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溝台的風尖利的如同鬼哭,甘軍和俄國基本上到了夜間就自動休戰,零下三十度的嚴寒對於雙方都是一種折磨。甘軍久在西北,比較習慣嚴冬,但是最近幾天食物匱乏,僅靠稀的能看見碗底的黑豆燉馬肉很難抵禦低溫的侵襲,而俄軍大部分都是剛仍下鋤頭就上了戰場,儘管俄國人天性彪悍,可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士兵很難克服恐懼感,尤其是甘軍從一開始打的就是塹壕戰,更是讓俄國士兵心驚肉跳。
士兵可以無視暴雨、冰雹般的彈雨,也可以在刺刀如林的敵陣中靠著一股血氣之勇拚殺,但是和看不見的敵人作戰,絕對是最恐怖的景象。甘軍這三年對於狙擊手的培養是下了大本錢的,戰場上到處都是冷槍,打的俄國士兵心驚膽戰,幾乎沒有人敢隨意露頭,即使是在軍官的馬刀和手槍的威逼下衝鋒,也是本能的縮在人堆裡,可是這種密集的陣型正是防禦方最喜歡的,戰場上經常出現集團衝鋒的俄國士兵被隱藏的機槍火力割麥子一般的成批放倒。到了晚上,俄國兵就更不願意出戰了。
俄國人腦子也不笨,俄國遠東第二軍司令官奧斯卡?格裡彭博格中將更是個出色的將領,他馬上就無師自通的領悟了戰壕的好處,俄國士兵也開始修築戰壕,用土工作業的方式,一米一米的向甘軍的陣地突進,儘管速度慢,而且又要受到甘軍的迫擊炮和手榴彈的打擊,但是畢竟靠著人數的優勢,包圍圈在一步步縮小。
甘軍的陣地上,大部分士兵已經蜷縮在防炮坑裡睡覺,在臨時指揮所旁邊的戰壕裡,現在聚集了三百多人。借助微弱的火光,能看見他們都沒戴帽子,各個都是光頭。只是已經十幾天沒刮了,都泛著青黑的毛茬。
馬福祥也是光著腦袋,頂戴花翎扔的老遠,用馬刀指著旁邊的幾個已經掀開蓋地樟木箱子,用低沉的聲音道:「弟兄們,你們今天幹的是要命的買賣。沒用的屁話我就不說了!既然當兵吃糧,那早就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明年的今天,就是咱們甘軍弟兄祭拜你們地日子!老毛子已經把戰壕修到咱們眼皮子底下了,要是不能把他們打怕了,咱們這三天肯定是撐不過去了!這個箱子裡是洋錢和元寶,一人二十兩的賣命錢,戰死的弟兄,巡撫衙門給的撫恤那自然是不會少的。這裡是咱們甘軍第一鎮給的,這個是我老馬的養廉銀子,別嫌少。都是乾淨錢!我老馬帶兵無方,讓弟兄們深陷重圍,我拉的屎,讓弟兄們灑血賣命給我擦屁股,老馬對不住大家啊!」
「馬鎮台,說這個做什麼?這仗打的痛快!這幾天殺老毛子殺地真過癮!要是有來世,咱弟兄還在你馬鎮台手下當兵!」
馬福祥心裡湧出不曉得是欣慰還是酸楚的感覺,只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來,老憨。給敢死隊的弟兄們發銀子!」
獨臂地親兵老憨帶著幾個回回營的親兵抬著箱子挨個給敢死隊的士兵發著賞銀。
一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一看長相就知道是湘西出來的威武常勝軍的軍官隨手將發到手中的鷹洋給扔在地上,傲然一笑道:「馬鎮台,別忙活了!要是兄弟們能有命活著回來,這些錢就給弟兄們買酒喝,要是回不來,就勞煩你給兄弟們買點元寶、蠟燭,打勝仗的慶功酒可別忘了給俺們墳頭上倒幾碗。讓弟兄們作鬼也高興高興!」
一個,兩個,然後是所有人,都把手裡的賞錢撒到了地上,隨著一陣辟辟啪啪的輕響,戰壕裡銀子、洋錢灑落地到處都是。
馬福祥強忍著淚花。連聲道:「好。好!都是好樣地。我老馬對天發誓!從今天起。凡是戰死地兄弟。你們地爹娘就是我老馬地爹娘。你們地兒女就是我地侄子、侄女。只要咱甘軍還有一個弟兄活著。就不能讓他們受了委屈!如違此誓。有如此刀!」
馬福祥說罷。一手握住刀柄。另外一手抓住刀身。雙臂用力。厚背地蒙古馬刀「卡」地一聲脆響。被掰成了兩半。鋒利地刀刃將他地手割開一個深深地口子。鮮血順著手腕淌了滿袖子。
親兵老憨也是熱淚滿眶。不停地低頭用空蕩蕩地袖管擦了眼睛。
馬福祥壓抑著胸口翻湧地熱血。對著親兵道:「給他們地飯端上來。一定讓弟兄們吃飽。只有馬肉和黑豆了!娘地。黑豆是馬料。可咱們現在只有這個了!讓弟兄們吃飽。吃地身上熱熱乎乎地。」
親兵抬來了大鍋。鍋裡地馬肉燉黑豆還冒著熱氣。蒸騰起一陣白煙。
「快著點。這裡地天冷冷地。一會兒飯就結冰了!趁熱乎快吃!」馬福祥心緒繁雜。只是不停地催促吃飯。
一個粗豪的山東口音傳來:「呵呵,你們吃肉也不叫上我們,不地道啊!」
馬福祥一看,從戰壕裡走來十幾個光頭的大漢,從服色上看,全是軍官,親兵打著火把一照,十幾個人都是當年從「華勇營」俘虜出身的中下級軍官。
「胡大個子,你們不去睡覺,跑這兒幹什麼?滾蛋!」馬福祥一擺手,示意他們回去。
胡大個子嘴角挑出一絲笑容道:「馬鎮台,別弄這個,平時你是上司,說什麼就是什麼,今天這碗飯我們弟兄還非吃不可了!」
馬福祥有些納悶了,「華勇營」出身的軍官在甘軍中是最講服從的,從來沒有頂撞過上司的行為,更不會像自己回回營的那些手下那樣熟不拘禮,今天是怎麼了?
「你知道這是什麼飯嗎?」
「知道,斷頭飯!馬鎮台,今天敢死隊有威武常勝軍的鎮竿的兄弟,有你馬鎮台的回回親兵,也該有我們吧?」胡大個子語氣無比的平靜。
馬福祥一愣,原來他們是要參加敢死隊的!
「不行,你們都是軍官!而且大部分還是教官!今天這碗飯沒你們的份!趕緊的給老子滾
「馬鎮台,我們那兩把刷子。弟兄們早就學會了,仗打到這個份上,少了我們這幾個,不耽誤事兒,我們這些人是怎麼來到咱們甘軍地,馬鎮台你比誰都清楚。在天津、在娘子關,咱們還交過兩次手,那兩年,我們這些人也不知道吃了洋鬼子的什麼迷魂藥了,在山東、在天津殺了咱不少中國人,對著鄉親也能下得了手!想想那就不是人幹的事兒啊!這三年來,甘軍的弟兄們沒說咱們什麼,馬鎮台你也沒拿我們當外人,莊大人更是看得起我們!可我們心裡不是滋味啊。家裡老人、婆娘在山東老家都做不起人了,孩子都被人欺負,說是漢奸的種!娘的。一輩兒人當漢奸,幾輩兒人抬不起頭,馬鎮台,今天你就是說出大天了,這碗斷頭飯我們是吃定了!」胡大個子小三十地人,說著說著竟然淚如雨下。
「馬鎮台,給咱們弟兄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也讓山東的鄉親知道知道,我們不是他娘的什麼漢奸!」
「馬鎮台,你就給弟兄們一個堂堂正正的死法吧!」
馬福祥的雙拳緊攥。手上的刀口鮮血淋漓,他用手擦了一下不爭氣的淚水,臉上登時就糊滿了血水。
「好樣的,都是好兄弟!全是站著撒尿地主,怎麼死不是個死啊?男人大丈夫為國捐軀,站著要比人高,躺著要比人長!凍死迎風站,餓死打飽嗝!男人活的就是個骨氣,好!這碗斷頭飯。有你們的!要是有命活著回來,我老馬頭一個給你們敬上一碗慶功酒!」
十幾個軍官接過親兵遞過來地碗,從已經不冒煙氣的鍋裡打了滿滿一碗的馬肉燉黑豆,親兵全部都是溜著鍋邊打的,滿碗都是馬肉和黑豆,幾乎沒有湯,稠嘟嘟的一大瓷碗。
戰壕裡到處都是蹲著吃飯的士兵,悉悉索索的咀嚼聲和姿溜的喝湯聲,聽起來怪怪的。
幾個回回營地親兵抬著鐵鍋在戰壕裡艱難的巡行。獨臂親兵老憨不停的低聲問道:「再來一碗吧?多吃點!」
過了半刻鐘的功夫。三百多人全部都吃完了,不少人餓的狠了。吃的太急,不停的打嗝,親兵趕忙給他們弄口湯讓他們壓壓,才不大一會的功夫,熱氣騰騰的湯已經冰涼了。
胡大個子隨手將碗一扔,看著馬福祥道:「馬鎮台,這裡地人,我官階最高,是個管帶,我就厚一回臉皮了,向您討個將令,這三百多人就歸我統轄了!大人給不給標下這個面子?」
馬福祥狠狠的在胡大個子肩膀上拍了兩掌,手上的血洇濕了他的軍服,看看胡大個子滿不在乎的表情,馬福祥沉聲道:「大個子,你要是有命活著回來,我老馬和你燒黃紙、斬雞頭,拜個把子!」
胡大個子連連搖頭道:「那我怎麼能高攀的起!」
馬福祥嘴角挑出一絲自嘲的笑容道:「我馬福祥和太監張德蘭還是把兄弟呢!娘的,和那種連卵蛋都沒有,不男不女的玩意拜了把子,現在想起來就臊地慌!你要是不嫌棄,今天咱們就是兄弟了!」
胡大個子哈哈一笑:「我老胡是個種田地出身,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能和一個實缺的總兵大人當兄弟,好了,值了!這輩子沒白活!」說罷,看看身邊地人道:「傳我的令!現在就出發,摸進老毛子的戰壕裡,只要有頭髮的,一個不留!」
號令很快就傳了下去,三百多人丟了飯碗,威武常勝軍的湖南士兵拔出自小就掛在腰間的苗刀,其他人則抽出馬刀,順著戰壕,彎著腰,像一群狸貓般悄無聲息的消失在夜幕中。
馬福祥眼含熱淚自語道:「好啊,都是些最不怕死的好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