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輛大車,三千多亂糟糟的馬、步兵,還有馱馬拉著大炮,慢悠悠的向娘子關進發,濛濛細雨還在下,讓人很清爽,也沒了艷陽天行軍蕩起了滾滾煙塵,只是少了些肅殺之氣。
莊虎臣和趙馭德兩馬並行,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本來莊虎臣是不讓他來的,結果這新任的錢莊東家也真能拉下臉,四十幾歲的人哭天抹淚的,說對不起老爺、太太的囑托,弄的莊虎臣一點招都沒有,只好帶上他。
「少爺,你是欽差,哪有欽差大人自己走到隊伍前頭的規矩?不知道的,還當你是開道的護兵呢!」趙馭德埋怨道。
莊虎臣冷冷一笑道:「就因為我是欽差,我想在哪裡,就在哪裡。我都是個活不幾天的人了,還不能由著性子痛快痛快?」
趙馭德看著他,一臉的不忍道:「少爺,你別聽那姓楊的胡扯,哪有那麼厲害,我跟著老爺打了十多年的仗了,和洋人也交過手,還從來沒聽說過有打勝了殺頭的事兒?這些個文人連雞都沒殺過,這打仗的事情他們不懂!別聽他們胡咧咧。」
莊虎臣苦笑一下,沒有接話。
「少爺,昨個我聽說你和少奶奶又好了,我是高興的什麼是的,你也是,現在兵荒馬亂的,咱就不講那個排場了,就按少***章程辦,對著老爺、太太的牌位嗑個頭,這親就算成了!老爺、太太,泉下有知,也是高興著哩!你可倒好,說什麼也不願意,這又拖上了,我老趙還指望早點抱抱小少爺```````」趙馭德絮絮叨叨道。
前天早晨,自己算是和楚顰兒都把話說透了,要說當時不高興,那絕對是假的,雖然這丫頭平時對自己是一直甩個冷臉,但是就看在救命的恩情上,什麼都能容她了,更別提自己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對她就是硬不下心腸。容齡要說長相,那也絕對是拔尖的,又是格格的身份,再加上在法國學了多年的舞蹈,那步態,身姿,絕對沒得挑了,對自己更是沒說的,除了這次不辭而別讓自己有點不爽,但是也能理解,真見面,能說什麼?自己能讓她不跟著慈禧去西安嗎?可是,靜夜裡捫心自問,自己到底更喜歡哪一個,居然是不分伯仲,想的腦仁疼,都沒想出個結果。楚顰兒說是上輩子欠了自己的,怎麼都覺得是自己上輩子欠了她的!
「少爺,你看,那個不就是楊士琦?他不是回山東了嗎?」趙馭德叫道。
莊虎臣抬眼看去,十多丈外的路邊,楊士琦一身青衫,隨意的倚著一棵泡桐樹,微微的風將他的衣擺輕輕的掀動,空濛蒙的天和如煙的細雨,他整個人似乎都融化在這天地間一般。彷彿前面的景物全部消失了,只餘下他一個人,獨立清秋,好一派名士風流。
莊虎臣看著他,眼眶有些濕潤了,看來楊士琦是被自己打動了,瞧他的樣子不像是給自己送行的吧?自己是像那些穿越小說裡寫的那樣,該收個牛人做小弟了。雖然這個小弟比自己大了許多,而且似乎也從來沒太把自己當棵蔥。但是自己靠的不是什麼虎軀微震,散發出些許王八之氣。好像自己還沒完全發育成熟的小身板怎麼看都和虎軀掛不上關係。如果說,自己有什麼讓他動容的東西,那就是二十一世紀僨青的熱血,那種被老中國上百年的屈辱歷史逼出來的血性!
桐樹下,楊士琦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斜著眼睛看著莊虎臣。
莊虎臣也仔細打量著他,終於痛苦的發覺,這個老流氓,擺造型的功夫比自己強了太多。裝逼居然也可以裝的這麼帥,看來他是真的有當名士的本錢吶!人比人,氣死人,這樣的小弟,真的能收嗎?莊虎臣痛並快樂著!
「杏城兄,你是學高漸離易水河邊送荊軻?」莊虎臣勉力壓抑著情緒道。
楊士琦從懷裡摸著扁扁的銀煙盒,打開遞給莊虎臣一根,然後拿出洋火在樹上劃,正下著小雨,樹皮都是濕的,怎麼也劃不著,一次次的試著。
莊虎臣不禁好笑,看著他猴急的劃火柴,一根不著就氣哼哼的扔掉,再拿一根接著劃,剛才的名士派頭,現在一點都找不到了。
楊士琦半天也沒把煙點著,只要作罷,接著剛才莊虎臣的話頭道:「紛卿兄的意思是,你死了,我接上?我可還沒活夠呢,不想學高漸離鉛築擲贏政,沒砸到別人,自己腦袋沒了!」
「你們就別鬥嘴了,一見面就打嘴仗,就不能說幾句吉利點的?」趙馭德看見楊士琦就沒好氣。
「杏城兄不是回山東嗎?怎麼沒走?」
「我發了電報,請了兩個月的假,反正山東巡撫衙門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說我腳氣發了,走不得。」楊士琦撇撇嘴,自嘲道。
「那杏城兄是打算和兄弟一起去娘子關玩玩了?」莊虎臣明知故問道。
「我也想去瞧瞧,紛卿兄的將門虎子的風采。」
莊虎臣和楊士琦彼此相視,會心的一笑。
「大人,等等我,莊大人,我來了```````」
莊虎臣回頭一看,湯竟軒趕著一頭大青騾子就追了過來,官服上的袢子都跑的散開了,帽子也戴歪了。
湯竟軒邊跑,邊拽著騾子韁繩,騾子上居然還馱著兩籠鴿子。
「莊大人,我可算追上你了`````」湯竟軒跑的氣喘吁吁道。
「你不是跟著吳永隨駕走了嗎?怎麼到我這裡來了?」莊虎臣有點奇怪。
湯竟軒喘了半天,調勻了呼吸道:「下官也曾經署過兩個差,也伺候過幾個大人,可是象莊大人這樣待下屬的,下官還沒見過。大人去前線出兵放馬,下官這個時候離開大人,也就不成個人了!下管往西邊走了一天多,越想越不是味道,就稟報了吳知府,當時就趕回祁縣,聽說大人已經啟行了,又追到這兒,總算是沒白跑```````」
莊虎臣心裡約略有些感動,又不知如何說起,看見他帶著的鴿子道:「你帶這個做什麼?」
「下官怕家裡人伺弄不好她們,我那個婆娘是個粗人,孩子都帶不好,我怕她給喂死了,就給帶出來了,自己照拂也方便些。」湯竟軒有些不好意思。
趙馭德讓人牽過兩匹馬,湯竟軒小心的拿繩子把那頭走騾栓到馬屁股後面。
莊虎臣看著他倆,心裡升騰起一股暖意,馬鞭向東一指,高叫一聲:「目標娘子關,出發!」甩手一鞭,抽到馬臀上,戰馬撒開花,沿著官道,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