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獼盜寶
清朝康熙雍正年間,江湖上出了個江洋大盜,姓郁,排行第四,人稱郁四爺,綽號「飛天蜘蛛」。此人本領高強,是綠林中的總瓢把子,其手下黨徒甚眾,積案如山,官府拿他毫無辦法,各地盜賊作案劫得金銀財帛,自己留下七成,餘下的三成都要拿去獻給郁四爺,到他晚年的時候,已經積蓄了一座金山。
郁四爺思忖自己年事已高,這些年所得賊贓十世也花銷不盡,應該急流勇退,以求得個善終,就決定在做壽那天金盆洗手,不再做這殺人越貨的勾當了,於是廣撒英雄帖,邀請各地的親朋好友前來觀禮,並放出話去,希望大伙都來捧場,如有接到帖子不來的,那就是不給他郁四面子,當與天下英雄共棄之。
那些江湖後進,既不敢違背總瓢把子的意思,又想長些見識,自是欣然前往,到了郁四爺金盆洗手的那一天,果然是賓客盈門,來者全是三山五嶽的豪傑,水旱兩路的英雄。主家大擺宴席,從廳堂到兩廊,總共鋪設了一百多桌,也不知放倒了多少隻牛羊,打開了多少罈美酒。
群盜依序列而坐,大多是燕頷虎額的好漢,唯有上首末席坐著一隻獼猴,那猴臉體形甚巨,紅如血,一雙火眼金睛,遍體黑毛,唯獨頭頂溜光,好像剃度出家的僧侶一般,而且兩個耳朵都被割掉了,腦側只剩兩個黑窟窿,它竟然也會拿筷子夾菜,喝酒的時候,還能與旁人推杯換盞。
在座的群盜見此猴舉止奇異,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等到開席之後,眾人開始了大吃大喝,也就顧不上理會那只獼猴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有個年長的老賊提議,說這次各地英雄齊至,席上滿是好酒好菜,實屬難得的盛會,奈何狂飲寡歡,沒有下酒的東西,咱們綠林中人性情粗魯,也不耐煩學那文人行酒令,不如各述得以事跡,講到或勇武或奇異,凡是常人所不能為者,我等當共浮一大白以賀之。
此言一出,群盜齊聲稱讚,於是依照次序開始敘述,等輪到那猴子的時候,巨猴瞪起金睛舉目四顧,好像也要說說自己的事跡,奈何不會說話,急得它抓耳撓腮。
這時郁四爺出言說道:「此猴與我半兄半友,今當盛會,我不能昧其勳烈,想郁某膝下僅有一女,早已許配他人,金盆洗手後我要同這位猴兄遁隱山林,於俗世再無瓜葛,因此我要替它述說平生事跡,使之名傳後世。」郁四爺說自己少年時,曾隨一位老道在峨眉山學藝。師傅所傳的刀槍拳棒,只親自演示一遍,郁四爺學過即忘。幸好深山裡有只獼猴,常在旁廝耍,看了老道傳授的記憶,即可心領神會、過目不忘,還能撿起樹枝模仿。郁四爺便每天帶些果子、糕餅喂猴,跟其學習師授武藝。寒來暑往,這一人一猴日漸相熟,混得如兄似弟。
後來郁四藝成下山,勾結了一群綠林好漢,專行劫富濟貧的事業,凡是遇到那高牆深宅的巨富之家,就蒙面持刃趁夜潛至,先派獼猴躥上牆頭,此猴疾如飛隼,翻入人家後躡手躡腳地撥去門閂,將群盜放進來大肆洗劫,縱橫數省,無往而不利。
平時郁四爺出入各地,都扮作耍猴的遮掩身份,有時住在客棧裡,不等他指揮號令,那獼猴便在天黑後自行出外偷盜,每次回來都是手握金銀、口銜寶珠。郁四爺必須取出果子、美酒犒賞,獼猴才把珠寶交給他,然後抵足而眠,雖在寒冬臘月,這猴子身上也如一團炭火。
有一次、郁四爺獨自出去辦事,途中行於曠野,恰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所在,眼看天色陰晦異常,忽然北風怒號,氣溫驟降,大雪漫天落下,雪花都大如手掌一般,竟出現了百年罕遇的雪災,風雪幾天幾夜不停,郁四爺在山谷中被風雪困住,身體都給凍僵了,多虧那獼猴趕來接應,才把他帶出山谷。
日子一久,郁四爺有靈獼助盜之事,開始流傳出去,官府的鷹犬聞得訊息,就在各處路口暗藏眼線,專盯著耍猴的江湖藝人,終於在濟南府將郁四爺擒獲,打入深牢大獄,準備訊明處決正法。那靈獼機警,遭官軍圍捕時漏網逃脫,它找到郁四爺的綠林同夥。那些強盜見獼猴孤身前來,急得上躥下跳比比畫畫,就猜到是郁四爺出事了。他們立刻召集各處豪傑,得獼猴相助,混入濟南府,天黑後到處縱火,趁著守軍大亂,砸牢反獄把郁四爺救了出來。
郁四爺述說這些事跡的時候,四座寂然無聲,及聞「風雪逃災、黑夜劫獄」之事,群雄轟然喝彩,舉起酒碗相賀,獼猴也連飲數杯,婆娑起舞。
郁四爺卻說:「吾適才所述,還屬常人力所能為,不足以顯示靈獼異績,諸位看沒看到此猴額頂禿了一大片,兩耳也被利器割去?我把這件事跡講出來,才真能讓天下英雄欽服。」郁四爺說起了這件事情的經過,那時聖祖康熙還在位,有西域藩國進貢了一顆夜明珠,大如龍眼,精氣粲然,黑夜裡熄滅燈燭,從匣中取出此珠,其光芒可以在十步之內看清人的毛髮。聖祖視為異寶,交給了寵妃岫雲,囑咐妥善收藏。
某次郁四爺到九華山,見了幾個綠林道上朋友,眾人談及此珠,皆有欣羨之意,奈何深宮大內,戒備森嚴,誰有本事和膽量進去盜寶?不成想這番話被那靈獼聽到,它目光閃爍,若有所思,後來路過京城,竟然趁著夜黑風高,獨自潛入紫禁城,在寢宮裡四處翻箱倒櫃,想盜走明珠,結果驚動了宮女,只好趁亂溜了出來,皇妃發覺有飛賊意圖不軌,就將珠匣藏在床榻之下,十幾名宮女輪值盯著,視線片刻不離,又請皇上調集了許多武藝高強的侍衛,埋伏在四周守護。
這靈獼也當真是賊膽包天,並不甘心失手,等幾天風聲過了,它再次夜闖大內,這回事先偷了個炮竹。靈獼穿梁越柱溜進寢殿,湊到宮燈下用火燭引燃了炮竹,那些宮女和皇妃正在睡覺,驀地一聲巨響,頓時將眾人都驚醒了,她們不知出了什麼變故,還以為是震雷擊宮,群雌粥粥,亂作一團。
皇妃嚇得花容失色,卻還惦記著藏在床下的珠子,趕緊從暗閣裡取出,打開匣子一看寶珠還在,並未隨天雷化去,這才稍稍放下心來。誰知那靈獼躲在暗處窺得真切,突然躥出來,從皇妃手中搶走了寶珠,還沒等皇妃和宮女們回過神來,就已奪路逃出。
當時的大內侍衛中有個奇人異士,擅使獨門暗器血滴子,夜裡巡視到附近,聽到一聲炸響,急忙過來察看,忽見一隻遍體黑毛的巨猴從殿閣上躍過,就立刻放出血滴子擊殺。
血滴子這種暗器,用途近似殘唐五代年間的「飛劍」,樣子很像一個精鋼鳥籠,帶有鎖鏈,放出去的時候快速旋轉,會發出「嗚嗚」怪叫之聲,裡面則是許多牙齒一樣的利刃,如果套在人腦袋上,「卡嚓」一聲便會將人頭和身體分離,向來百不失一。
靈獼仗著身手矯捷、輕如飛鳥,僥倖逃過一劫,但兩個耳朵和額頂頭皮,都被血滴子削掉了,它血流滿面,吞珠入口,跳進護城河裡才得以逃脫。
郁四爺事後聽到坊間傳聞,又見靈獼頭上重傷帶回寶珠,才知道它夜闖深宮,而宮人諱言此事,也沒有大肆搜捕。但郁四爺得了寶珠,終無大用,想出手變賣,又沒人肯出巨資購買,最後就將此珠施捨於嵩山白鶴觀,因為那道觀中有座古塔,巍然高出雲表,除了獼猴,本事再大的飛賊也爬不上去,所以將寶珠安放在塔頂。
老祖宗
天津鄉下,大約離城十里左右,有座杜公廟,這是延用舊時地名,民國初年已找不到廟宇遺址了,也不知供的是哪位杜公,只留下這麼個地名。周圍數里,皆為桑園,園旁有幾間茅屋,住著個做小買賣的溫州人,當地人都稱此屋為溫州草棚子。後來這茅屋中的溫州人突然失蹤,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反正是個外來人,平時跟左鄰右舍接觸不多,這個人沒了就沒了,從來沒人過問,畢竟是民不舉官不究,下邊沒人揭發,上邊樂得糊塗。
取而代之,茅屋裡住進了個丐婦,也就是個乞討要飯為生的老太婆,估摸著年紀得有七八十了,滿臉皺紋,口音含混,不知從何方而來。她住在空置的茅屋裡,每天撿幾根柴火,到園中偷些菜,再向人家討要些殘羹剩飯和破爛衣物,以此度日。
這丐婦眼神也不太好,雙目深陷,猶如不能見物,每次出門都要扶著牆壁或摸著樹,行路時顫顫巍巍,搖頭不止,經常自言自語,在嘴裡念誦佛號,特別喜歡哄小孩,遇到孩子就給些糖豆,自稱是「老祖宗」,非常慈善和藹,當地的人們可憐其孤苦無依,也就對其偷菜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某天,一位姓孫的鄉紳家中,走失了一個五歲愛子,家裡人到處都找遍了,一直不見蹤影,隨後當地丟失的小孩越來越多,大伙就以為是有拐帶人口的人販子,聯名報到官府上,官府查了很久也沒頭緒,胡亂抓了幾個外來的遊民盲流,屈打成招頂了罪,可人口失蹤的事仍在持續發生,案件懸而難決,搞得人心惶惶。
那時候穿便衣偵察辦案的部門,俗稱「採訪局」。當中有個姓胡的探長,他報告局長,本地拐帶人口的案件,恐系「老祖宗」所為。
因為胡探長無意中見到,「老祖宗」提的竹籃裡,有一隻小孩的繡鞋,被用來當做吃潮煙的荷包。如今吃潮煙的少見了,以前除了吸的紙煙、旱煙,還有種煙膏,可以抹到嘴裡直接咀嚼,這就叫「吃潮煙」。局長不敢怠慢,忙命胡探長帶領幾個採訪局的便衣隊員,暗中跟蹤「老祖宗」,看其所作所為有什麼反常之處,盡量找出確鑿證據,一有發現,立刻緝拿歸案。
胡探長領命,挑了幾個精明能幹的得力手下,布控在茅屋附近,他親自潛蹤盯梢。這天就看老祖宗和往常一樣出門,一路在田圃中偷瓜竊菜,偷到的蔬菜,都放到左手挽的大竹籃子裡,每路過人家,便哀聲乞討,中午就在桑園附近休息。伸手在蓋著粗布的籃子裡掏了半天,摸到一個破舊的洋鐵罐子,揭開蓋子,捏出幾根小孩手指頭,放進嘴裡「嘎吱嘎吱」地咀嚼,連骨頭都不吐,看得胡探長和幾個便衣汗毛豎起:「這老婆子是人嗎?」採訪局的便衣擔心暴露行蹤,不敢離得太近,遠遠窺見那老婦手中的洋鐵罐子,除了小孩手指,還有很多蠕動的黑色活物,無外乎螞蚱、地狗、蚰蜒一類,嚼完了手指,又抓出一條大壁虎,放入嘴中,就聽那壁虎「吱喳」之聲不絕於耳,「老祖宗」邊嚼邊在臉上顯出甘美回味的神情,並拾取地上苦草為佐料。
胡探長看得心驚肉跳,可離得有些遠了,也不敢確定此人吃的就是小孩手指,沒準那東西是陳皮梅牛肉乾。但這妖婦行跡鬼祟可疑是不必說了,倘若任其將洋鐵罐子裡的東西吃光,可就沒有證據了,想到這立刻跳出來,喝道:「老賊婆,如此賊頭賊腦,躲躲閃閃,卻在此偷吃什麼東西?」老婦沒有防備,不禁吃了一驚,旋即鎮定下來,連連念誦佛號,聲稱自己今天沒討到飯,餓得頂不住了,不得不吞幾條壁虎充飢,並向採訪局的便衣們乞食果腹。
便衣們翻看老婦手中的洋鐵罐子,除了螞蚱、壁虎,已經沒有小孩手指了,估計剛才都被她吃光了。胡探長辦案多年,經驗很豐富,遇事也十分果決,命令手下抓住老婦,盯緊些別讓她跑了,帶到其所居茅屋中搜查,必有所獲。
於是押著老婦來到茅屋草棚內,只見屋中有很多小棺材板,還有不少小孩衣衣服、鞋子、長命鎖等物,地下埋了無數吃剩下的蛇皮、龜殼、死人骨頭,此外屋角還有一口瓦缸,上面壓著石頭,揭開一看,其中竟是三個小孩腦袋,混以蛇鼠肉及辣椒、蘿蔔等物醃製。
縱然是胡探長等人辦過很多血淋淋的命案,見此情形也感覺到慘不忍睹,當即稟明上官,將老婦拘押在牢中審訊。
誰知這老婦被官府拿住之後,只是咬牙切齒,任憑上官如何逼問,她始終是一言不發。剝掉衣衫嚴刑拷打,也仍舊悶不吭聲。最令眾人感到奇怪的是,這七八十歲的老太婆,其面容老邁枯槁,身上的皮膚卻格外雪白細嫩,竟與二三十歲的年輕女子無異,拿鞭子抽上去,留下一道道血印,不多時便又平復如初,不知是不是吃小孩吃多了,練就了返老還童的邪法。官府動用了各種酷刑,一連過了幾遍堂,竟沒問出一句口供,最後只好定了個謀財害命之罪,五花大綁遊街半日,下午押赴刑場執行槍決,並且梟首示眾,以儆傚尤。
以前提到過河南開封的「厲種」,與這老祖宗十分相似,應該屬於同一類人,不知道是天生異質,還是後天練成了妖術邪法。
太湖誌異
有言道「太湖八百里,魚蝦捉不盡」。本回話內,單表大清順治年間,某個漁人為了奉養老母,在這太湖邊上蓋了兩間茅屋,每天天不亮,他就駕著一葉扁舟,到湖上捕捉魚蝦。
這一年江河大旱,湖水變淺了很多,漁人心眼兒活絡,別人仍是駕船到湖上撒網,他則獨自來到岸邊,沿著湖岸摸索,撿拾了不少螺蚌,還順便捉了些魚,收穫頗豐,都裝到竹簍裡拖回家中。不知不覺天色已黑,他趕緊到廚下張燈煮酒、烹螺燴鯉,整治好了飯菜請老娘一同飲食,娘兒倆邊吃邊嘮些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