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園仁壽殿
今天的頤和園到處張燈結綵,北京城也修了不少的牌樓、花廳等點景工程,仁壽殿更是人山人海,軍機大臣、六部九卿、各省督撫、西洋各國公使雲集在仁壽殿,大內侍衛們神色緊張的四處張望,而那些外國公使的夫人們則在驚歎這座皇家園林的美麗於奢華。[]
「湖廣總督敬獻自描自篆壽山石一塊,上面篆刻一百個壽字。」仁壽殿裡迴響著李蓮英那種混合著尖利於沙啞的閹雞嗓音。
「好啊,張之洞,你是用了心思的。」慈禧笑容滿面的道。
「臣敬賀太后萬壽之喜。」長著一副齊胸的白髯的張之洞恭敬的道。
「兩江總督劉坤一敬獻萬福(蝠)萬壽(獸)蘇繡長卷一幅。」
「法蘭西國公使謹代表法蘭西共和國遞交國書,並賀我大清皇太后萬壽之喜。」
「大英帝國公使謹代表大英帝國國王陛下敬賀我大清皇太后萬壽無疆!」
大殿裡,李蓮英的聲音響個不停,不停事的報著各省督撫、王公大臣和西洋各國送的禮物,可是朝廷的大佬都有些心不在焉,連笑容都有些勉強。
「怎麼莊虎臣的賀禮還不到?各省督撫都進京道賀,唯獨他沒來,連個賀表都不上。」軍機大臣王文韶的老臉皺巴著,看著像又老了十歲,對著慶王小聲的嘀咕著。
「本王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姓莊的肚裡蛔蟲!」慶王臉拉的老長,可以和毛驢比高下了。
「莊虎臣可是王爺你的人啊,你不知道誰知道?」大學士桂春輕聲插言道。
「桂相爺,飯可以胡亂吃,話可不能胡亂說嗎?什麼時候那個姓莊的成了本王的人了!」慶王嚇的魂不附體。
王文韶和桂春見慶王推搪,也不好再問什麼了。
這些天,莊虎臣在甘肅喊打喊殺,可著實把朝廷的大佬嚇住了。尤其是慶王膽子都嚇破了,打死他都不相信莊虎臣會和洋人動手,既然不是和洋人動手,那自然就是要起兵造反了,等到發現一直在北京替莊虎臣通消息的紅帶子覺羅——壽元地全家都跑了,這更是坐實了莊虎臣的反像,要不然壽元跑什麼啊?
本來慶王還存著一絲僥倖的。*結果現在慈禧七十大壽,天下督撫都進京道賀,唯獨莊虎臣不到。不但人不到,連賀表都沒上一道。這不是打算謀反是什麼?此刻被人說莊虎臣是自己的人,那還能不嚇的魂飛魄散?要知道,慈禧儘管對他言聽計從,恩寵有加,可是一旦翻臉殺人的時候,這老太婆可是六親不認的。
現在不僅是慶王心裡打鼓,滿朝地文武都在心裡犯嘀咕,尤其是小醇王載灃。貝勒溥倫臨死的時候就對他說過,莊虎臣必反,當時自己還不敢真信,可是看最近的風頭。[]應該就是真地了。如果莊虎臣反了,滿朝裡誰是他的對手?他地十萬甘軍精銳,殺進北京城簡直是玩一樣,慶王的兒子載振手裡控制的北洋六鎮加上健銳營、神機營等八旗禁軍,還不夠給甘軍塞牙縫的。
一個小太監從外面走了進來,附在李蓮英的耳邊悄悄念叨了兩句,李蓮英滿臉喜色的叫道:「甘肅巡撫莊虎臣上賀表一道,敬賀太后老佛爺萬壽無疆!」
這一嗓子喊出來。滿朝文武都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漫天的雲彩都消散了,慶王提到嗓子眼地心也算放進肚子裡了。如果莊虎臣反了,估計慈禧頭一個就拿自己殺了出氣。
「好啊,我就知道這個小子鬼花樣最多,小李子,念!」慈禧滿臉堆笑。
李蓮英喜滋滋的拆開黃綾子封著的賀表,裡面貼了一張剪報。李蓮英看得臉色煞白,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老佛爺,奴才不敢念啊!」
慈禧一看李蓮英的樣子,心中一凜,莫非坊間傳聞地莊虎臣要謀反是真的?這份不是賀表而是戰表?
「念!」慈禧面沉似水,儘管心裡也打鼓,可是當著滿朝臣工和各國公使,這個架子不能坍。
「奴才不敢啊。」
「念!」慈禧的眼睛裡泛著寒光。
李蓮英跪在地上,用顫抖的聲音道:「今日幸西苑,明日幸頤和,何日再幸圓明園,四百兆骨髓全枯,只剩一人何有幸;
五十失琉球,六十失台海,七十又失東三省!五萬里版圖彌蹙,每逢萬壽必顫,結結巴巴話也說不囫圇了。=小說首發==
「必什麼,給我念!」慈禧全身如同得了瘧疾,不停的打著擺子。
「必無疆!」李蓮英輕聲的道。
「必無疆」三個字如同在仁壽殿裡響起了炸雷,大臣們個個如同被五雷轟頂,嚇的魂不附體,都一起跪在地上,口稱死罪,而洋人公使則是懷著不同地心思,冷眼看熱鬧。
李蓮英地聲音不大,可是滿朝都聽明白了,所有人寒毛都炸了,莊虎臣上這樣的賀表,比上戰表還讓他們心驚膽戰。
「好啊,真好啊!你們聽聽,聽聽,這是什麼樣地臣子?禽獸不如!這是梟獍!好啊,真好!這些年,我巴心巴肝的,就養出了一條狼!現在要吃我的心肝來了!」慈禧又氣又急又覺得委屈,眼圈都紅了。
「臣岑春煊願帶一旅之師,殺到蘭州,生擒莊虎臣,獻俘闕下,千刀萬剮給老佛爺出氣!」兩廣總督岑春煊從人群裡跳了出來。
滿朝裡都是不屑的眼神,就憑你岑春煊去生擒莊虎臣?恐怕只有讓莊虎臣生擒殺了祭旗的份,自不量力!
「李蓮英,還有沒有,索性念完了他。[]我倒要看看這個亂臣賊子到底還能說些什麼!」慈禧怒意裡帶著三分的淒涼。
「臣甘肅巡撫莊虎臣泣血奏陳,臣三歲喪父,幼失訓詁,家慈每以先父盤腸大戰,炮斃虜酋保台灣之舉訓誡臣受國恩深重,數載間驟居高位。但思無以為報,唯盡忠職守以不負國恩。而今俄國侵吞我東三省之地,數千萬百姓受盡荼毒。臣每思及此,無不痛心疾首。值太后七十萬壽,天下臣民無不遙祝我皇太后萬壽無疆,而今於報端見諸此文,臣五內如焚,痛不欲生,誓為太后洗雪此奇恥大辱,若不能為,則無顏立於天地間。今我甘肅虎賁十萬枕戈待旦,日夜思報國圖強,臣雖不才,願為國家略盡綿薄。\率西北健兒出關與俄人決一死戰,縱然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臣惟願收復故土,以東三省萬里之地為太后慶賀萬壽之禮
慈禧聽著聽著,怒意漸消,只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也搞不清楚她是羞還是怒,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俄國公使倒是越聽越惱火。直接衝了出來道:「我抗議。這是對我大俄羅斯的公然挑釁,這是嚴重破壞中立的做法!大俄羅斯的榮譽和威嚴不容挑釁!」說罷。轉身而去。
慶王忙追著勸道:「貴使何必動怒呢!這個只是莊虎臣一人之言,不能代表我大清朝廷的態度啊!」
俄國公使理也不理他,拂袖而去。
慶王衝著俄國公使的背影啐了一口:「什麼玩意!」
日本公使則興奮地跳出來,對著慈禧深深的一躬道:「我大日本帝國,對貴國政府的友情表示深深的感謝!」
法國公使哈爾蒙德本來準備出來替俄國人打抱不平,結果看見英國公使冷冷的眼神,也就乾脆縮頭了,美國公使康格和莊虎臣是老熟人,而且美國政府的遠東政策也是要遏制俄國的,自然不會反對莊虎臣出兵對付俄國人。
康格悄悄走到慶王跟前,暗暗豎起了大拇指,然後輕聲道:「總理王閣下,美國會是貴國堅強地後盾!」
慈禧也傻了,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每次過生日,天下總要出亂子,現在莊虎臣已經明打明的要出兵東北了,上折子怕朝廷留中不發,乾脆就當賀表上了,要的效果就是當眾念出來,這是莊虎臣地手段,說白了,他是當著九州萬國的面前,將了朝廷一軍,現在就要慈禧怎麼回應了。如果朝廷制止他出兵東北,那就是告訴天下人,是朝廷賣國,或者說直白一點,是慈禧賣國!可是要任由他出兵,那俄國人是好打地嗎?
慈禧現在恨莊虎臣恨的牙癢,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莊虎臣的表章裡話裡話外,都是替慈禧出頭的意思,而且說要拿收復東北給慈禧當壽禮,這讓慈禧更是進退失據。最麻煩的是,除了俄國人之外,看樣子列強都支持莊虎臣出兵東北的,洋人那是能得罪的嗎?庚子年的那一場大禍,讓慈禧對洋人是徹底怕了。
「好了,今天就到這兒吧,軍機大臣、兵部地堂官、各省督撫、八旗的旗主王爺和八旗滿洲都統留下議事,還有你,盛宣懷也留下。」慈禧萬般無奈,只好讓生日慶典草草收場。
等到各國公使和六部九卿、御史、翰林走光了,慈禧如同洩了氣的皮球,無精打采道:「好了,你們都說說吧。」
滿朝文武都成了劇了嘴的葫蘆,悶聲不響,這麼大地事情,誰敢亂說話?庚子年被殺的一百多個大臣殷鑒不遠,還是「多磕頭、少說話」的好。
「老七,你是總理王大臣,又是領班的軍機,你說說。」慈禧一看沒人說話,只好點名了。
慶王一聽叫了他。嚇的哆嗦,過了半晌才道:「茲事體大,奴才以為,還是都議議的好,奴才還沒想清楚。」
慈禧不滿的白了他一眼,又看看張之洞道:「張之洞,你是久在地方的。疆臣裡你地資格最老,你說說。」
張之洞捻著頜下如雪地鬍鬚道:「臣是太后欽點的探花,受恩深重。臣當謹遵慈訓,太后如何說。臣遵旨就是了。」
慈禧無可奈何地看看這個老滑頭,只好對下面道:「你們都說說,你們是個什麼意思?」
一群人跪地齊聲道:「請太后乾綱獨斷!」
慈禧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怒氣沖沖的道:「什麼事都是讓我乾綱獨斷,那朝廷養你們這些人還有什麼用?」
所有人都趴在地上,口稱死罪。
慈禧長歎一聲,看著旁邊死氣沉沉的光緒,和聲細語地問道:「皇帝。你說怎麼辦?」
光緒沒想到會問他,楞了一下,站起來耷拉著腦袋道:「兒臣但聽親爸爸決斷。」
慈禧「啪」的一巴掌拍在龍椅的扶手上,厲聲喝道:「我今天就讓你說!」
光緒嚇地渾身顫抖.跪在地上,用頭搶地,突然口吐白沫,昏過去了。
李蓮英急忙和幾個小太監把光緒扶了起來,慈禧苦笑道:「扶皇上去休息,傳太醫吧。」
「平日裡,一張嘴就是忠臣孝子之言,一個個就是嫌身上的差事少了。好了。權也給你們了,真到了關緊地時候。就都成了悶聲葫蘆。俗話說世人學的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咱大清的官難道都練就了這烏龜縮頭神功?告訴你們,你們坐的都是大清這條船,這條船要是沉了,別說榮華富貴沒有了,連你們的身家性命都難得保全!我告訴你們,今天不說出個一、二、三來,這個朝會就不散了,誰也別想回家吃飯!」慈禧越說越怒,村俗俚語都出來了。
空曠的大殿裡只有慈禧一個聲音在迴盪,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奴才有話說!洋鬼子欺負人欺負到咱們老祖宗的頭上了,還有什麼好議的?打就是了!」一個黑臉膛地男人大聲道。
「放肆,這裡是國家大臣議事的地方,你托克泰在這裡裹什麼亂!」慶王輕聲喝止道。
黑臉漢子是健銳營的都統托克泰,自打從娘子關回北京以後,因為跟隨莊虎臣禦敵有功,副都統升了都統。
「王爺,我是健銳營的八旗都統!正經八百地從一品,怎麼?什麼時候議事的時候,八旗都不能說話了?這些二品的漢人督撫是大臣,八旗都統從哪天開始不算是大臣了?」托克泰梗著脖子,眼睛瞪的像銅鈴。
自打洪、楊太平天國起兵以後,八旗幾乎就是廢物了,朝廷也沒拿他們當回事兒,除了浪費糧餉,就沒見八旗出過什麼力,如果不是怕這些旗人鬧事,早就都給裁撤了,尤其是這幾年搞新政,斷了八旗的錢糧,朝廷的眼裡更是沒有八旗了,連慶王奕都快忘記了,八旗的都統還是從一品的大官。
「奕,你閉嘴,讓托克泰說話!」慈禧瞪了慶王一眼,溫聲細語地道:「托克泰,你說吧,說錯了,我也不怪你。」
「奴才以為,俄國老毛子佔著咱滿人龍興之地不走,再不給與迎頭痛擊,朝廷地體面何在?奴才願請纓,率領八旗禁軍出關,助莊大人一臂之力!」
托克泰說的慷慨激昂,只是聽地人不值一哂,八旗禁軍去打俄國人?那和去送死有什麼分別?
慈禧現在也恢復了平靜,擺擺手,示意托克泰退下,這種沒營養的話她也懶得聽,光唱高調有什麼用?庚子年,端郡王載漪他們調門唱的更高,結果碰上洋兵,還沒聽見炮聲就一溜煙的跑了。
托克泰鼓著腮幫子,還想說什麼,一看慈禧的神色,只好退下。
「臣岑春煊有話說!」
「你講!」
「臣上個月就上過折子,請求和俄國開戰!現今甘肅莊虎臣主動請纓,我兩廣願附驥尾,只要於收復滿洲龍興之地有益之舉。兩廣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岑春煊的調門更高,不過有點實在東西,起碼肯出錢出力。
「好,果然是忠心的!」慈禧又莫名其妙的興奮起來。
慈禧這一句話,已經為今天的朝會定了調子,剛才還鴉雀無聲的朝堂。突然比天橋還熱鬧了,滿朝的喊打喊殺之聲。
「殺俄國老毛子,敢占咱滿人地老家。這還了得?」
「我浙江願出軍餉三十萬相助甘肅莊大人!」
「陝西新軍雖然只有一鎮,也願意開赴東北。為國朝守邊!」
所有人都是意氣風發,擼衣服捲袖子,看上去就差赤膊上陣了。
只有慶王和張之洞、劉坤一這三隻老狐狸冷眼看著朝堂,慶王越看越覺得此刻的場面像庚子年,只是少了幾個反對出兵的聯元、許景澄之流。
「好啊,難得咱們君臣一心!老七,西洋各國是個什麼態度?」慈禧在庚子年以後,學會了一件事情。就是不管幹什麼,先看看列強的臉色,也算是有了很大的進步了。
「這個還不明確,美利堅國公使是支持咱們打俄國人的。日本自然不必說了,英國和日本是盟邦,必然不會反對,只有法蘭西和德意志國態度曖昧,奴才說不准他們的心思。」
「這就好,這次普天下地強國都是向著咱大清的,俄國獨恃強權,而我大清則恃公理!大義在我。自然是得道多助!既然大局如此。那軍機處就好好議議,看咱們大清何時出兵。需要多少餉銀,老七,你再去摸摸法蘭西和德意志的底,這個是你們總理衙門地事情,你可不能推脫,軍機處擬個宣戰的詔書!咱大清就算是打仗也得堂堂正正地。」慈禧興奮的說話手舞足蹈,臉上的宮粉撲簌簌的往下掉。
慈禧的話一出口,滿朝自然是「太后聖明」之類的頌聖之聲,只有小醇王載灃一言不發,溥倫臨死的時候說的那句:「大清地江山要亡在方家園!」還在他腦子裡迴響。
他的眼前有些發虛,總覺得大殿裡這些人不是真實的存在,而是一個個虛幻的影子,慈禧那張抹地慘白的臉就像是從墳墓裡爬出的殭屍,而血紅的嘴唇則是喝飽了大清國的血液。
莫非這愛新覺羅家的江山真的要亡在葉赫那拉家嗎?
「好了,咱們君臣和衷共濟,大清的江山萬年綿長,這次出兵就定了!軍機處擬旨,就讓莊虎臣作為頭等欽差大臣,總統軍務,各省都幫襯著點,有錢地出錢,有力地出力,我和皇上呢,也不能眼看著不管躲清閒不是?發內帑三百萬兩,充作軍費!這收復了祖宗的龍興之地,朝廷地臉面也有光彩不是!」
「太后聖明!」一群人自然是叩頭頌聖。
「太后,太后,大清駐日本國公使急電!」
「念!」大阪、橫濱二港,兩地機械廠、船廠、電報局盡毀,傳聞俄人已經登陸,日本舉國震驚,天皇今日詔諭全國,號召傾舉國之力,與俄人玉石俱焚!」
剛才還熱鬧的如同趕廟會的朝堂,又一片死寂,滿朝文武死狗一般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抬了。
慈禧傻傻的站著,悶聲不語,過了半晌,突然聲嘶力竭的吼叫道:「快,給莊虎臣發電報!嚴旨斥責,斷然不許他發兵東北!總理衙門發照會知會俄國,我朝廷一定嚴守中立,絕不參戰!哎,莊虎臣啊,你就是惹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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