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糾結(下)
十一娘靜靜地望著楊氏。
文姨娘卻開始背脊冒冷汗。
楊氏這哪裡是來求情的,分明是來認錯的
正如夫人所問的那樣,楊氏之前到底做了些什麼,楊氏當著她的面卻是一句也沒有提。
難怪楊氏要拉著她來見夫人。
夫人對她的信任,闔府皆知。沒有她,半夜三更的,楊氏別說是見夫人了,就是叩開那道穿堂的門也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裡,她氣得心角發疼,臉色脹得通紅。
夫人一直不接受楊氏的好意,原來早就看穿了楊氏是個白眼狼。只有自己,睜眼瞎似的,以為楊氏和她一樣,都是受家裡的拖累,起了同病相憐之心……被她當成墊石不說,還拖累了夫人……
文姨娘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她在府裡獨善其身十幾年,竟然就被楊氏這個攪禍精給壞了……
文姨娘不由狠狠地瞪了楊氏一眼。
楊氏現在哪裡還顧得上這些。她全副心神都放在十一娘的身上。
妻妾之爭她不是沒見過。有些主母被小妾氣得吐血都要忍著,並不是沒有辦法整治小妾,也並非僅僅為了個賢名,歸根結蒂,還是怕得罪了丈夫被丈夫嫌棄,甚至影響到子女在家族中的地位和財產的分配。
十一娘是獨房專寵的繼室,她是從未待寢的妾室。雲泥殊路,十一娘對她也因此透著幾分漫不經心。可現在,十一娘看她的目光卻是冷漠中帶著幾份犀利。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剛才徐令宜回來的時候已經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十一娘。甚至有可能把她時的一言一行都……
想到這裡,她眼睛就噙了淚水。
「夫人奴婢聽家裡的人來說,家父三兩銀子的借據竟然要還三萬兩銀子……夫人,您想想,有誰家的利錢這麼重的?」她說著,強忍著淚水抽泣了一下,「我原想,那些人看著我兩位伯父被關進了大理寺,世態炎涼,那些人趁火打劫,也是常理。可家父告到了官府,官府竟然不管……」她滿臉悲憤地望著十一娘,「夫人,鄉野村民不懂朝中大事,大風吹梧桐樹,哪棵倒了踩哪顆,可這朝庭的命官難道也不懂嗎?我兩位伯父一沒有定罪,二沒有進詔獄,怎麼就那麼肯定沒有東再起的一日?分明就是受了人的指使,看著楊氏身陷泥濘來落井下石了。
「夫人,當年太后賜娘家侄女與侯爺為妾,就是為兩家交好。打狗還要看主人。那些人竟然全然不顧,好像算準了侯爺決不會為了顏面給奴婢出頭似的……奴婢思前想後,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她神色一肅,語氣也變得有些凝重起來,「說不定有人在打徐家的主意,想藉著這機會拖徐家下水。原想來求夫人,又想著夫人身體虛弱,侯爺體貼夫人,連家裡的瑣事都交給了太夫人打理。要是奴婢猜中了還好,要是沒有猜中,只是奴婢草木皆兵,讓夫人白白跟著擔心一回,侯爺責怪下來,奴婢只怕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猶豫了半天,奴婢還是去見了侯爺。」
說著,她淚珠一滾,頭就磕在了水磨石的青磚上:「夫人,求您救奴婢一命吧奴婢不過因是旁支,才被選了送給侯爺,卻從來沒有非份之想,只想盡心盡力服侍夫人,服侍六少爺,求有一衣蔽體,一食裹腹而已……夫人,求您救奴婢一命奴婢來生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屋裡服侍的早在十一娘開口問話的時候俱已靜息屏氣,個個低眉斂目如木樁子似地立在一旁,楊氏彭彭彭地磕頭聲因此顯得特別的響亮,也就有了種風雨欲來的壓抑,讓人不由自主戰戰兢兢起來。
文姨娘和竺香不由朝十一娘望去。
只見十一娘斜斜地靠在大迎枕上,手裡拿著個掐絲琺琅繪花鳥百年好合圖樣的靶鏡在手玩弄著,眉宇間一派悠閒自得。楊氏的傷心、憤然、凝重、擔心全然對她沒有任何的影響。
兩人不由愕然。
十一娘已閒閒地道:「不知道楊姨娘做錯了什麼事要求我原諒?」
一句話,讓楊氏的一番唱念做打顯得多餘而不知所謂,全成了累贅。
楊氏心中一沉。
十一娘能以庶女嫁給徐令宜為繼室,得到上至太夫人下至小丫鬟的喜歡,果然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一找到機會就發起難來,想著怎樣降罪於她……
她抬起額頭通紅的頭,含淚道:「侯爺喝斥奴婢牝雞司晨,誹議廟堂之事,陷徐家於不義。奴婢決不敢有異議。可奴婢確是無心之舉。奴婢雖然出身衢閭,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還是知道的,斷然不敢因自己娘家的事讓徐家受人以柄……」
不僅答非所問,而且利用人人都喜歡辛秘之事的心理轉移話題,隱晦地提起她見到徐令宜後的情景,並且在語辭間透露出徐令宜不喜歡去她去找他的原因僅僅是她說了不該說的話。
如果對徐令宜沒有信心,如果好奇心重一點,多半就會順著她的話問下去吧?
十一娘有點明白她為什麼敢來找自己了。
不說別的,就憑她這副賽蘇秦、張儀的巧舌,的確有幾分化險為夷的把握。
「楊姨娘,」她放下手中的靶鏡,神色一正,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楊氏的話,「你說了這麼多話我也沒聽明白你到底為何事要我原諒如若說是怕我責怪你私自去找侯爺,你剛才已經說的很清楚,是怕我擔心害怕,所以沒告訴我。如若說是因為侯爺喝斥了你,怕侯爺責怪,侯爺既然沒有拘著你,也沒有讓媽媽去問罪。我實在是想不通楊姨娘為何見到我就喊著讓我救你一命。」她說著,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有些咄咄逼人起來,「莫非楊姨娘所言全是危言聳聽,妖言惑眾我看,侯爺說的有道理。牝雞司晨,惟家之索。你還是早點回去歇了,把侯爺的話好好想想,自省一番。以後也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說著,伸手去端茶盅。
把過失全推給了楊氏。
文姨娘從明白了楊氏的用意後就一直自責、愧疚到現在。見十一娘發話,想著人是自己帶來的,將功贖罪般立刻上前去攙楊氏:「楊妹妹,夫人說的對。這些事都不是我們女人該操心的。你這樣做的確是失妥當。夫人既然當你回去好好反省,我們就不要打擾夫人歇息了……」
如果就這樣走了,那自己又何必要費盡周折地來見十一娘呢?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她失去了這次機會,未必就能有第二次機會。
現在當務之包是要留下來。
留著青山在,才不怕沒柴燒。
楊氏立刻推開文姨娘伸過去的手臂,衝著十一娘急急地道:「夫人,您的話奴婢全記在了心上。只是侯爺……」她說著,掩面哭了起來,「侯爺因此要送奴婢去寺院」
照楊氏的語氣,楊氏之所以被徐令宜送到寺院去,全是因為楊氏說了些不應該是女人關心的敏感話題被徐令宜不容而已。
竺香幾個知道的都低下了頭,文姨娘幾個不知道的不免面露驚駭。
十一娘不由冷笑。
如果對徐令宜的認知淺一些,如果對徐令宜的信任少一些……她也會相信楊氏的說辭吧
「你惹了口是之非,」十一娘目光銳利地盯著楊氏,「侯爺送你去寺院而不是吩咐我動用家法,難道你心中還有所怨恨不成?要不然,怎麼見到我就要喊救命」
「沒有,奴婢決沒有半點的怨恨。」楊氏急急辯道,「奴婢只是害怕」她一面說,一面跪行到炕邊扶了炕沿,「夫人,你生在書香門第,家教森嚴,就是偶爾跟著父母兄弟去寺院,也不過選些清譽卓著之地,在禪房裡喝杯茶,吃頓齋飯而已。哪裡知道那些別有用心之人的齷齪之事……」
她說著,臉色一紅。
「有好事之徒見庵堂禮數量與僧家相同,不免常去游耍,見了去燒香的內眷不僅不迴避,還品頭論足,送些錢財做那私會之事。還有些心性歹毒之人,甚至會想盡辦法拐了去,或賣入煙花之地,或別行安置做了外室……這還是那些有家有室、父兄俱在之人。要是遇到那些孤苦伶仃、無家可歸的出家人,下了蒙汗藥直接把人擄走,買通了庵堂的主持把人賣了也是常事。何況是奴婢這種被夫家送到廟裡的罪臣侄女?」
她淚如雨下。
「奴婢雖然出身卑賤,可也曾讀過《女誡》、《烈女傳》。奴婢不怕寺院清修貧苦,只怕遇到那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之事……」她本想說「如若如此,寧願去死」,心念一轉,如果十一娘因此而索性讓徐令宜賜她死豈不是自找苦吃。遂語氣一頓,低了頭擦了摸眼角,把這事略過不提,「夫人,侯爺既然說了要送我去寺院,奴婢不敢違背,只求夫人同意讓奴婢在家廟裡落髮,免得落入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丟了侯爺和夫人的顏面奴婢也能日夜為侯爺、夫人、少爺、小姐們祈福,求菩薩保佑徐家家業昌隆,子孫旺盛。」
「家廟啊」十一娘望著她滿是淚水的臉龐。
這才是她的目的吧?
先留下來再說。
可見過她的手段,十一娘又怎麼敢把她留下來。
她的家應該是憩息的地方,而不應該是戰場
「後花園的佛堂只有一個照顧香燭的老媽媽,算不得上清修之地。」她輕聲道,「我看,還是喬姨娘去過的大覺寺好……喬姨娘去了一趟,別的不知道,至少知道守規矩了楊姨娘,你說呢?那裡應該算是清譽卓著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