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家在睢陽(今河南商丘睢陽區)是個有百年字號的釀酒世家。
號稱酒徒,在當地頗有名氣。到了灌雀這一代,還開辦了一家酒肆,生意是非常興隆。
可是,泗水花彫的出現,對於舊有的酒漿產生出巨大的衝擊。
一般的釀酒世家,投入都不會太大,只能在一小塊地區產生影響。可是劉闞和審食其加起來足足投入了十餘萬錢。這在當時而言,可說是一筆巨大的投入,而且隨之資金的回攏,審食其不斷的擴大作坊規模。以那一眼泉水為中心,開設了盡二十頃土地的作坊。
單單是僱傭的幫工,就有幾十人。
當然,作坊的幫工只是負責簡單的體力工作。一些具體的工藝,只有劉闞和審食其知道。
正是因為牢牢的掌控著那些細節,才使得泗水花彫的口感,短時間內無人可以超過。
質量比不上去,產量也達不到。
灌家的酒肆生意是江河日下,到了最後幾乎是門可羅雀,冷冷清清。灌雀心知,要想把生意重新撐起來,就必須要有泗水花彫做門面。而且,普通的散酒是不行的……因為各家飯莊酒肆中都有。最好是能弄到窖酒,說不定能夠讓已經沒落的生意重新興隆起來。
只要生意能繼續,那麼灌家就能緩過氣兒來,慢慢的研究改進工藝。
於是,灌雀就找人借了一大筆錢,興沖沖的跑來沛縣,企圖購進一些窖酒。
但誰想到,這窖酒居然沒了……
老頭本來就因為生意上的事情而著急上火,聽說只剩下散酒,而且還要排隊等候,心裡一著急,就病倒了。不過,窖酒雖然沒有了,散酒還是應該帶走一些。灌雀就讓灌嬰拿了號牌,天天在酒莊外等候。順便呢,他自己在客棧裡休養身體,等拿到酒後回家。
灌嬰年輕氣盛,自幼習武,練得一身的好本事。
在拿到號牌等候的過程中,不斷聽人說劉闞如何如何,心裡面可就有點不太服氣了。
年輕人,血氣方剛,好爭強鬥狠。
加上等的時間有點長,這心裡的氣兒也就越發的不順,於是一個人就跑到路旁酒肆喝酒。
王姬和武姬的酒肆是關了。
可同時又有林林總總的酒肆開張……所有的酒肆統一販賣泗水花彫,算作沛縣的一景。
你聽說過泗水花彫好,可是沒有品嚐過,拿不定主意買?
很簡單,且隨便在沛縣找一家酒肆,坐下來打上一觴花彫酒,配上沛縣特有的風味,品上一品。
好不好,品過了自然就知道!
這裡面有一個相互作用的廣告關係,也是一個最原始的依附關係。
只要杜陵老酒的生意好,就不用擔心沛縣的稅收。甚至,圍繞著杜陵老酒,產生出了一系列的相關產業。許多人依靠泗水花彫而生,而泗水花彫又從中獲取了巨大的好處。
灌雀沉著臉問:「你喝酒便喝酒,怎想到來劉先生的店裡鬧事?」
灌嬰跪在老爹跟前,哭喪著臉說:「是孩兒喝多了……那天孩兒在酒肆裡喝酒,聽人說劉……劉先生如何了得,心裡不服氣。喝得迷迷糊糊時,就有一個人過來,陪孩兒喝酒,還說了很多劉先生的不是。他說劉先生……是靠殺自家人才得了今日的功名。
昭陽大澤時,劉先生殺了一個同伴,冒充賊首。
後來還打斷了恩主之子的腿……孩兒越聽越生氣,於是就和那個人說了起來。
那個人說他姓劉,是豐邑人,如今是在沛縣討生活。還說,劉先生不是沒有窖酒,而是藏了起來,準備坐地起價。孩兒當時一聽就火大了,所以就跑到,跑到劉先生店中撒野。」
姓劉?
豐邑人?
劉闞乍聽之下,第一個反應是:劉邦!
可又一想:不對……
劉邦不是和周勃盧綰他們出去做生意了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沛縣。再說了,如果劉邦真的出現在沛縣,豈能一點風聲都聽不見?不是劉邦,一定是有人在一邊栽贓嫁禍。
劉闞半瞇逢著眼睛,在一旁靜靜的聆聽。
好半天,他突然發出了一聲冷笑:「好一個拙劣的栽贓嫁禍,一箭雙鵰之計啊。」
灌嬰一怔,瞪大了眼睛,怒聲道:「我說的是實話,你若是不信,就讓我爹一棍子打死我。」
「住嘴!」
灌雀臉一寒,怒喝一聲。
而後扭頭對劉闞說:「劉先生,我家這孩兒雖然性子有些莽撞,但我可以保證,他不會說謊話。」
劉闞笑道:「我不是說他,而是說那個在暗地裡挑唆的人。」
說著話,劉闞走出內堂,讓周昌進來。
「灌嬰,你還記得那個人,長什麼樣子嘛?」
灌嬰努力的甩了甩頭,想了想之後,沉聲道:「個子不高,大約到我這裡……年紀不會太大,可能在二十五六的樣子。口音有點怪,不太像是沛縣本地的口音……面皮白淨淨,眉心處有一個痦子。不是很大,如果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出來。還有,還有……他走路好像不太得勁,一條腿好像是瘸的。」
劉闞原本以為,此事和雍齒有關。
可這麼一聽,似乎又不太對勁兒了……扭頭看了一眼周昌,卻發現周昌是一臉的苦笑。
走到劉闞身邊,附在他耳邊,「阿闞,聽上去好像是呂澤。」
呂澤?
劉闞呼的站起身來,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
「不過,我聽說那呂澤這段時間和雍齒走的很近。這兩人之間是不是有聯繫,卻不一定。」
雍齒,雍齒……
劉闞突然笑了起來,輕輕的在小几上捶了一下。
「這傢伙,很不簡單嘛。」
讓呂澤出面,劉闞若動了呂澤,劉邦定然不會袖手旁觀。到時候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那時候雍齒在出手,可就是漁翁得利。
不過,呂澤和劉邦……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劉闞沉吟了片刻之後,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塊印綬,放在了老周的手裡,「老周,煩你走一趟,去呂家拜會呂翁。就說來年我要呈現貢酒,需稻兩萬石……此事就由呂家完成,在二十天內,必須備齊。如若逾期,當按律處罰。他若問別的,你一概說不知。」
呂家早年做的本就是糧食的生意。
但由於如今糧食已經被朝廷所掌控,呂家的生意大不如以前。
兩萬石糧食,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但在二十天內要湊足,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今,征討百越在即,呂家如果大肆搜集糧食的話,定然會引起官府的注意。
呂翁不會看不出這一點,如果他真的連這都看不明白,那合該著呂家倒霉,誰也保不住。
劉闞並不想和呂家鬧得太過了。但是必要的警告,卻不可少。至於那雍齒……
輕輕的搓揉著面頰,劉闞在房間裡徘徊。
片刻之後,他突然坐下來,「灌先生,灌嬰砸我店舖的事情,我可以不去計較。同時,我又一樁生意想要和你談一談……你也看到了,我的酒如今是供不應求,但奈何沛縣偏僻,對有些人而言,怕是一件麻煩的事情。我擬劃分區域,依各郡地域來行銷。
先生可以做我的代理,不過代理的不是花彫。
我聽說有些地方,在泗水花彫中摻水,長久以往,定然會壞了我的招牌。我可以將我這裡的殘酒交由先生代理……呵呵,所謂殘酒,就是花彫的酒滓。雖比不上花彫,但是卻比那摻水的酒好百倍。這種殘酒,留在我這裡也是浪費,我可以用很低的價格給你。
先生仔細考慮一下,看看是否願意和我合作呢?」
窖酒是高端市場,花彫是中端市場……那麼劉闞口中所謂的殘酒,面對的是低端市場。
反正是貢酒!
我就索性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壟斷,又有何妨?
劉闞的這個主意,對於灌雀而言,好像是天上掉下來一塊餡餅,一下子給砸懵了過去。
一直不開口的陳禹,反應最快。
他迅速的計算了一下其中的好處,在一旁突然說話:「劉先生,敢問這殘酒,價格幾許?」
劉闞伸出一根指頭,「一百錢。」
「一瓿?」陳禹眼睛一亮。
劉闞搖搖頭,「一甕!」
古時,容器根據容量的不同,各有說法。甕,是瓿的三倍,一甕就是差不多三瓿的容量。
「這個價錢,未免太賤了吧。」
劉闞舔了舔嘴唇,呵呵笑道:「走卒販夫,身上能有幾多金錢?陳生,我剛才說了,我留著殘酒,留著也是留著,倒不如給大家再一條財路,而與我呢,則可以保住名聲。」
「敢問劉生,在下亦有興趣這殘酒,不知……」
「若先生有興趣,我自是沒有問題。我每月可產八千甕殘酒,如果將來規模擴大,數量更多。陳生能取多少?」
「每月兩千甕!」
陳生二話不說,開出了價格。
一旁灌雀也反應過來,急急忙忙的說:「劉生,小老兒每月也能取兩千甕……不,三千甕。」
劉闞聞聽,哈哈大笑。
「如此的話,咱們成交!」
灌雀卻猶豫了一下,「只是三千甕,需黃金十五鎰,小老兒身上恐怕沒有這許多。不知劉生能否准我先取酒,帶回去之後,小老兒立刻命人把剩下的黃金送過來,行不行?」
說這番話的時候,灌雀臉通紅。
一旁陳禹也站起身說:「我即刻回轉陽武,操辦此事。回去之後,我會命我兄弟帶錢來取酒,還請劉生為我保留則個。」
劉闞沒有理睬灌雀,而是笑呵呵的看著陳禹,「這個自然沒有問題。只是你兄弟……」
「我兄弟名叫陳平,到時候還要煩勞劉生多多照應。」
劉闞笑呵呵的點點頭,「好說,好說……」
他轉過身,剛要對灌雀說話。突然間一股涼氣從心底一下子竄了起來,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你說,你兄弟叫做陳平?」
劉闞瞪大了眼睛,看著陳禹,驚訝的叫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