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週末的清晨。
一夜寒雨,終於宣告了北京深秋的正式到來。
女孩們紛紛翻出漂亮的小毛衣、絨裙和長筒小皮靴——學表演的女生大多都是要美貌不怕感冒,宣稱死了都要美的那種天生麗質,即使在最冷的冬天也要打扮自己。
早上出完晨功回來,小荊雯凍得直打哆嗦——為了漂亮,她早上只穿了套長袖T恤加七分褲的可愛裝++
顧不上吃早飯,一下功她就著忙回來換衣服。從宿舍床底下拉出自己的大箱子來,左翻右找,沒挑中幾件好看點的毛衣來。
以她的家庭條件來說,確實是不太可能有什麼太新太貴的衣服。
她箱子裡最好看的那件米黃色小翻領,還是三年前的款式。小丫頭提起衣服來在身上來回比劃來比劃去,怎麼都不滿意,情不自禁的噘起了嘴。
忽然,一轉臉看見坐在旁邊發呆想心思的謝韻柔,不禁大喜,笑道:「韻柔,你有什麼冬天衣服,拿出來瞻仰一下嘛!」
自從謝韻柔來到這個寢室,和荊雯成了無話不說的閨密之後,小荊就沒穿過幾件自己的衣服。
謝韻柔幾大箱子全是各種昂貴的名牌漂亮衣服,大多只穿過一兩次,有的甚至兩商標都沒剪,扔在箱子裡等著舊。
荊雯第一次發現謝韻柔這個秘密之後,如獲至寶,挨著個兒的把自己從小想穿而沒穿成的那幾個名牌夏裝和那幾種漂亮款式,都穿了個遍,天天美得不行。
現在天冷了。她又想打謝韻柔冬天衣服的主意了。
說罷,沒等謝韻柔說話,小丫頭蹲在地下,拉出謝韻柔的大箱子,剛一用力,差點一個後仰坐在地上——怎麼搞得這麼輕,重量不對啊?
荊雯狐疑地打開箱子一看,偌大的箱子裡只有兩件顏色素雅的普通毛衣和幾條牛仔褲。不由驚訝的扯起HighC高音來,叫道:「韻柔,你的箱子叫耗子洗劫過了吧?美女們,我們宿舍鬧耗子!」
同宿舍的女生都哈哈大笑起來,一個女生早上起來沒吃早飯,買了一包糖炒栗子坐在上鋪磨牙,笑歪著拿栗子殼扔荊雯,一邊笑道:「你當耗子是你啊,死要美!耗子要拉也要拉我們床底下那箱方便面和火腿腸了!」
「去去去。別搗亂!」荊一臉的懊喪,抬頭問謝韻柔道:「你的衣服呢?你冬天就這麼幾件衣服啊,比我地還少?」
打從早上起來。謝韻柔就一直沉著個臉,坐在床沿兒不知道發什麼呆,這時聽荊雯這麼一問,悶悶的答了一句:「全都送回家裡去了。」
「啊?」
荊雯剛應了一句。謝韻柔突然用力在床上一拍,嚇了所有人一跳,然後大家就聽見謝大小姐怒髮衝冠聲嘶力竭中氣十足歇斯底里氣壯山河的大聲喊道——
「我要做窮人!!!從今天開始,靠——自——己!做——窮——人!」
……、
與此同時。
北影大院院牆外的小巷裡。
「煎餅……熱乎乎的煎餅啦……吃煎餅……煎餅……」
秋寒料峭中,一個衣衫土舊的老人,站在自己的煎餅攤前。下意識的抱著自己的肩膀。兩腳交替地在地上顛著抖嗦取暖。一邊大聲的喊著自己叫了一輩子的叫賣調。
北式煎餅是發源於天津地一種小吃,後來普及到直隸的各個地區。尤以北京、天津兩地的煎餅花樣繁多,口味地道。
傳統的煎餅攤子,是一輛小車,最早時是手推車,現在也有做成三輪自行車地。
車上有一個防風防塵的大櫥櫃,對著人的一面是敞開的,對著顧客一面只開一個小窗子;車上放著一個汽油筒大小的爐灶,爐灶上坐著一張圓形的鐵板似地平底煎鍋,這個鍋又叫「子」;此外還有一柄俗稱「油搭子、油布子」,用布縫製成地方形擦子,也有地是用玉米皮扎制而成的,滲有食用油,也叫油擦,用來在攤制煎餅前,擦塗子地;再有就是舀面的舀勺,和製作煎餅專用的子、鏟子;再加上一些瓶瓶罐罐的原料和調料——這就是製作美味煎餅的全套家什了。
做煎餅的時候,拿新鮮的糧食磨成麵糊面漿;平底鍋板上刷上油,燒熱,然後取一勺面漿倒在子中間,用專門的子把煎餅攤成正圓形,磕上雞蛋;然後快速翻面,按照客人的口味要求,飛快的刷上甜醬、辣醬等各種風味調料,撒上蔥末兒、香菜;最後在攤好的煎餅上放上一張剛煎好的金黃色的香酥薄脆,或者是一根剛炸好的油條,剷起煎餅的四角包起……
吃得時候,要是再來一碗鍋巴菜——把鍋巴切成柳葉細片,放到用
香、蔥薑末,加鹽、醬油、粉、水製成的滷汁內醬、腐乳、辣椒、芫荽、香干……嘖嘖,這一份早餐真是美央美奐。
青瓷小碗,碗內五彩斑斕,以素香為主,多味混合,清香撲鼻。吃到嘴裡,滷汁潤滑,鍋巴香嫩有咬勁,再加上麻醬的醬香,腐乳的鹹香,辣椒的辣香,芫荽的異香,香干片越嚼越香;再來一口煎餅果子,煎餅雞蛋的香嫩和薄脆油條的酥脆融合在一起,配上香蔥濃醬的美味,真是一種一流的味覺享受。
而這種一流享受,只需要兩三塊錢就可以得到——煎餅果子就鍋巴菜或者豆漿、豆腐腦,可以說是地地道道的市民小吃了。
……
打從當年來北京上學那時起,方展宏就喜歡上了這種廉價又好吃的北方小吃,幾乎每天早上都要跑出學校買上一份;有時候甚至一天三餐都吃這個,也不覺得膩。
今天一早起來,方展宏就出了北影大院,沿著小巷子一路找了下去。也是運氣好。一出院子,就在小巷子的巷尾遇見了這位買煎餅的老人家。
老人家看上去歲數非常大了,總有七十上下,貧苦的生活和終日勞作,使他看上去更顯得蒼老了些,令人一望心生憫意。
「大爺,來張煎餅,磕兩個雞蛋。多要辣!」方展宏興奮地搓了搓手,跑到櫥窗前說道。
「得了勒!」老人家見有生意光顧,顯得十分高興,連忙擦了擦手,拿起油擦來買力的在子上擦著,一邊自言自語的道:「開張啦,開張啦!倆雞蛋多放辣子……」
方展宏左右看了看,歎道:「大爺,這地兒太荒了吧。您跟這塊兒做買賣,難怪都這點兒了才開張。您怎麼不蹬遠點兒,找一熱鬧的地兒啊?」
「老啦。腿腳不行啦,蹬不動嘍!就跟家門口還湊活兒,遠了真是能蹬出去也蹬不回來啦!」老人一邊熟練的把面漿舀到子上攤圓,一邊略帶無奈的和方展宏搭著話:「要是擱那些個小年輕兒的同行。一氣兒能蹬二十里地,什麼熱鬧的地兒找不到?我聽說,德勝門那塊兒,一個賣煎餅地一個月能進四五千塊錢呢!」
說著話,子上的煎餅開始滋滋的冒起了熱氣,老人連忙把兩個雞蛋依次磕在煎餅上——可老人畢竟手腳不那麼利落了。這干了半輩子的營生居然出現了紕漏。手忙腳亂的把雞蛋剛攤好了。等把煎餅翻過面兒來,那一面兒已經微微見糊了。
老人像做錯件很嚴重的事似的。臉色發窘,連連搖頭道:「不行啦,手腳都不行了。這磕得兩個雞蛋,慢了些;您要是只要一個雞蛋的,我一准來得及,一准來得及……」
說著,他猶豫的看了看方展宏,支吾道:「都糊了,要不我再個您重攤一張?」
「不用不用……」方展宏爽快地擺了擺手,自己動手從調料罐裡拿起刷子來,刷完了甜醬又刷辣醬,一邊笑道:「糊點沒什麼,我樂意吃糊的!糊得還有嚼頭呢!」
老人連連點頭,道:「好好好……」一邊七手八腳的趕緊撒上蔥末香菜,裹上薄脆,拿兩張牛皮紙包好了,熱乎乎地隔著窗子遞過來,高興的道:「三塊錢,謝謝您勒!」
方展宏接過煎餅,把錢遞了過去,然後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雖然微微有點發糊,但是方展宏這種會吃的人,一口就嘗出了老人用地是地道的純綠豆面兒,一點沒摻其他粗糧,忍不住讚歎了一聲,豎起大拇指對老人說道:「地道,真地道!您做生意有良心,是這個味兒!」
老人聽他這麼一說,立刻高興了起來,連忙使勁點頭,道:「哎喲,小伙子,您是會吃的!現在的年輕人啊,哪兒還會分什麼綠豆紅豆,你拿棒子面兒給他吃,他都分不出來……」
方展宏點著頭,一邊狼吞虎嚥的吃著,看看吃完了,又伸手對老人比劃著道:「再給攤一張,一個雞蛋就行。」
「得了勒!」老人應得格外大聲,高興的忙活了起來。
方展宏吃完一張煎餅,慰勞了自己地碌碌飢腸之後,他可沒忘了自己今天來地真正目地是什麼。
跟老人家也套完近乎了,也拉上話了,該說正經事兒了。
他拍了拍手,笑著問道:「大爺,您剛才說德勝門賣煎餅的一月能賺四五千,我這兒失禮跟您打聽一句,您這樣兒地,一個月賣煎餅能賺多少錢?」
老人手裡忙活著,嘴裡隨口應道:「唉!甭提了,好的時候一千七八百是有的;要是趕上天氣不好,連著雨啊雪啊的,一月下來就一千出頭的時候,也有……唉,這年頭,買賣不好做啊!」
方展宏想了想,試探的問道:「大爺,既然也賺不
錢,那您都這歲數了,幹嗎還受這份兒累啊?跟家清享兒孫福多好?」
「哪有那福氣啊?」老人的臉色有幾分黯然,搖頭道:「沒兒沒女,就一份社保,要不出來幹活,跟家喝西北風啊?」
說話之間,第二張煎餅也攤好了。
方展宏把錢遞給老人。接過煎餅,看著老人,笑道:「大爺,跟您商量個事兒。您看,您一個月也就賺千多百塊錢,還辛苦受累風吹日曬的……乾脆,我出兩千塊錢給您,讓您歇一個月。好好休息休息,享享清福……只要您把您這套買賣家什借我使一個月就成。」
「什麼?」老人訝然看著方展宏,打量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他說得什麼意思,驚訝的問道:「小伙子,你要租我這套傢伙什兒?」
展宏點頭應著,不好意思的道:「您看成不成,價錢咱們可以再商量。」
「不行不行,兩千塊指定不行。」老人連連搖頭。道:「我這套家什,一個月可給你賺不回兩千塊……那不是坑你嗎?小伙子,大爺我可不能佔你便宜。」
「哪兒的話?是我佔了您地便宜。」方展宏連忙道:「您就只當是幫我個大忙。」
老人想了想。十分心動的樣子,赧然笑道:「哎喲喂,還有這好事兒?今個兒這是怎麼了?賣煎餅賣得天上掉錢了!小伙子,您可想好了。這開弓可沒有回頭箭!」
方展宏一聽這話,知道老人已經同意了,趕緊趁熱打鐵,連忙從口袋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疊鈔票,數了兩千塊,一把遞給老人。道:「您收下這錢。這事兒就算成了!我就住在隔壁這北影大院兒裡。回頭我跟您再互相留一電話什麼的,一個月後。我准個跟您聯繫,把東西拉來還給您……您能放心嗎?能信得過我不?」
「信得過信得過……小伙子你一看就是好人勒!」老人高興的接過一大疊鈔票,緊緊的攥在手上,笑道:「有什麼不放心的。我這全套傢伙都給賣了,也不值一千塊錢勒!唉,小伙子,我看你想個讀書的大學生,怎麼也不像幹我們這個營生地啊?」
方展宏呵呵一笑,指了指旁邊高聳的院牆,笑道:「我是這院兒裡的。」
「哦?」老人扭頭看了看高高的院牆,恍然大悟的道:「你是演員?您租這玩意兒是拍戲要用的吧?哎喲,我這傢伙什兒的,也能上電視啦……」
方展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拍了拍手,走到車子前面,看了看桶裡還有大半桶面漿,笑道:「得了勒!那我就偏了您的,這桶我也順走了?」
老人連連擺手笑道:「這說得什麼話。行了,都歸你了。上車吧,慢著點兒蹬啊……」
方展宏大笑著和老人揮手告別了,推著車轉過頭,用力蹬著向北影大院而去……
回到北影停好了車,方展宏琢磨了一下這事兒,自言自語地道:「這事兒還得給謝雲鳴教授他們家人打個招呼,再說了,這錢他可得給我報了吧?哈哈!」
……
下午一點。
從謝雲鳴教授的家裡出來,抬頭看看天——已經徹底的放晴了。
北京地秋天格外的高爽,天空也難得的露出一片片蔚藍來,間或偶爾一兩聲鴿哨,空靈的劃過天際,使人胸襟為之一爽。
剛剛在謝雲鳴家裡,享受了一頓絕對豐盛地午餐,方展宏一點沒跟他客氣,幾乎是三光政策,吃了個個滾飽肚圓兒。
這時走在前往公車站的路上,覺得發脹的肚子似乎消化開了似的,格外的舒服愜意,於是就想多走幾戶,散散食兒。
閒庭信步似的走出差不多一站地,漸漸地又來到謝家附近地那個小公園門口,遠遠地望見一片尚未來得及枯黃的綠意,望之十分喜人。
方展宏剛想停下駐足片刻,忽然望見遠遠地來了一個人,看樣子是個年輕的女孩,亭亭裊裊、身姿迷人,抱著一大包東西,低著頭向這裡走來……
方展宏遲疑了一下,悄悄閃到一邊,定睛看清出了她的樣子,心想:奇怪,怎麼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