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在她身邊坐下,伸手輕輕的撥開她額前散落的髮絲,看著她的臉——睡夢中玉真秀眉微蹙,櫻唇微張似在述說著什麼。
這個小動作卻驚醒了玉真,她睜開眼睛,眼神還有些迷離,正看見面前的梅振衣,呢喃著說了一句:「梅郎,我又夢見你了。」隨即又把眼睛閉上了。
她睡迷糊了,以為自己還在做夢,那麼剛才一定是夢見梅振衣了。梅振衣明明就在身邊,何必要在夢中相見呢?一定是夢中的情景更加歡洽,是她心中所願。
梅振衣說不出話,無限憐惜的看著她,伸手拿開了那本滑落的書。玉真這下是真的被驚醒了,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俏臉緋紅,吃吃道:「梅公子,我以為自己在做夢呢。……剛才看書,不小心睡著了,不知道你來找我。……哦,我忘了你現在不能開口說話了。」
梅振衣笑了點點頭,又指了指前面的書房,玉真會意,兩人來到了書房中。公主親自研磨,鋪好紙張,遞給他一支筆——不能說話,還是可以寫字的。
梅振衣沒有接筆,而是握住了玉真的手。玉真的肩頭一顫,筆脫手,卻沒有落下,而是飄到了起來。這支筆自動在紙上寫下了字跡:「玉真,都是我的不對,既然明知你的情意,又把你留了下來,就不該讓你懸心無著而歎惋。今天我來,就是要告訴你——只要你願意,有生之年,這裡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的玉真。」
玉真看著字跡。眼圈發紅,微微撅起櫻桃小口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身子發軟有些站不住,順勢倚在了梅振衣的懷中,低低地說道:「玉真知道,我與梅公子不是一樣的人。谷兒、穗兒私下裡教我的省身術,我學了,卻不能像她們那樣……」
梅振衣拍著她的後背,下筆溫言道:「哪也無妨啊,總歸沒有壞處,收穫有多有少而已,你是在擔憂什麼,難道我會因此無情嗎?」
玉真公主:「我只是在感歎心跡,不知我要等你到哪一天?」
「是我不應該。讓你一直等到今天。玉真,送你一樣東西,這是一匣得自丹霞峰上靈藥,你用我親手炒制的新茶,每十二天送服一枚,我再教你餐霞之術,只要堅持習練,雖難成仙道。卻可以留駐昭華。」
桌上的紙自動揭過一頁,筆走龍蛇又接著寫下字跡。梅振衣週身發出柔和地霞光將玉真包容,玉真的臉色在霞光中似有了醉意,抬頭看著梅振衣的臉,癡癡的說:「梅公子,你來就是為了送靈藥嗎?」
「再好的靈藥,也是給人服用。我是為人而來。……玉真,不要再叫我梅公子……。」那支筆還在紙上寫字,但是玉真沒有看見,她的眼神已經在梅振衣的臉上移不開了。
字寫完了,那支筆輕輕落在一旁。梅振衣已經將玉真橫抱在懷前,就似攬著一縷雲霞,飄然走出了書房,來到後花園公主的閨房中……
楚楚動人的眼神,欲醉將迎地嬌喘,來自梅郎懷中的佳人玉真。她好像做了一個夢。夢中的纏綿正是她最銷魂的期盼,美夢醒來仍是美夢,她正酥軟在梅郎的赤裸的懷中。腿腹間有一絲痛楚感,這痛楚也讓她覺得是幸福。
窗外已是夕陽西下,霞光迎入繡簾,玉真想起自己中午所作的那首詩,後面四句正是此時的情景。但心境已完全不同。只需改動一個字——艷影余霞沁,酡顏夕照烘。御溪流觴曲。有女婉落紅。
她地臉色也嬌羞如霞光,悄悄的埋在情郎的胸懷前。
梅振衣耳目聰明,不僅能聽見玉真公主的呼吸與心跳,也能聽見遠處書房中谷兒、穗兒正在翻看玉真公主的那首詩,還有他寫下的那些字跡。這兩丫頭一邊看一邊竊竊私語,還在那裡掩嘴偷笑。
梅振衣以神念道:「谷兒、穗兒,玉真比你們大兩歲,往後不不必叫公主,也必不叫法師,在家中就叫玉真姐姐吧。」
梅振衣再次來到敬亭山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不僅安排妥當家中諸事,而且在青漪三山中靜修七日,靈山心法「心如印」的境界知常如常,神氣完足,身心內外俱是他所能達到地最佳狀態,這才走進敬亭山來見清風。
清風好像早就知道他會來,就在綠雪神祠前的林間空地旁等他,還是坐在上次那張竹椅上。對此梅振衣並不意外,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他的不止清風一人。
竹椅還是那三張,現在卻坐滿了,右手是普陀道場巡山護法熊居士,左手邊竟然是曾在九林禪院見過一面中年僧人,中土禪宗六祖慧能。
空地中間放著一扇吉祥軟草蒲團,梅振衣當然能認出來,這就是他親手煉製供奉給九林禪院的三十六扇蒲團之一。
梅振衣上前一一見禮,朝熊居士拱手道:「護法居士,您怎麼也會來此?」
熊居士的聲音洪亮爽朗,震得身後的竹葉簌簌作響:「聽說清風要對你講故事,當年的事也有我一份,來與他一起講。」
梅振衣又向慧能道:「大師,難道您一直在蕪州未走嗎?」
慧能微微一笑:「不是上次沒走,而是智詵師兄將要離開蕪州回京,我這次趕來為他送行。恰好聽說清風要講故事,當年的事中也有我,所以也來隨個緣。」
隨先生曾說智詵要等的人十年後才能出生,幾十年後才能來到蕪州,果不出所料,智詵從去年開壇宣講《大般若經》到今年開春,前來聽講地高僧眾多,但他並沒有選中一位合適的住持。智詵是奉旨而來。不能再久留此地了,要回京覆命。
九林禪院怎麼辦?智詵無奈,留下自己的弟子處寂住持。這位處寂大師俗家姓唐,人稱唐和尚,也是一位得道高僧,智詵眾弟子中最出色的一個。但還不能與隨先生所說地了不得的佛門高人相比。
智詵臨行前留下紫金缽,並吩咐處寂住持此寺以待來人,他本人也還會再來,慧能聞訊又一次趕到蕪州送行。
與慧能閒聊幾句,也印證了隨先生當日所言不虛。這時清風道:「閒話少敘,梅振衣,你既然來了就請入坐罷。收攝心神靈台清靜,勿懼勿思,如作入境觀。」
梅振衣依言入坐。清風、熊居士、慧能三人對望一眼,點了點頭,同時朝梅振衣伸出一指。講什麼樣的故事有這麼大地陣勢?能讓這三人同時出手!他們發出地是神念,印入梅振衣的靈台中,卻不是簡單地語意交流,不分彼此融為一體,包含的幾乎是無限信息。
一個人的心念有限,能同時接受的信息量也是有限的。假如在一瞬間被動接受太多的信息,超過神識所能承載,是會出問題的。
打個比方,一秒時間你不可看完一部長篇小說,假如有人用一種特殊的方法,將一部長篇小說的內容瞬間印入你地腦海,會有什麼結果?輕則神經錯亂。嚴重的情況可能導致送命!
所以當初熊居士會對提溜轉說:「一千多年的往事,種種仙家玄妙境界,怎麼對你講出來?我若此刻真想對你講,只怕講得你魂飛魄散。」而梅振衣此刻修行到了,才可以聽聞。
三位高人如此「講故事」,也是一種「演法」,而對於梅振衣來說,「聽故事」的過程,也是一種定境修行。梅振衣是什麼感受,又進入了一種什麼樣的狀態?可以換一種方式盡量解釋清楚——
佛家修行有各種「觀」法。而道家修行也有「觀」法,比如一種特殊的「入境觀」。什麼叫入境觀法?很難直接說清楚,但是感謝科技進步,生活在現代社會的人們可以用一種很直觀的方法去體驗。
去哪裡體驗?去電影院!我這裡介紹一種看電影地特別方法,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去嘗試一下,最好是一個人去,不要帶男(女)朋友。
看電影之前。首先要注意姿勢。坐在哪裡身體一定要端正不能歪斜,以一種盡量舒適靠坐之姿。以便能長時間保持。看電影的時候,要點就是一個「觀」字,投入的去看就可以了,不要主動去思考議論,也不要去刻意推理劇中情節發展,更不要去自己代入劇中人物。
意識融入電影的情節故事中,彷彿你已經不存在,只是那個故事在自然而然的發生,至於被誰聽見、被誰看見並不重要。假如你進入了上述的狀態,等電影散場後回過神來,你會有很特別地體驗。
首先是時間,你會覺得過去了很久很久,假如電影中的情節是十年跨度的話,你也有渡過了十年的錯覺。下一瞬間等你徹底清醒過來,你又會覺得只過去了短短一瞬,彷彿剛剛才坐下,方才只是一個漫長而又短暫的夢境,一部電影一眨眼就放完了。
其次是起身離開電影院的時候,很多人會覺得身心特別輕靈,感覺就像電腦遊戲中的敏捷加持狀態,上樓梯的動作都會比平時輕盈許多。當然了,這種感覺不會持續很久。
最後還有一個建議,那就是最好不要選擇恐怖片去做此種體驗。
關於現代人如何用便利的方式去體驗「入境觀」就介紹這麼多,言歸正傳,還是說梅振衣此刻的狀態,相信大多數人已經能夠理解了。梅振衣於定座之中,彷彿自身已經不復存在,靈台中,當年地往事自然而然的在發生——
不知何年何月,崑崙仙境廣袤萬里,瓊花異草遍地、天材地寶漫野、珍奇瑞獸廣佈,卻少見人跡。曠野之中如同無何有之鄉,有一童子飄然御風而行,他看上去十三、四歲的年紀,神情淡然。身著一襲銀絲羽衣。
童子遠遠看見前方高山下有一株參天大樹,天地之間仙靈之氣匯聚,也隨風向那邊而去。等到了近處再看這棵樹,青枝馥郁綠葉蔥蘢,葉片有芭蕉大小,樹冠有千尺餘高。根下有七丈方圓。
樹下坐著一名修士,頭戴九陽巾,身披百結垂絛大袖袍,手持拂塵一柄,三縷長髯無風飄拂,好一派仙風道骨。修士見童子走近,朗聲問道:「那位道友來訪我鎮元道場啊?」
童子答道:「我不知何名,隨清風而來,你就叫我清風吧。請問你是誰。這一株又是什麼樹?」
修士:「我叫鎮元子,洪荒以來是這崑崙仙境中第一位修成地仙之人,因此人稱地仙之祖。至於這棵樹,它是洪荒時生出天地靈根。」
清風搖頭道:「天地之間,哪裡有什麼靈根?無非是靈瑞草木。」
修士一笑:「此樹三千六百年一開花,三千六百年以一結果,所結之果再三千六百年方得成熟,一次結果三十六枚。可助仙人渡劫。」
清風聞言上前手撫樹幹,似在以神識感應,良久之後才道:「觀其物性,此樹開花結果之期應為三十年。然而它扎根此處竟然不染凡塵氣息,如同身處仙界之中,花果之期也是如此,難怪可助仙人渡劫。說它是天地靈根也不為過。」
鎮元子面露驚異之色:「清風,你竟能看出此樹的端倪,請問是來自仙界嗎,又是那位金仙的門下?」
清風:「我去過無邊玄妙方廣世界,卻不是哪位金仙的門下,因化形天劫未歷,不能開闢自己地仙界洞府,因此又來到崑崙仙境。沒成想卻在大仙這裡遇到天地靈根,請問此樹結地果叫什麼名字?」
鎮元子:「人間所修道果,稱為金液大還丹。那麼此樹之果,就叫草還丹。」
清風:「鎮元大仙,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鎮元子似笑非笑道:「但說無妨。」
清風:「天地靈根所在,正合我修練靈台開闢妙法,歷化形天劫成就金仙,我想留在此地修行。」
聽見這個請求,鎮元子看著清風只笑而不答。清風抬頭看了樹冠一眼。想了想又說道:「此樹掛果半熟。還須守護一千八百年,如果你能讓我在此處容身。我就為此道場藥園童子,替你守護至草還丹成熟。」
鎮元子撚鬚點頭:「成。」
清風:「我還有個條件。」
鎮元子:「說。」
清風:「屆時我取三枚草還丹。」
鎮元子想了想:「我可以答應,但是你要在此處建造藥園,培植崑崙仙境中各種修行靈藥,為我門下地諸弟子修行所用。我見你手撫樹幹就知其物性,做這件事應該再合適不過。」
清風也答應了,就這樣留在了天地靈根樹下修行,一邊守護它,一邊在天地靈根匯聚的仙之氣範圍內建造藥田。
鎮元子得清風之助,可以脫身行遊四處,結交各方高人廣招門下弟子,在不遠處地聞醉山講法,建立仙府與道法傳承。後世子弟稱師門為「萬壽宗」,有尊崇祖師鎮元子為地仙之祖的含義。
就這樣崑崙仙境中又過了六百餘年,相當於天地靈根蔭護下地兩年,清風也歷化形天劫成就金仙。
有這樣一位金仙為藥園童子,鎮元子當然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他號稱地仙之祖,在遇到清風之前早有金仙修為,修行至今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於是去了無邊玄妙方廣世界,開闢了一片獨立的仙界洞府,既不在玉帝的天**也不在佛家的靈山聖境,號稱萬壽山。
鎮元子一人之力再大的神通,又能開闢多大一片仙界?哪怕靈台中可造化出一整座萬壽山,這個世界也僅僅是一座萬壽山。打個比方,你擁有一整座北京城夠大了吧?但是這個世界僅僅只有一座北京城,是不是也很小?等到萬守宗弟子陸續飛昇成仙,合力開闢萬壽山仙境,這才漸成規模。
清風守當年之諾,一直留在聞醉山下的藥田中。就在他成就金仙之時,卻遇到了一件奇事。
那天清風從靜坐中睜開雙眼,所見的一切都在靈台中相印,如夢如幻亦真真實有,領悟了金仙化形與靈台造化之道。這時他忽然聽見頭頂上傳來一個小女孩的嬉笑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