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只是看著遞到眼前的魚骨劍,卻沒有伸手去接,皺著眉心搖頭道:「好重的血腥殺氣,我一點都不喜歡。如此淬煉是對的,我也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少說只需幾十年,應該就能把這柄劍淬煉純淨。」
提溜轉在一旁驚訝道:「少說幾十年?那麼多說豈不是上百年?老天,我最怕這雷聲了,離得近都能將我的神識震散,每次打雷我都遠遠的躲開方正峰,難道青漪三山要聽一百年的滾雷嗎?」
明月看了一眼清風道:「清風哥哥,你就幫他們一把。」
清風點:「行,我可以施法,隱去青漪三山中的雷聲與法力波動,讓它傳到外面去,這山在大湖之中,雷聲傳出之後,對外界也沒什麼驚擾了。」
這時知焰仙子開口道:「明月仙童,我還有一事請教。隨先生送給梅振衣的那面鏡子,上面有神識靈引,有什麼辦法可以洗去?」
明月一伸手:「拿過來給我看看。」
梅振衣取出鏡子遞了過去,明月拿在手裡左照右照,不時還摸一摸自己的臉,就是天真可愛照鏡子的小女孩模樣,清風站在一旁也不阻止。過了一會,明月口中唸唸有詞,一指鏡子回頭道:「清風哥哥,這鏡子真是神妙,我看見天地靈根了。」
清風似乎並不意外,柔聲道:「數一數,樹上還有幾枚果?」
明月:「還有五枚,我記得當初剩七枚來著,看來六十年過去了,鎮元子又摘了兩枚。」
這靈宵寶殿的照妖鏡真是妙用無窮,明月拿在手裡,能照見萬里之外五觀莊中的天地靈根。看來只要有機緣引動神識,又有足夠的法力御器,這面鏡子可以看見自己想看的東西。
明月照了一會。放下鏡子用小手撫摸,歎了一口氣道:「下靈引之人法力比我深,修為比我高,我有辦法把它抹掉,但法力不夠,只有借助外力幫助慢慢去洗。」
梅振衣:「請問如何借助外力?」
明月:「很難,但你已經有辦法。你是不是在山頂上佈了一個引雷的法陣,用指妖針激引天雷淬劍?我已經施了洗去神識之法,你只要把它鏡面朝天放在指妖針上。以天雷淬煉之力洗去靈引,大約需要接連不斷的十年時間。這麼做還有個好處,此鏡能反激天雷。相當於雙倍的淬劍之力。」
梅振衣欣然道:「太好了,仙童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清風卻臉色一沉:「別總想著好事,這麼做隱患多多,還要問隨先生答不答應。」
鏡子中有隨先生下的神識靈引,與隨先生地神識相感應,鏡中所見隨先生也能知道。假如以天雷淬煉靈引,隨先生當然也會有感應。天雷劈擊的同時也會驚擾隨先生的神識。就算以隨先生的修為完全不在乎,也絕對不會高興。
假如隨先生不高興了,他可以隨時收走這面鏡子,讓梅振衣前功盡棄。另外還有一點,這面鏡子是跟著梅振衣的,假如把它放在方正峰頂的法陣中,梅振衣本人也不能離開方正峰。否則鏡子會自動消失出現在梅振衣懷裡。
聽了清風的提醒,梅振衣與知焰對望一眼,笑道:「你當初問過隨先生。已經把話說明白了,他不能反悔也不能怪我們,要麼食言把鏡子收走,要麼只能看著我引天雷淬煉十年洗去靈引。」
知焰也道:「你長居青漪三山中,這方正峰石龕是你的閉關之地,只要你在這裡,就把鏡子放上去,斷續煉它十年就是了。」
清風瞅了瞅他們兩個人,忍不住又提醒道:「你們明知隨先生是什麼人。還要這麼做?」
梅振衣笑道:「當初知焰問過隨先生。我們能不能把鏡子上的神識靈引洗掉?隨先生親口說有能耐就試試,他要是不願意地話。就請自把鏡子收回。」
清風:「話已出口,怎能收回?據我推演,用不了十年,隨先生自會將神識靈引收回,鏡子給你留下,不過你這麼幹,也夠煩人的!」
梅振衣:「仙童怎麼只說我?這可是明月的主意。」
清風:「明月無心,你是有意。」
知焰:「無心也罷,有意也好,是隨先生自找,既有此法可洗去靈引,求雷得雷又何怨?」
明月把鏡子遞了過來:「既然這樣,你們把鏡子放到指妖針上面吧,也傷不了隨先生,就是有點煩人。」
梅振衣接過鏡子卻沒有著急上山佈陣,又對清風道:「仙童,能不能再求你幫個忙?」
清風微微一皺眉頭:「來見你一面,怎這麼多事?」
梅振衣:「這件事與您也多少有點關係,我煉地九轉紫金丹與大羅成就丹也有你一份,不能只向波若羅摩求藥卻不幫她找人。我方才見明月能在鏡中看見天地靈根,是否有辦法以這面鏡子找到韋曇?仙童你也見過他。」
清風接過鏡子照了照,抬頭答道:「若是他爐鼎身形未變,人離得又不太遠,我可以用這面鏡子找到他,但是找到他又怎樣,你能與他說什麼?韋曇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我看還是等波若羅摩來了之後再說,屆時讓她自去見韋曇。」
韋馱天因何故隕身落入人間,現在的韋曇又是什麼狀況?清風並不是很清楚也沒去打聽,梅振衣打算過一陣子自己去問熊居士。他雖然去不了觀自在菩薩的普陀道場,但可以去翠亭庵找那尊有熊居士神識依附的神像說話。
梅振衣又重新布成了引雷陣,將照妖鏡放在指妖針之上,反激天雷得到雙倍的淬劍之力,同時也一點點洗去隨先生留在照妖鏡上的靈引。清風在引雷陣中施法,青漪三山中雷聲隱去。清風、明月告辭後,梅振衣將神宵天雷心法分別傳授給梅毅與提溜轉,告訴梅毅自去修煉,而提溜轉心中有數即可。
一個月後,清風、明月又來到方正峰上。看提溜轉與梅毅演示神宵天雷踏罡步。提溜轉首先出場,沒踏出幾步就轉不動了,軟綿綿的趴在那裡就像一陣要散開地風。明月上前把她拉了起來,像撣灰塵一般在它身上拍了好幾下,提溜轉這才緩過氣來知道厲害,它的修行還差的很遠。
等到梅毅出場的時候,他剛剛舉劍跨出第一步,清風地身形就突然不見了。清風並沒有消失,而是化作一道神風罩住了梅毅。牽引著梅毅踏出步法,劍上作激引的不是天空分離的陰陽二氣,而是清風化作地神風之力。
一套步法踏完。梅毅本應收劍,卻不由自主的揮劍向梅振衣擊去,一股浩蕩的無形神風之力猝不及防撲面捲到。梅振衣嚇了一跳反應也是極快,全身霞光爆射盡全力抵擋這一擊,耳邊就聽見嗡地一聲響,然後眼前的天雲亂飛,什麼都看不清了。
不是天雲在飛。而是他自己被梅毅這一劍給捲飛了。神宵天雷只是法術的名稱,能激引地力量不僅僅是雷。
梅振衣不知飛出多遠才張牙舞爪的摔落在地,週身霞光滅去,腦袋裡嗡嗡作響,眼前也是金星亂冒,過了半天才恢復過來,卻發現週身上下毫髮無傷。整理衣襟站起身四下張望。才發現已飛出蕪州境內,竟落在了長江北岸。
清風這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也告訴他一個事實,不論法術神通如何。論修為法力,他還差得遠呢。清風上次接他神宵天雷全力一擊,站在原地若無其事,而此刻借梅毅之手還了他一擊,直接把他打出蕪州了。
這一天,有上萬名蕪州百姓大白天看見一道七彩流星向北飛去,以為神跡。刺史程玄鵠也是官場老油條了,恰逢武後登基改朝後地第一年,也就此機會上表祥瑞。梅振衣聽說後哭笑不得。如果這也算祥瑞的話。自己豈不成了飛天人瑞?
回山之後,梅振衣再度閉關。這次是真正的定坐斷絕一切外緣,元神退守只在靈台中推演、印證種種往日所學。被金仙打飛不算什麼丟人地事,梅振衣最關心地是另外一個問題,如何建立自己的傳承體系?
就他個人而言面臨地考驗很多,門下有提溜轉這種陰神、梅毅這種劍術超絕地高手、梅氏五兄弟這種剛入門的修行人,從長遠考慮,還有五湖島上那幾個水妖,甚至還可能有左遊仙那種早已有出神入化修為的弟子,他怎麼辦?
梅振衣修行時日只有十年,就算把穿越前一點皮毛經歷加起來也很短,然而所學卻頗為龐雜。外丹餌藥之術已是冠絕天下,還有借鑒丹霞派自創的餐霞術,借鑒符之道與指妖針妙用自悟的神宵天雷術。然而一個修行人無論有多少涉獵,修行根基只來源於一個體系。
比如梅振衣,他早年的修行根基就是孫思邈所傳的省身之術與靈山心法,結合外丹餌藥輔助修行。破妄大成之後,鍾離權傳了他九轉金丹直指法訣,讓他重頭開始築基印證,卻與修為無關。但再往上地修行卻是承襲九轉金丹直指的丹道,鍾離權單獨點傳法訣。
梅振衣不可能要求其它人都有自己這樣複雜的經歷,他必須把自己所學理順了,成為一種不同人皆可互相借鑒、統一修習地完備體系。「九轉金丹直指」雖然簡練,但梅振衣覺得這套法訣只偏重於修行境界,直指向上,對一些修行中可能遇到的枝節問題並未提及,而這些容易被忽略的枝節,在日常行止中往往很重要。
這一次閉關的時間可不短,直到年末快過春節時才走下方正峰。他將自己往日種種所學在靈台中相互印證,自築基入門時起,直至破妄大成,各種法訣境界彼此融會貫通,自成一門法訣,名為「二十四洞天」。
「二十四洞天」修行次第依次為存思、初陽、三關、內景、攝欲、煉形、退病、五氣、抽添、玉液、重樓、歸壺、璇璣、開光、結丹、御物、煉器、外景、內息、九轉、辟榖、御形、破妄、不墮(大成真人)。
其中「煉形」之前的六層洞天法訣為顯傳,可以公開流傳於世,它是丹道修行的基礎,也是平常修身養性的法門。就算你練不成,照之習練也並無危害。梅家弟子,包括到齊雲觀來求醫問道的蕪州百姓,願意學都可以學。
前六層洞天法訣也是接連好幾道坎,若無相當的質資與悟性,過不了這麼多關,就意味著這一世與仙家妙訣無緣。
從「煉形洞天」之後,法訣為師傳,必須拜師入門受戒才可修習。修完二十四洞天,就算是道法大成了,有資格傳法收徒。至於「不墮洞天」再往後。就屬於秘傳,需要師徒之間一對一地點傳心授,沒有成體系地法訣,鍾離權就是這麼教梅振衣的。
梅振衣有個願望,就是想整理一套完備地傳承法訣,直至世間法的盡頭。但他本人還未修行到出神入化的盡頭,這樣的法訣現在還不可能整理出來。目前只有這二十四洞天。自己修為有多高是一回事,能教出什麼樣的徒弟又是另一回事,能留下什麼樣的完整傳承更是另一回事了。
年終歲尾,梅振衣回到菁蕪山莊與家人團聚,弟弟梅振庭已經十六歲了,是個俊朗的少年,一直在家塾中學習。梅氏子弟家塾如今已是當地最大最有名的私塾。請的教師也不拘一格,文史經典、刑名經濟、各教玄學、數術格致都有人教。
唐代以雜科取士,並不像後世明清兩朝那樣只以八股文章為重。另一方面梅氏辦家塾並不偏重於科舉,這些弟子也不可能都去當官,能擁有各方面地學問是最重要的,在世間皆有用處。
除了梅氏家塾,蕪州一帶最有名的就是柳氏家塾了,梅振衣地舅舅柳直也效仿梅家,為族中弟子興辦入學私塾。梅、柳兩大世家後來在蕪州一帶傳承千年,是最悠久的名門望族,出了不少赫赫有名人才。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家塾傳統一直綿延千年。
梅振衣在菁蕪山莊中過年。年後又帶著谷兒、穗兒去寧國縣拜見舅舅也是自己的岳父大人。在柳家住了七、八天,然後回蕪州與玉真等人一起入城賞花燈。過了上元節才回青漪三山。
過完年之後,梅柳兩大家族的私塾又多授一門功課,結合道家經典傳授三十六洞天中的前六層洞天修行法訣,並不勉強,願學就學。
在修行界往往不是徒弟拜師父,而是師父找徒弟,傳人當然先從自家子弟挑起。梅家的子弟可不一定都姓梅,像何家村何木生這樣地人家,也算是依附於梅家的田莊佃戶,他們的子弟只要自備筆墨紙硯,每年交三百文塾資都可以入家塾受教。
新的一年到來了,再過大半年,波若羅摩花即將開放,經歷了白牡丹、梅六發等傷心事種種波折之後,一切看似很順利。但梅振衣心中隱約總有預感,這種平靜的日子不可能太久,不出十年,世間必有亂象,自己的日子絕不會像這十年那麼輕鬆了!
穿越十年所見唐代,與歷史記載並無太大差異,但諸事種種內情與以前的想像完全不同。從玄奘西行,到人皇印出現、武後登基改朝,人間看似平靜,但仙界紛爭苗頭已起。以他對歷史地瞭解與現實中的修行經驗,大周再改回大唐的歷史絕不會很簡單,仙界地矛盾遲早會捲入到人世間。
梅振衣只希望在這幾年難得的平淡歲月中,努力做好自家的事情,好好在山中修行,同時加緊青漪三山仙家洞天的鑿建,為將來不可知的事情多做一些應對準備。
張果與星雲師太仍然未回,梅振衣有些為他們擔心,但想想也正常,當初知焰歷苦海劫可是整整三年,不可能人人都像他這樣七天走過奈何淵,卻未見前世種種。
閒話少述,只說新年正月十五這一天,城中燈會,蕪州地方還有傳統的慶祝節目,各鄉各族都派出舞龍隊、高蹺隊、花鼓隊等進城表演,在各家商舖門前討賞,還要在州府門前集會比賽,這是老百姓一年中最喜慶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