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這麼一哭,其他人想到元娘年紀輕輕,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卻這樣就要沒了,不免生起世事無常之感,跟著哭看起來。
或者是母子連心,諄哥本能地感覺到了害怕,嚇得哭了起來。
乳娘忙上前安慰他,還有婦人上前給諄哥擦眼淚。
諄哥打著那婦人的手,躺進了母親的懷裡。
那婦人表情尷尬,喃喃地退到了牆角。
乳娘就道:「諄哥,秦姨娘要給你擦臉呢!」
大太太聞言猛地抬頭來朝那婦人望去。
就見那婦人三十來歲的年紀,中等身量,穿了件丁香色素面妝花褙子,生的面如銀盤,眼若杏子,白白淨淨,讓人看了十分舒服。
想到女兒的蒼白憔悴,再看著這位生了庶長子姨娘的珠圓玉潤,大太太更覺得傷心,哭得更大聲了。
諄哥嚇得躲在母親的懷裡睃著自己的外祖母。
元娘聽著,眼淚就無聲地劃落在枕頭上。
「羅家大太太別哭了!」有個溫和的聲音勸大太太,「四夫人一向剛強。這些年,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凶險的時候都挺了過來,相信這次四夫人也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的。」
大太太抬頭,竟然是那位內伺。
那內伺就朝著大太太微微笑了一下,又去勸太夫人:「您這樣一哭,可把諄哥也嚇壞了。不顧大人,也要顧著孩子才是。」
說得大太太臉上一紅,捂著嘴巴強忍止住了哭。
太夫人聽著也收了眼淚:「雷公公說的是。」
外面的人聽著,哭聲也漸漸小了。
那內伺就趁機告辭:「……時候也不早了,奴家還要回去給皇后娘娘回話。」
太夫人親自送雷公公,到了門口,雷公公就停了腳步步:「怎敢勞煩您!」執意不讓太夫人再送。
五夫人就自告奮勇地幫太夫人送客。
「那可好。」雷公公笑道,「咱家也很久沒有見到丹陽縣主了。」
太夫人見狀,和那雷公公寒暄了幾句,由著五夫人代自己去送客。
待雷公公走遠了,一群人簇擁著太夫人回了屋。
剛進門,就有小丫鬟稟道:「二夫人來了!」
大家轉過身去,就看見二夫人穿著一身漂色衣裙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娘,四弟妹還好吧!」她眼睛紅腫,像是哭過了似地,「我剛才得了信……」
太夫人擦了擦眼角:「本來不想驚動你……」
二夫人聽了忙道:「我知道娘擔心我傷心,可我也擔心著四弟妹,怕您傷心……您還好吧?」
「好孩子。」太夫人就攜了二夫人的手,「我還好,我還好。」
二夫人就扶著太夫人進了屋。
大家往內室去,就看見諄哥伏在元娘的懷裡,元娘瘦骨嶙峋的受吃力地搭在兒子頭上,正喃喃地和諄哥說著什麼。
眾人看著傷心。
「四弟妹。」二夫人有些哽咽著上前和元娘打了聲招呼。
「二嫂來了!」元娘目光微轉,卻沒有目標,就露出了一副側耳傾聽的模樣。
二夫人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丫鬟們就端了錦杌過來。
太夫人,大太太、二夫人、三夫人幾個就圍著元娘坐了,其他人則圍立在一旁。
元娘就輕聲地吩咐諄哥:「去,跟貞姐玩……娘和祖母,外祖母說話。」
諄哥見母親和以前一樣,乖順跟著乳娘走了。
元娘就很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太夫人嚇了一跳,二夫人忙上前給元娘把脈。
元娘突然睜開了眼睛:「我累了,想睡一會。」
大家聽她這麼說,不好再問什麼,三三兩兩地出了內室,只留大太太和太夫人在屋裡守著。
二夫人就有些擔心地問姚黃:「太夫人今都吃了些什麼?家裡還有沒有羊奶,給太夫人和大太太端一碗去,養養精神。」
姚黃正要答話,就有小廝進來稟道:「侯爺回來了!」
大夫人剛說了一聲「快請進來」,就看見徐令宜一身三品的大紅官服急步走了進來。
他表情凝重:「元娘怎麼樣了?」說著,已大步朝元娘床邊去。
只看一眼,徐令宜臉色大變。
他在戰上不知道看過多上瀕臨死亡之人……
默默地站在床前,過了好一會,徐令宜才輕輕地問太夫人:「她有什麼交代?」
他的話音一落,屋子裡已是鴉雀無聲。
太夫人輕輕歎口氣,道:「元娘想讓自己的十一妹幫著她照顧諄哥。」
徐令宜扭頭望著滿屋子的人,神色肅穆,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大太太就看見喬姨娘身子顫了顫。
她不由心裡一陣痛快。
那天晚上,大太太留宿在徐家。第二天天沒有亮,徐家有管事來拍羅家的大門。
「夫人已經去了!」
雖然早有準備,但當這句話實實在在的在大奶奶耳邊響起的時候,她還是感覺到了愕然。
丈夫在考場還沒回來,四叔羅振聲又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再看大老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似的,呆呆坐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沒有一個當家做主的人。
大奶奶只好那管事的:「夫人是什麼時候去的?走的可還安詳?」
管事忙道:「是早上寅時去的。侯爺、二爺。四爺還有大小姐都在旁邊守著,走的安詳。」
大老爺聽著,眼角有水光閃現。
大奶奶歎一口氣,喊了吳孝全陪那管事去吃早飯:「……家裡的事我交代交代就隨您去。」
管事應聲隨吳孝全家去了。
大老爺就捂著臉哭了起來。
大奶奶嚇一跳。可畢竟是媳婦,有些話不好說,忙讓人叫了六姨娘:「……大姑奶奶去了。你在家裡好好照顧爹,我帶四爺、三位小姐去弔喪。」
六姨娘聽著落了幾滴淚,然後過去饞了大老爺:「您可要節哀順變……大太太已經夠傷心了,您要是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家可怎麼辦啊!」
她一邊勸著大老爺,一邊和大爺回了屋。
大奶奶回屋換了件月白色的褙子,吩咐杭媽媽快去報了三位小姐,然後又派人給二老爺和三老爺那邊報喪。
五娘聽了就拉著來報信的杏林問:「大姐可有什麼話留下來?」
杏林那裡知道,答非所問地道:「聽說大姑奶奶死的時候侯爺和幾位少爺小姐都在。」
五娘不免有些失望,又有些擔心。
萬一羅家沒有人坐元娘的位置,那以後錢公子的仕途就少了個得力的人……
而十娘聽說元娘死了,當著去給她報信的丫鬟就冷冷得笑了一聲:「她還走得挺快!」
那丫鬟唯唯諾諾,不知道答什麼好。
十一娘聽了卻怔了半天。
她想到了初見元娘時元娘那溫柔的笑容,還有小院裡元娘的自嘲的笑容……好像很熟悉,卻又那樣陌生……
不知道為什麼,十一娘淚盈於睫。
她不知道是為自己悲傷,還是為元娘悲傷……或者,為她們悲傷
待十一娘和五娘、十娘一塊去了大奶奶那裡時,杭媽媽的紙錢、花燭剛買來,大奶奶還在等二房和三房。看見她們來,忙問:「吃了早飯沒有。」
大家搖頭。
大奶奶忙吩咐廚房的做些饅頭餅子:「……二嬸和三嬸一到我們就走,吃完就罷了,吃不完,你們帶著馬車上去吃。」
十一娘見大奶奶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行事卻有條不紊,心裡十分的佩服。
大家吃了一半,有小丫鬟跑進來:「二太太和三太太來了。」
二房來的是二太太和三奶奶、七娘,三房只來的是三太太。大家見面,少不了唏噓感歎,潸然淚下一番。
二太太就催:「時辰不早了,大家還是快點過去吧!遲了讓人說閒話,總是不好。」
大家各自上了各自的馬車,浩浩蕩蕩往荷花裡去。
路上,十一娘透過十娘撩開的簾子看到有兩、三撥人始終不緊不慢地跟在自己的馬車後面。剛開始她還有點奇怪,片刻後才醒悟過來。
原來大家都是往一個方向去……
待馬車過了太池,已是白茫茫一片。
待進了永平侯府,只見大門起至內宅門,扇扇大開,孝棚、樓牌早已樹立,管事小廝都穿起了白直裰,或站在一旁臨時搭起的帳房處後者,或進進出出地忙著事。
見了羅家的馬車,立刻有管事迎了上來,叫了引客的媳婦子帶她們去了內院。
還沒進院子,十一娘就聽到了諄哥的哭聲。
「你們來了!」迎接她們的是憔悴的三夫人。
大奶奶點了點頭,向二房和三房介紹三夫人。
大家行了禮,三夫人眼睛裡已噙滿淚水:「快進去看看吧!
大奶奶應了一聲,和三夫人進了內室。
元娘睡在一張羅漢床上,帶著一品夫人的九珠花釵,穿大紅色翟衣,表情安詳,神色溫和,像睡著了一般。
她頭頂點了一盞燈油,腳尾圍坐著四、五個面生的夫人,正低聲啼哭。諄哥和貞姐兒,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都穿著孝衣站在元娘的身邊。貞姐和那男孩都低頭抹眼淚,只有諄哥,長著嘴嚎啕大哭。
十一娘看著,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大奶奶等人看著也都哭了起來。
一時間,屋裡哭聲一片。
不知道誰就說了一句:「諄哥,你十一姨娘來了。
諄哥一聽,哭得更厲害了。一邊哭,還一邊抽泣道:「我要我娘,我不要十一姨。」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十一娘。
有人面面相覷,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驚愕不已……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十一娘很是震驚。但同時,她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想以此告訴大家自己的詫異。但心裡卻不禁嘀咕:諄哥怎麼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好在三夫人十分的機靈,見氣氛不對,立刻叫了引客的媳婦子送她們到大太太那裡去:「……現在在麗景軒休息。想必幾位太太、奶奶和小姐都十分掛念。」
大奶奶也的確是惦記著大太太。
道了謝,大家跟著引客的媳婦去了麗景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