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裡,顧名思義,在丘之畔。
按照戰國時期各國通用的律法,五戶為鄰,五鄰一里。丘裡屬趙王亭所轄,為薛郡治下。
不過呢,丘裡的人口,實際上遠遠大於一里的基數。
有大約四十戶人家,按照根據李俚變法中的規定,一戶依照五口人計算,這小小的丘裡,就足有二百多人口。所以在巨野澤沿岸,丘裡的規模最大,丘裡人的地位也最高。
劉闞三人抵達丘裡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了。
這小村裡的人們,在勞作了一天之後,早早的就熄燈休息。當馬車駛入村裡的時候,引起了一陣犬吠聲響。幾家農舍亮起了燈,並且能聽到一些含糊不清的咒罵聲。不過,引起這麼大的動靜,卻沒有人打開門扉,走出來看看情況……片刻後,一切復歸寧靜。
有人在偷窺!
劉闞坐在車轅上,驀地扭頭看去。
那亮著燈的農舍靜悄悄的,過了一會兒,燈熄滅了!
可即便是這樣,那種被偷窺的感覺,依舊十分強烈。劉闞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武山劍。
順著村中的路一直下去,就看見了一座好似客棧一樣的農舍。
灌嬰點點頭,勒住了馬匹,從車上跳下來,走過去輕輕拍擊柴扉。片刻後,屋中傳來腳步聲。
一個年約二十四五,相貌英武,膀闊腰圓的漢子開了門。
「你們找誰?」
這漢子帶著濃濃的本地口音,一臉警惕之色。他堵在門口,瞪著灌嬰,似是在提防什麼。
劉闞跳下車,上前一步道:「老兄,我們是過路的行人,錯過了宿頭,想要在您這裡打擾一晚,不知可否?我們不是壞人,只三人而已,但求一屋避寒,就已經是足夠了。」
這時候,程邈也走下了車。
也許是看程邈文質彬彬,滿頭白髮的樣子,漢子鬆了口氣。
當下豪爽笑道:「四海皆兄弟,往來都是客……呵呵,這十里八鄉,也只有我這家客棧,談什麼打攪?只是我母親病重,恐怕無法為幾位安排膳食,還請客人們多多見諒。」
說完,他讓開了一條路。
灌嬰趕著車進了院門,卸了車後,把馬套在了馬廊之中。漢子看到那兩匹馬,眼中精光一閃。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若無其事的問道:「端的是好馬!客人們從何處來呢?」
劉闞說:「自沛縣來!」
「沛縣?可是那出泗水花彫的沛縣?」
灌嬰忍不住笑道:「主人家也知道泗水花彫嗎?」
「怎可能不知……若非泗水花彫,我恐怕還不知道沛縣在什麼地方呢。只喝過一些摻了水的酒,那正經的泗水花彫,卻是沒喝過。將來若是有空的話,一定要去沛縣喝個痛快。」
劉闞見漢子不停的用眼角餘光掃視馬廊,心裡一動,立刻明白了他的擔心。
「哦,那兩匹馬是我向人借來的……因我不會騎馬,所以就找了官署的朋友借了兩匹。」
「看樣子,客人也是貴人啊!」
漢子笑了笑,說著話就帶劉闞三人來到了一間廂房。
「荒村小店,比不得縣城裡的繁華。有些簡陋了,還請客人們不要見怪……廚房在後面,客人可以自行烹煮。若有什麼需要,只管招呼就好。我還有事,三位就請自便吧。」
點上了油燈,漢子笑呵呵的告退離去。
劉闞目送他的背影轉入正屋,突然對灌嬰說:「晚上睡覺的時候警醒一些,這人不簡單。」
「怎見得?」
「他識得官馬,剛才發現那兩匹馬的時候,神情有些緊張。總之,小心無大錯,咱們輪流當值就是……先生年邁了,就不用當值,早些休息吧。灌嬰大哥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對於劉闞的這番警覺,灌嬰覺得有些多餘。
不過出門在外,凡事小心為上。更何況這巨野澤的情況很複雜,多一份謹慎總是好的。
屋子裡,程邈已經鋪好了褥子。
有股魚腥味,略顯潮濕……劉闞也的確是有些累了,倒在鋪上之後,很快就睡熟了。
離家已經七八天了,這一路奔波,的確是辛苦。
劉闞這一覺睡的非常香甜,朦朦朧朧中,突然感覺有人在推搡他。
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看著灌嬰,「怎麼,已經到下半夜了?」
「有人來!」
劉闞呼的坐起身,順勢抄起武山劍,「是什麼人?在什麼地方?有多少人?」
「別緊張,是來找這客棧主人的!」
劉闞鬆了一口氣,「那你叫我作甚?」
「我看那些人形容兇惡,非是一般的漁民。阿闞兄弟,你剛才不也說,要小心些為好嗎?」
劉闞強大精神,和灌嬰一起,把房門開了一條縫,向外看去。
只見院子裡站著兩三個人,手持魚叉,明晃晃,亮閃閃,在夜色中格外的清晰。看這樣子,似乎是在放哨。主屋的燈亮著,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有人在交談,但是聽不清楚。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先前那漢子送幾個彪形大漢走了出來。
「越哥,這件事情你得要早些拿個主意。秦賊加了徭役也就罷了,現在又添了個屯役。這樣下去的話,兄弟們遲早會沒有活路的……聽說此次屯役,是要屯戍漁陽……娘的,我們連漁陽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眼看著來年開春還要耕種,這不是要斷人生路嘛。」
漢子說:「此事我已經知道了!和弟兄們說一聲,莫要輕舉妄動。實在不行的話,先退到……」
說到這裡,那漢子朝劉闞等人的居處看了一眼。
「天亮後讓大家老地方見,我這裡不太方便,咱們見面後在詳細商議。」
「諾!」
幾個形容兇惡的彪形大漢,恭恭敬敬的唱了個肥諾,然後結伴,一同離開了客棧。這時候,主屋門內走出一個年逾花甲的老婦人,有些乾瘦,臉上皺紋迭起,頭髮已經灰白。
「仲……」
說完話,老婦人劇烈的咳嗽起來,本就有些佝僂的身子,幾乎蜷成了蝦米的形狀。
漢子一見,連忙走上前,「娘,您怎麼起來了?郎中不是說了,讓您多多休息嘛……要不,孩兒明日去縣城,請郎中再來給您看看?您,您還是回屋躺著吧,外面的風大,別涼著了。」
老媼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仲啊,二黑子剛才說的那些,娘都聽見了。依我看,不如你明天就帶著大家去澤中躲避些時日?娘的身子沒有問題,只要你不出意外,娘就開心了。」
「娘,您別這麼說……」
「仲啊,大夥兒把你當成了主心骨,你莫要寒了大夥兒的心。家裡有鄰居們照顧著,不會有事兒的。不過,你要記住,進了澤之後,莫要再去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遭報應,遭報應啊……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就想想你媳婦兒子是怎麼走的,凡事要小心。」
「娘……」
老大的一個漢子,聽完這番話以後,眼睛居然紅了。
那老媼再次劇烈的咳嗽起來,看那樣子,大有要把肺都咳出來的趨勢。
漢子忙給她摩挲後背,好半天總算是平息下來。站直了身子,那老媼突然朝著劉闞等人居住的房間喝了一句:「屋裡的客人們,已經看了這麼久了,是不是該出來見個面呢?」
在一剎那間,這老媼彷彿變了一個人似地。
整個人都凌厲起來,原本渾濁的目光,刷的一下明亮了。
劉闞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這老婦人不是普通人啊……且不說別的,就這股氣勢,非等閒人能擁有。和灌嬰相視一眼,二人推開了房門,緩緩走出來,朝老婦人遙施一禮。
「爾等果然是官府爪牙!」
漢子目光一冷,抬手抄起了靠在主屋門旁的一桿魚叉。
剛才主屋的門關著,劉闞也沒有注意。待到此時,劉闞才發現那裡居然還放著一桿兵器。
不錯,是兵器!
那魚叉長約有一丈六尺,青銅打造。
魚叉的桿兒粗若兒臂一般,兩支鋒銳,長約四尺。這一叉子下去,足以把人給挑起來。
「老婦人,莫要誤會,我們不是官府的人。」
「若非官府的人,怎會在這裡偷聽?娘,你先去歇息,待孩兒收拾了這兩人,在給您熬藥。」
說話間,那漢子噌的就跳了出來。
魚叉在手中一振,「秦賊,爺爺就是彭越,想要抓我……嘿嘿,且拿命來!」
劉闞還想要開口解釋,可是對方卻不和他再廢話。那魚叉在他手中撲稜稜一顫,呼的一下打著旋兒,掛著一股沉悶的風聲,朝著劉闞的胸前,一叉過來,快若流星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