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徒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六章 你不如他
    「劉闞只要了一個老兒?」

    縣衙後堂上,任囂皺著眉頭,疑惑的問道:「他把誰要走了?」

    蕭何莊肅回答:「程邈!劉闞只要走了一個程邈……就是那個從朐(音ju,二聲)忍過來的刑徒。」

    「程邈?」任囂撓著頭,「我怎麼覺得這名字聽上去,如此的耳熟……讓我想想啊。」

    片刻之後,他猛然抬頭,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程邈,可是那秦國墨家鉅子的門徒程邈嗎?任囂依稀有印象,大概在幾年前,也就是王翦攻伐楚國的那段時間裡,秦國墨家門生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嬴政,以至於嬴政大發雷霆。

    自秦孝公以來,墨家門徒和秦國政局有著密切的關聯。

    二百年來合作可謂密切。可不曉得為什麼,嬴政突然間派出鐵鷹銳士,攻擊秦國墨家的大本營。任囂也參加了那一次戰鬥,並且斬殺了八名墨家門徒。對於那一戰,任囂記憶猶新。後來始皇下令清剿墨家門徒,程邈就是被追查出是墨家弟子,而被拘拿關押。

    劉闞—程邈?

    為什麼要選擇程邈?劉闞此舉,究竟有什麼意圖?

    任囂沉聲問道:「蕭何,那劉闞這幾日來,都在做什麼事情?還有那麼程邈,又在做什麼?」

    蕭何說:「程邈被要走之後,劉闞就把安排在城中審食家的老店裡,負責協助周昌賣酒。除了登記寫賬冊,和客人商賈們洽談之外,他很少出門,整日在家中不是看書就是寫字。

    屬下查到,他看得是秦篆嶧山碑刻,就是李斯大人在陛下封禪之前,在嶧山所書碑文。」

    嶧山碑刻?

    那是頌揚始皇帝的一篇文章,由李斯親自撰寫,並在嶧山立碑以做紀念。

    如果程邈看別的書,任囂還可能會擔心些什麼。但是他看嶧山碑刻,似乎沒什麼問題吧。

    「那劉闞呢?他又在做什麼?」

    蕭何撓撓頭,苦笑道:「說來也奇怪,劉闞在收了程邈為隸奴之後,並沒有帶回家。他讓人打造了一口鐵鍋,然後整天和審食其唐厲兩人在一起,也不曉得在商量什麼事情。

    還有就是,他收了一個奴僕。

    就是原先在城中賣酒,後來因為泗水花彫就出現,而被迫關閉酒肆的王姬。嗯,還有王姬的兒子,也留在了他的家中。好像是專門照顧闞夫人,除此之外,再無甚動作了。」

    不知不覺,蕭何跟著任囂也有一年的時間了。

    口音發生了些許改變,在不經意時,還會說出老秦方言。算不得正宗,但聽著卻很親切。

    加之蕭何才能出眾,讓任囂對他也非常的重視。

    不由得笑了起來,任囂在內堂中徘徊了片刻,突然說:「蕭何,備車馬,去劉闞的家。」

    蕭何立刻應命,不一會兒車馬就已經備好。

    那是一輛青銅軺(音yao)車,夏侯嬰駕車,任囂坐在車內,而蕭何則騎馬跟在旁邊。

    出了沛縣,一行人直奔劉闞的家中。

    遠遠的,就看見那白色的葺頂茅草在風中搖曳。已是仲春時節,陽光也格外的明媚。整日在城中忙碌,如今看著田園美景,任囂頓感舒暢了很多,早先的疲乏也一掃而空。

    軺車在劉闞家的院門口停下,夏侯嬰大聲喊道:「劉闞,縣長來了!」

    院子裡很安靜,也沒有人出來迎接。

    任囂下了車,擺手示意夏侯嬰不要在叫喊。推開柴扉,只見這院子分為前後兩個宅子。

    前院裡,一個粗壯的少年,正抱著院子裡的一棵樹,呼哧呼哧的喘著氣。

    小傢伙光著膀子,汗流浹背。不停的用力,時不時的還發力似的喊上一嗓子,似乎是想要把那樹連根拔起。聽到柴扉門響,少年轉過身來,瞪著溜圓的大眼睛,警惕的看著任囂。

    「信,快點過來拜見大人!」

    蕭何認得這小傢伙,是王姬的傻兒子王信。連忙招呼,而後在任囂耳邊輕聲介紹一番。

    哪知王信根本就不甩蕭何,瞪著任囂說:「你是誰?找什麼人?家裡沒有人!」

    任囂不禁笑了,「你叫王信?劉闞在不在?」

    「你是誰?找什麼人?家裡沒有人!」

    王信重複著剛才的話,根本就沒有理睬任囂。

    「大人,這小子是個傻子!」蕭何低聲道:「您別和他一般見識,想必是得了劉闞的吩咐吧……呵呵,認識他這麼多年了,傻小子可是從沒有把話說的像今天這麼順溜過呢。」

    「你是誰?找什麼人?家裡沒有人!」

    王信攔著去路,反覆的說著相同的話語。

    夏侯嬰有點怒了,上前一步,揚起鞭子厲聲道:「傻子,快去把劉闞找來,否則打死你!」

    憑藉著夏侯嬰對王信的認識,這傻子應該是抱著頭,屁滾尿流。

    可這一次,他卻想錯了。那王信突然間發出一聲怒吼,好像一頭小老虎一樣的衝向夏侯嬰。

    沒等夏侯嬰反應過來,王信一頭就頂在了夏侯嬰的心窩上。

    別看王信的年紀小,可是力氣卻不小。這一腦袋正頂在夏侯嬰的心窩上,把夏侯嬰頂的登登登連退了十幾步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硬是沒有把那一口氣給順過來。

    任囂在旁邊忍不住哈哈大笑。

    夏侯嬰的面子卻有點過不去了,惱羞成怒,翻身而起,「小雜種,敢和我動手?」

    王信卻做出了一個古怪的姿勢,雙手握拳在胸前,「主人說,誰要是敢打我,就讓我打他。」

    「我殺了你!」

    「夏侯嬰,放肆!」

    任囂一聲怒吼,「和一個傻小子鬥什麼氣?好歹也是上過戰場的人了,你好意思欺負一個八歲的孩子?你想動手嗎?來來來,我和你較量一下。混帳東西,還不到一邊去?」

    夏侯嬰被罵的臉紅脖子粗,可是卻不敢還嘴。

    任囂有多大本事,他沒見過。但人家是正經的鐵鷹銳士出身,那趙佗的本領,他是見過的。自認若是上了戰場,絕不是趙佗的對手。更何況任囂了,趙佗都要叫一聲大哥。

    蕭何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任囂上前,蹲下了身子。王信卻一個滑步,向後一退。退得非常自然,行雲流水一般。

    雙拳仍擺在胸前,警惕的看著任囂。

    「我娘不讓我打架,主人說誰敢欺負我,就讓我打他,我娘說要我聽主人的話。你不要欺負我哦,我打你!」

    這小子,絕對是一個有趣的傢伙。

    任囂忍不住笑道:「放心,我一定打不過你的,不過你也不要打我。告訴我,你主人在哪兒?」

    「主人,主人在其哥家裡,老太太和娘進城了……你找主人嗎?」

    任囂似乎明白了一些端倪。

    在王信那簡單的腦袋裡,只知道主人二字。甚至可能不曉得劉闞是誰。怪不得剛才問劉闞在哪兒的時候,王信一臉的迷茫。但是和他說主人,王信這腦袋瓜子一下子就開竅了。

    「那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你的主人?」

    王信搖搖頭,用手一直在隔壁不遠處的院子,「主人說,要我看好家。你自己去吧……唔,你要小心一點,其哥家裡有大黑,很凶的,別被咬了……唔,我還要繼續練功。」

    「練功?練什麼功?」

    「主人說,什麼時候我能把那棵樹拔起來,他就教我更厲害的功夫。」

    「哈哈哈哈……這劉闞倒是一個妙人。夏侯嬰,這棵樹你能拔起來嘛?向他剛才那樣子?」

    夏侯嬰紅著臉,搖頭說:「劉闞顯然是在戲耍著傻小子的。沒有千斤之力,怎可能拔起那棵樹呢?」

    「所以啊,你不是傻小子的對手!」

    任囂長歎一口氣,用頗為喜愛的目光看了一眼王信,「我可以和你打賭,他一定可以成功。」

    說完,任囂和王信告辭,帶著夏侯嬰和蕭何,走出了劉家小院。

    柴門關閉,不一會兒就聽見王信在裡面發力的聲音。想必這一根筋兒的小子,又在和那棵樹較勁了。

    「夏侯嬰,莫要小看別人。小傻子雖然傻,可是有一股子韌勁兒。我敢保證,若是在戰場上你和他相遇的話,他一定可以殺死你……因為他的心思夠簡單,而且夠執著。」

    夏侯嬰不說話了。

    雖然不服氣,可是也隱隱生出一種寒意。任囂不會無的放矢,既然是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難道說,我連個傻子都比不了嗎?

    夏侯嬰用力的甩了甩頭: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那小雜種是個傻子,我怎可能比不上他呢?

    正想著,一行人已來到審食其家的院門口。

    也就是在這時候,劉闞和唐厲說說笑笑的拉門走出來。身上帶著一股很怪異的味道,兩人見到任囂等人,都不免吃了一驚。劉闞反應很快,連忙上前一步道:「小民見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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