅之氣,鬍子拉碴的,看上去很頹廢。
他走到劉闞地身邊,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沒有援兵,對不對?」
蒙克一顫,沒有出聲。
「我看出來了,成司馬看出來了,還有道子也看出來了……你哥哥是個直腸子,腦袋不會轉彎兒。至於你,我相信你也是在抵達富平之後才發現了這一點。對不對?仗打到這個地步,你明白,我也明白……慈不掌兵地道理。你我都知道。可是想要做到,卻……太難了。」
蒙克說:「劉軍侯,你莫要責怪我父親,他……」
劉闞擺了擺手,裝出渾不在意的模樣笑道:「我不怪他,我怎麼會怪他……娘毒子地,我不怪他,難道怪我自己嗎?」
他很想表現出風度。可是這心裡地火氣,卻有點壓制不住了。
轉過身一把攫住蒙克的手臂,強壓著聲音咆哮道:「我可以不在乎生死,可是這些百姓呢?
為軍人者,保家衛國,雖死無憾。
在我披上了這一身黑皮的時候,我就有了死的準備。可是這些百姓,他們盼星星,盼月亮的等著援軍。他們寧可少吃一口飯,也要讓我們吃飽。為了讓我們取得勝利,他們可以把孩子送上城頭……可是,他們得到了什麼?徵收賦稅的時候,想到了他們;徵召徭役的時候,想到了他們。
但是現在,卻一腳踢開了他們……
我不管什麼狗屎的勝利,我只想知道,當我死去之後,我怎麼去面對他們地詰問!」
說到最後,劉闞的面孔扭曲的猙獰可怖。
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他很清楚。可是當他真正的面臨這種事情的時候,卻無法接受。
更何況,他只是一個被丟棄的棋子!
蒙克一把摀住了劉闞的嘴巴,「軍侯。慎言!」
「好了,你鬆開手,我已經冷靜了……」
劉闞也知道,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有點大逆不道。但是這些話積壓在心裡,若不說出去,會把他憋死。他可以漠視敵人一個個的倒在他地面前,可他卻無法漠視。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
幾千人……
如果再加上蒙疾帶來的兩千人和蒙克帶來的一千人。富平城裡有近萬人。
近萬人的性命,就這麼一下子被當成誘餌被拋棄了。雖然在這個時代生活了許多年。可是劉闞依舊無法接受這種冷漠。在他看來,他被背叛了,被蒙恬背叛了,被大秦帝國背叛了。
雙手捂著臉,用力的搓揉。
片刻,他輕聲道:「援軍沒有了,我們現在只有靠自己。我無法拋棄這城中的百姓,他們不應該死……我估計,富平撐不了幾天了。剛才成司馬私下裡對我說,東城有好幾段城牆,都出現了鬆動。我估計,其他幾面城牆都有這樣的情況。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如何掩護城中的百姓撤離。」
「那軍侯有什麼主意?」
劉闞揉了揉鼻子,「我這兩天一直在觀察,富平被四面合圍,但是相對而言,南面地丘浮尤所部,應該是最為軟弱。城西,有大河阻攔;城北,則要面對阿利的精銳,也難以突破。」
蒙克點點頭,「由富平東面突圍,只要能衝過去,三十里外就是子午嶺。進入子午嶺,我們就能有一線生機。我這兩天也在觀察,富平東面的人馬,主將名叫囊知牙斯,官拜右大當護。原本是屠耆的親信,對阿利似乎並不是非常買賬,戰力相對較弱,也許能突圍出去。」
劉闞輕拍了一下額頭。
「先不著急,這件事最好和大家再討論一下……這樣吧,你率領部曲悄悄組織百姓,能帶走地就全部帶走。這件事,你和成司馬商量。一俟我們決定之後,行動起來也會比較迅速。」
蒙克應了一聲,沒有再開口說話。
兩人並肩站立了一會兒,就各自分開。
劉闞獨自登上城樓,就見樊噲和屠屠,正在清理城上的馳道。
呂釋之在城下,正牽著赤兔遛馬。可惜了這匹好馬,在這場防禦戰中,幾乎沒有發揮的機會。
劉闞歎了一口氣,來到城垛前站下。
「軍侯!」
屠屠走過來向劉闞行禮。
「匈奴人有什麼動靜沒有?」
屠屠搖頭說:「也真是邪門了。夜裡打得那麼凶狠,這天亮之後,卻沒有了動靜。也不知道這幫子胡蠻是不是吃壞了肚子。整整一個晌午,什麼動靜都沒有……呵呵,許是也累了吧。」
「累了?」
劉闞可不會這麼認為。
這七天來,他見識了匈奴人的手段。這些傢伙的學習能力很強,而且也絕不是後世人所說的蠻子。相反,匈奴人很懂得戰法,並且會在戰爭之中不斷調整,以尋求最佳的解決方法。
瞇起眼睛,劉闞眺望遠處的匈奴大營。
「給我盯著一點。」他低聲吩咐道:「胡蠻子打仗很有一套。前兩天攻地那麼很,突然間安靜下來,肯定是有陰謀……對了,吩咐下去,讓大家抓緊時間休息,說不定會有連番惡戰。」
「卑下明白!」
屠屠這個人,雖然很莽,甚至有點瓜,卻是個直腸子。
一開始,他地確是不服氣劉闞。但是經過這一連串的惡戰之後,屠屠對劉闞已經是徹底地服氣。
這種人一旦服氣了誰,就會死心塌地。
所以劉闞吩咐下去的事情,他一定會盡心盡力的照辦。
走下城頭,呂釋之牽著赤兔馬來到劉闞的跟前,笑嘻嘻的說:「闞哥,騎馬遛兩圈吧。這兩天赤兔使不上勁兒,可憋壞了……你看,它這一見你,根本就拉不住,直接就跑過來了。」
劉闞笑著點頭,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赤兔柔滑的鬃毛。
「赤兔,這兩天真委屈你了!」
那赤兔把碩大的馬頭往劉闞懷裡擠,親暱了一會兒之後,希聿聿長嘶不停,前蹄噠噠噠的踏著地面。劉闞明白赤兔的意思,這是讓他騎上去……左右現在也沒甚事情,劉闞讓呂釋之把赤旗拿來,扣在馬身上。然後披上馬鞍,緊了緊大帶,翻身上馬。那赤兔,發出悠長嘶吟。
富平城不大,也只能繞著城牆根小跑。
劉闞笑呵呵的騎在赤兔馬的身上,任由它邁著小碎步,輕快的奔跑。沿途,不時有百姓向他打招呼,劉闞也一一的回應。
時值正午,就在劉闞騎著赤兔來到西城的時候,突然間聽到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
一段城牆出人意料的坍塌下來,使之西面城牆上,頓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塵煙翻滾,嗆得赤兔希聿聿連連踏蹄後退。劉闞目瞪口呆的騎在馬上,眼看著從地下好像鬼魅一樣衝出來的匈奴人,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敵襲,敵襲!」
城頭傳來淒厲的呼喊聲。
劉闞頓時明白了……
地道,這些該死的匈奴人,竟然挖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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