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縣「點金錢莊」,莊虎臣的婚禮還在有條不紊的張羅著。今天是個大陰天,雖然還只是剛過了晌午,天就黑的如同黃昏,眼看就要下雨了。天氣雖然不好,但是人們都是掛著笑意,一副喜氣洋洋。現在連趙馭德看這個年輕的欽差的眼神都變了,這個打小自己看著長大的少爺,真的是不一樣了。擱在別人身是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罪過,居然到他這裡就是風平浪靜,慶王爺還專門派人到祁縣給他送賀禮,來的人滿嘴都是道謝的詞。這還真稀罕了,真的被少爺說中了,打了他還得說聲謝謝。
昨天更是來了天大的喜事,朝廷發了電諭,授予莊虎臣果毅巴圖魯勇號,賜紫禁城騎馬、佩授紫韁,賞黃馬褂,最難得的是封了個子爵。這可是能傳之子孫的榮耀啊!雖然不是鐵帽子的,後代還要減等襲爵,可畢竟也能傳三代,後世就算不肖,入不得考場,中不得科舉,起碼也算有個出身了。真是好事接連不斷,又是賞東西,又是封爵,再加上莊虎臣小登科之喜,「點金錢莊」現在比過大年還熱鬧。
楊士琦看著電諭,偷偷的樂,莊虎臣看著他笑的賊忒兮兮的,有些奇怪了,問道:「杏城兄,你怎麼笑成這樣?」
楊士琦顧左右而言道:「大人的榮寵在年輕一代的漢員裡,怕是一時無兩,這紫禁城騎馬怕是難了些,現在洋兵還佔著北京城,怕是容不得大人在裡面打馬揚鞭吧。」
莊虎臣對他太瞭解了。搖頭道:「杏城兄,你笑的怕不是這個吧?實說了吧,你到底笑什麼?」
楊士琦在桌子上拿起一個核桃,用小錘子砸開,一邊吃一邊道:「我想起乾隆朝的兩個故事。」
莊虎臣知道,這故事肯定和自己有些關聯,忙問道:「是什麼故事?」
楊士琦還是不緊不慢。邊砸核桃邊道:「乾隆朝有個宰相叫傅恆。大人聽說過吧?就是大將軍福康安地爹。」
莊虎臣道:「知道,知道,你說吧。」
楊士琦又是一陣懷笑,看的莊虎臣直想用腳踢他,半天才道:「當年傅相爺年輕的時候,也被封了子爵,然後乾隆爺就讓紀曉嵐給他寫個牌匾,這紀曉嵐大人必是知道的吧?」
莊虎臣急道:「知道!你就快說吧。別賣關子了!」
楊士琦微笑道:「當時紀曉嵐看著他家的門樓直笑,笑的傅恆也是直發毛,問他為什麼發笑,紀曉嵐就說道,這有了封爵以後,私邸可以稱宮了,不曉得這子爵府應該稱個什麼宮?」
莊虎臣被他說的臉都紅了,還能叫什麼?子宮唄!這紀曉嵐也真是個促狹鬼了。怪不得那麼好地學問,一輩子作不了宰相。莊虎臣心裡暗罵楊士琦口上無德,心裡還想聽,就又問道:「還有一個呢?」
楊士琦又笑道:「這紀曉嵐後來做了禮部地尚書,他這個人最是嘴上不吃虧的人。以前當御使的時候參過吏部的黃侍郎,後來這黃侍郎復了職,紀曉嵐也升了尚書,聽說黃侍郎背後罵他叫雞上樹,他也反唇相譏。叫他黃鼠狼!」
莊虎臣笑道:「兩個都不是好東西。這些文人心思都用在這兒上了!」
楊士琦挑著眉毛笑道:「這些都是野史和前人筆記的故事,當不得真的。不過剛才我一直在想,將來不知道大人的雅號會是什麼?」
莊虎臣略一思忖,氣的蹦起來就給了楊士琦一拳。這些文人都不是好東西,罵人都不帶髒字地!自己是果毅的勇號,又是子爵,那不就是果子爵嗎?私邸稱宮?自己的綽號已經不用想了,肯定就是子宮裡的果子狸!這楊士琦真夠壞的!
楊士琦倒吸著涼氣,苦著臉邊揉著胸口邊道:「大人你也輕著點!手也太重了,真想打死我啊?」
莊虎臣笑道:「打死了你,我還省幾個銀子。」
楊士琦斜著眼睛看著他道:「呵呵,我死,早著呢,還沒喝過你的喜酒,哪裡捨得死。」
莊虎臣也不理他,自己也拿起個核桃敲著吃。
楊士琦正色道:「大人,說點正經的,大人受的這些封賞也有些蹊蹺。」
莊虎臣看他一本正經地樣子,也上了心,問道:「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楊士琦一條條開始掰扯了起來。這幾天,賞賜是不少了,除了給大營眾將士的例行的恩賞以外,還專門給莊虎臣賞了銀子、綢緞、珊瑚、如意等物品。這次又是賞穿了黃馬褂,又是封了爵,真的可以說是聖眷優渥了。但是楊士琦一分析,卻大有文章,紫禁城騎馬和佩授紫韁,放到康熙朝,那是了不得地榮譽,必須是功勳老臣,而且都是輔助過兩代或者兩代以上帝王的元老重臣才能有的榮耀,可是到了乾隆朝以後,就成了常例的一種榮譽,朝堂裡一半人都受過這樣的賞賜,算不得什麼了。黃馬褂更是在軍中賞地爛了,從曾國藩平長毛開始,那些游擊、守備都能弄上一件穿穿,更是不值得什麼。只有這個子爵難得,畢竟是個可以傳之子孫地恩蔭。可到了清末,實缺的官才是真地,有官才有權力,才能撈到好處,而爵位已經是不值錢了,除了點可憐的俸祿,就什麼好處都沒了,只是被別人叫個「爵爺」,聽著好聽些,實際的用處不大。
所以,看起來受了不少的賞賜,卻沒給個實缺的官,有點不對頭了。起碼說給指個省,遇缺即補吧,可連這個在旨意裡也沒有,還是個候補道。而且都不知道往什麼地方補。眼下看著風光,多少一、二品的提督、總兵見了自己都要遞手本庭參,可是一但這個仗打完,回去繳了旨,就又是空筒子道台了。到那時候,萬一朝廷過河拆橋,對自己的功勞視而不見。那可就是白忙活了。如果自己弄不到實缺。那手下這些人還能跟著自己嗎?那不都成了閒人,這些人都不聖人,自己也不是劉皇叔,哪裡有那麼多地關羽、張飛、趙子龍什麼都求就跟著自己混,到時候一股腦做了鳥獸散,怕是必然的結局。
楊士琦講的口乾舌燥,端了茶杯,「咕咚咚」灌下了半杯涼茶。最後的結論出來了:「大人,莫看你現在紅的發紫,可是朝廷還是在防著你呢!怕你又是個吳三桂!」
莊虎臣無奈的苦笑道:「我哪裡比得了吳三桂?朝廷的事情我能做得什麼主?」
楊士琦歎了口氣道:「大人可惜太年輕了些,若是再大個十多歲,憑大人地見識,就是做個北洋大臣也是滿夠地。」
莊虎臣白了他一眼道:「你怎麼不說我做軍機大臣,總理大臣呢?」
楊士琦道:「軍機大臣再過十年你也做不了,總理大臣就更別想。惟獨這北洋大臣還有點希望。」
莊虎臣疑惑道:「這是為什麼?」
楊士琦解釋道:「軍機大臣都是些老臣,誰個都有可能做,只要你官夠大,資歷夠老就行了,總理衙門是新設立的。現在是慶王的總理,今後怕不成了常例?估摸以後就是滿州王公當這個差了。而北洋大臣責任重大,不似大學士、軍機清貴,又要和洋人有諸般糾纏,雖然油水甚大。但朝廷裡夠資格的大佬都是避之不及。而垂涎三尺的卻都資望不夠。所以,有一天。李中堂要請辭的時候,他的推薦那是最重要的。怕是能一錘定音。」
莊虎臣笑道:「那你地意思,是讓我燒李中堂的熱灶了?」
楊士琦歎氣道:「大人若是大上十多歲,不消你去燒李中堂的灶,怕是中堂大人拉攏你還來不及呢!李中堂對你讚譽有加,可惜了啊!中堂的身子骨不行了,怕是撐不許久了,早年行伍裡落下了病根,年歲又著實大了,大人你現在資歷尚淺,怕是等不及接老中堂的差使了!」
莊虎臣見他說的煞有介事,笑道:「既然是沒用的事情,想它做什麼?還是喝酒來的正經些。」
楊士琦道:「我說這麼多,實際上就是一個意思,大人要早做盤算了,未雨綢繆才是王道,莫要臨渴掘井啊。」
莊虎臣把這個話聽到心裡去了,想了半天道:「你地意思是說,要抓權了?」
楊士琦笑道:「一說就中!大人果然聰明!」
兩人談了許久,現在的情勢已經不同於咸豐年間,洋人是強盜,來中國是要搶東西的,而長毛是家奴,他是要奪了大清的江山自己來坐,比較起來,還是家奴比強盜可怕些。所以朝廷准了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成立團練,而現在的局面,洋人是可以議和地,賠點銀子最多再割點地,這場災禍就免了,所以再想傚法他們編製團練,怕是不行了。朝廷的旨意在東南各省已經和廢紙區別不大了,要不然怎麼能弄出個東南互保這樣的怪物。而在北方,朝廷還是可以控制的。清朝的制度是以文抑武,實際上掌握兵權地是地方地督撫,可是要想混到督撫一級,除了聖眷,年齡資歷那也是很重要的,按照莊虎臣二十歲地年紀,那是想也不要想。武職倒是容易,憑娘子關的功勞,封個提督那是滿夠的了,但是武職又沒實權,除了能喝點兵血,沒多大好處,見了督撫一級的官還得低三下四,有些混蛋點的地方官,一個小知府就敢不給你面子,無它,武人在清朝是被人瞧不起的。
莊虎臣聽他絮絮叨叨分析了半天,也好像有了點思路,問道:「杏城兄,你就直說,你是個什麼意思?」
楊士琦對著窗戶外面看了看,又把門給插上,輕聲道:「大人覺得,這大清還長的了嗎?」
「刷拉拉」一道閃電在空中劃過,然後「咚」的一聲炸雷,好像是在耳朵邊響過一般,莊虎臣的心「通」的一下吊在了半空中。
楊士琦陰沉著臉道:「大人拿我當兄長,那我這個做哥哥的就掏心窩子了,你看看這個朝廷,政令不過長江,已然是個南北朝了,現在太后在,還能控制的住,可太后也都是快七十的人了,說句殺頭的話,她今天晚上脫下的鞋,明天早上能穿上穿不上還是兩說著。太后在,沒人敢亂來,太后哪天歸了西,誰還能控制住這個局面?到時候,天下大亂,分崩離析,有槍便是草頭王!大人要抓兵權吶!」
莊虎臣苦笑道:「要抓兵權,非要混個總督、巡撫不可,我的年齡怕是危險。」
楊士琦笑道:「只要大人有這個心,那就有辦法!這大清那麼大的地盤,還能找不出條縫來?大人要做督撫自是難為,但是要弄個提督那是滿夠了!」
莊虎臣疑惑道:「武職只有練兵的份兒,可沒有調兵的權力啊?」
楊士琦哈哈一笑道:「這天下的事情,總有個例外,大人現在只要結好榮中堂和慶王,只要和議一開,自然就是另一番天地!」
議和、議和,怎麼自己的命運就和這議和掰扯不開呢?連將來的出路都要靠議和!莊虎臣真是覺得自己所有的好運氣都要伴隨著中國的霉運,難道自己就是這老中國的災星?但是顧不得感慨,又問道:「杏城兄到底有什麼好主意,就一發都倒出來吧。」
楊士琦微微一笑道:「別說武職無用,要看什麼地方,君不見董福祥乎?」
莊虎臣突然明白了什麼,大叫道:「甘肅?」
楊士琦挑起大指,哈哈笑道。
外面的大雨落了下來,把窗柃打的「啪啪」,莊虎臣看著外面的雨感歎道:「又是一個風雲變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