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離別
《辛亥革命》殺青後,由醇親王載灃提議,在紫禁城裡面,搞了一個盛大的殺青宴會。
太和殿men前的巨大廣場上,十幾張大桌子一字擺開,周圍燈火通明,眾人觥籌jiāo錯,把酒言歡。這個古往今來莊極為莊嚴的地方,此刻終於多了一些人情味。
大半年的勞作,換來這樣的一個結果,大家都很高興,酒席之間,你來我往,最後都喝得多了,連我也是醉得一塌糊塗。
一直喝到了半夜,酒桌之上,一個個三三兩兩湊到一起,有的倒在座位上,有的三三兩兩抱在一起說著悄悄話,有的則是又哭又笑,整個場面看得我是哭笑不得。
最搞笑的,就是曹錕和段祺瑞兩個了。這兩個傢伙,當年是袁世凱手下的兄弟,彼此之間,情同手足,袁世凱死後,一個是直系的領袖,一個是皖系的領袖,彼此之間,變得如同仇敵一樣,今天喝的多了,談起了以往的事情,在曹錕的提議之下,兩個人乾脆走到廣場的中央,大冷的天,脫掉了衣服,光著膀子,在那裡摔跤,周圍的一幫人都在圍觀,孫中山做裁判,場面極為火爆。
「哈哈哈哈。這裡很多年沒有這麼熱鬧了。」載灃走到我跟前,看著摔得鼻青臉腫的曹錕和段祺瑞,哈哈大笑。
他的身後,跟著溥儀。載灃和溥儀,都是家教很好的人,這通酒,載灃喝得有些多,溥儀倒還好。
「慕白,什麼時候回去?」載灃看著我,笑道。
「收拾一下,三天之後就出發。」我笑道。
「這麼快?我還打算讓你在北京多呆一段日子呢。」載灃皺起了眉頭。
他很熱情,但是這地方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我的心,早已飛到了上海,那邊現在估計已經jī飛狗跳的了。
「沒辦法,這電影的放映,就如同跟打仗一樣,一時一刻都不能耽誤,否則就壞大事了。」我搖了搖頭。
其實在北京呆著,整天吳佩孚陪同,然後在這紫禁城裡面逛來逛去的,也tǐng好。
「那太可惜了。走的那天告訴我,我去給你送行。」載灃拍了拍肩膀。
這段日子,我們兩個人雖然歲數相差極大,雖然身份相差極大,但是變成了忘年jiāo。載灃的脾氣和我很對活,兩個人無話不談。加上我現在又是溥儀的老師,所以關係就更近了一步。
「這段日子,真是高興呀,十幾年了,這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所以慕白,我得感謝你。」載灃回味著,看著我,目光炙熱。
「彼此彼此。」我也笑。
「慕白,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見周圍無人,載灃沉yin了一下。
他這表情,讓我心中一震,雖然我喝醉了,但是起碼能夠猜到載灃接下來的這話,恐怕不一般。
「請講。」我笑笑。
「慕白,你的為人,我身為敬佩,而且你現在也是皇上的老師,是太傅,對於我來說,這些日子下來,你更像是朋友。現在,我不是以什麼醇親王的名義和你談話,我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請你幫忙。」載灃歎了一口氣,表情很誠懇。
「哦,我還能有什麼幫得上的嗎?」我不解。
「慕白,你也知道眼下的局勢,大清國亡了,我們這幫人,就如同累贅一樣,現在雖然政fǔ對我們很好,保留我們在紫禁城的地位,而且每年還撥專款來維持xiǎo朝廷的運轉,這一點,我們都是感jī不盡的。但是,最近時局越來越動dang,我聽說又要打仗了,張作霖、段祺瑞要聯合討伐直系,這樣的戰爭,誰勝誰負,對於我們本來沒有什麼關係,但是我擔心……」
載灃說到這裡,很是痛苦。
「你擔心萬一有一天,這情況變了,有些人會要你們的命?」他的意思,我算是聽出來了。
「是了是了。我就擔心這個。大清朝亡了,我們現在只想安安生生過日子。」載灃眼巴巴地看著我:「慕白,你就給我們指條道路吧。」
「我?我能有什麼道路。」我直搖頭。
載灃看著我這模樣,立刻不滿意了:「慕白,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吧。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論對於天下政局的分析,沒有比你更犀利的,別的不說,對於孫中山和曹錕的分析,你不是把曹錕那傢伙說的一愣一愣的。」
載灃對我拱了拱手:「慕白,你就幫幫忙。」
看著載灃這樣子,看著站在他身邊,呆呆地看著我的溥儀,我長歎了一口氣。
本來,這樣的事情我是能不摻和就不摻和的,因為我雖然知道歷史,但是並不想輕易地就摻合進來,誰知道因為我的一句話,歷史會發生什麼樣的改變。
「醇親王,我這個人,也就是瞎說,你呢,也就權當一聽。」我舉起杯子,和載灃碰了一下。
載灃聽了這話,很高興,拉著溥儀坐在我的跟前,豎起了耳朵。
「只要中華民國在,基本上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情,是你們不會有生命危險,這一點,你們盡可放心。畢竟,優待皇室這一條,是民國成立之時就成為法律的。」我的第一句話,讓載灃很認同地點了點頭。
「孫中山、袁世凱、段祺瑞、吳佩孚包括曹錕,這些人有的是領袖,有的被罵成叛徒,有的是軍閥,但是起碼,他們個人在人品上沒有什麼大的問題,某種程度上說,可以算得上是君子。他們不會對你下手。這個一點,你們可以放心。」我瞇起了眼睛,看著溥儀。
想一想,直奉戰爭過幾年就要打了,那場戰爭中,直系是最大的輸家,同時,這個滿清的xiǎo朝廷,也是輸家,因為馮yu祥最後把這幫人全部趕出了紫禁城,取消了以往的待遇。
對於這件事情,後世的歷史論說紛紛,但是基本的觀點是,馮yu祥幹了一件壞事。本來這個xiǎo朝廷呆在紫禁城,除了每年多huā一點銀子之外,並沒幹什麼壞事,但是馮yu祥把他們趕出紫禁城之後,溥儀等人就成為了喪家之犬,而且因此對馮yu祥對於中華民國產生了極大的恨意,加上後來孫殿英炸了乾隆和慈禧的陵墓,搞得溥儀在個人情感上變得更加恨之入骨,最後日本人一拉攏,水到渠成地跑到了東北當起了偽滿洲國的皇帝,雖然這中間有很多的因素,但是馮yu祥的這招蠢棋,顯然是第一步。
我不知道我的這個學生日後會不會真的幹出這樣的事情來,但是現在,我決定提醒提醒他。
「其實醇親王,我真正擔心的,是他。」我指了指溥儀。
「慕白,有話你就說。」載灃看著他的這個兒子,有些心慌。
「皇帝的這個身份,現在看來,好像沒有什麼用處,但是到了一些時刻,特別是風雲變幻外族入侵的時候,就有些搶手了。」我低聲道。
「這從何說起?」載灃有些不明白。
「我也只是瞎想。我總覺得,日本人遲早和中國人之間有場民族大戰,日本人要進攻中國,肯定以朝鮮為跳板,從東三省入關。中國人多,而且向來講究民族主義,雖然中國目前積弱不堪,但是到那時,必然是一寸山河一寸血,拚死抵抗,日本人想要統治中國,恐怕會想出以華治華的鬼把戲,到時候,他的身份就很有利用價值了。」看著溥儀,我微微一笑。
「這個,不至於吧。」載灃被我說的目瞪口呆。
他自然想不到日後會發生的事情,覺得我的話簡直是天方夜譚。
「哈哈哈,我也只是瞎說。瞎說。」我哈哈大笑,然後轉過臉來,看著溥儀,拍了拍他的肩膀,正se道:「皇上,如果你還認為我是老師的話,一輩子永遠記住我的一句話,就一句話!」
我看著溥儀,沉默了一下,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永遠不要和日本人合作!永遠不要!聽到了嗎?」
「太傅,你放心吧!你的話,朕記住了!」溥儀盯著我,目光灼灼,使勁點了點頭。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我呵呵一笑,對著醇親王舉起了杯子:「來,干了。」
「干了。」
這通酒,喝到了天se發亮,才最後結束,一個個全都是被人抬回來的。
回來的汽車上,坐在後面,我rou著疼痛無比的太陽xue,看著外面的街道。
清晨,天剛剛mengmeng亮,路上並沒有幾個人,除了一些早起的做xiǎo買賣的生意人,鬼影一樣晃來晃去。
「慕白,我打算今天晚上就走。」我的旁邊,剛才還醉得一塌糊塗的孫中山,靠在座位上,突然之間變得沒事人一樣。
原來這傢伙,是裝醉呀。
「你剛才不是醉了嗎?」我樂道。
「呵呵,是嘛。估計,每個人,都是我這樣吧。」孫中山微微一笑。
nǎinǎi的,不愧都是政治家,原來都是這德xing。
「你不和我一起走?」我問道。
「不了。」孫中山搖了搖頭:「電影拍完了,事情也就該結束了。慕白,其實這場酒我們都很高興的,這都得拜你所賜。我們這些人,打打殺殺一輩子,而且都是死對頭,現在都老了,老了的人,就對那些往事情有獨鍾,不單單是我,那些傢伙,做夢都想在一塊聚聚,就像這個酒宴一樣,你看看,大家多開心,如果不是你的這部電影,這樣的事情永遠都不可能發生。不管怎麼說,你做了一件好事情。」
孫中山看著窗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拍電影的這大半年,我們都很高興。忘記了自己身上的擔子,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大家都變成了普通人,變得真xing情起來。但是電影拍完了,每個人也就都清醒了,都知道這部不過是一場美夢罷了。清醒了之後,就馬上進入了自己之前的角se,該打的還得打,該殺的還得殺,你明白嗎?」
「你的意思是,你覺得有些人會對你不利?」我從孫中山的話裡面聽出了什麼:「不會吧,曹錕雖然是個hun蛋,但是不會幹出這麼卑鄙的事情,至於吳佩孚,就更不可能了。」
對於曹錕和吳佩孚的人品,我是十分清楚的。
「他們不會幹,不代表別人不會。呵呵,放心,這事情我能夠處理,反正今晚我就秘密離開。實際上,不單單是我,黎元洪、段祺瑞他們,今天也會離開,大家都知道這回事兒。這事情我告訴你,你呢,全做什麼也不知道,該忙什麼忙什麼,我們也就算是告別了。」孫中山伸過手來,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慕白,今天這麼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相見,革命尚未成功,一定要保重!」孫中山鄭重地說道。
「先生,你也是。」看著這個鬢角已經完全斑白的老頭,我喉頭發緊。
其實不光光是他,段祺瑞、黎元洪等等,這些人我們一直在一塊,而這樣的不辭而別,實在是有些讓人心裡填堵。
可這完全又是沒有辦法。
就這樣,白天,我裝作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在駐地看著那幫人大包整理東西,準備回上海。
從早晨到晚上,一個接著一個的陌生人進了我的房間。
這些人,送來的都是誰誰誰離開來不及前來告辭的口頭道歉,也送來了各人送來的禮物。
黎元洪把他當年在辛亥革命中獲得的勳章送給了我,段祺瑞送上了他的佩劍。最讓我感慨的,是曹錕,曹錕也走了,去了天津,估計是佈置他的選舉了,這傢伙送給了我一副對聯,上聯是:一部電影十萬軍,下聯是:一雙大手救我民。看著這根本就不對稱的對聯,我是無可奈何,但是曹錕這狗日的,字寫得很是不錯。不管這麼說,這是他的真實想法,要不然,下面不會有這樣的一個落款:贈吾弟蔣慕白,你是我不多的朋友之一。兄,曹錕。
雖然是大老粗一個,雖然歷史上被人罵得偷血臨頭,但是曹錕,對於我來說,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朋友,這樣的朋友,很難得。
半夜的時候,虎頭告訴我,孫中山也走了。中山先生臨走的時候,托虎頭告訴我一句話:回上海,路上一定要xiǎo心。除此之外,先生送了一張他和我的合影,這合影,是當初我們在廣州的時候蔣介石照的,陽台上,孫中山坐在椅子上,我站在他的後面。在照片地後面,孫中山寫上了兩句話,這兩句話,後世流出得很廣: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贈吾弟慕白,孫文題。
看著這照片,我是直發呆。拍照的那天,不光光是我和孫中山合影了,很多人都合影了,這樣的兩人合影,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人,就是蔣介石。看著這照片,現在我才發現,原來後世在歷史書上,我曾經不止一次看到過的一張照片,那就是被蔣介石四處散發,用來顯示他是孫中山唯一傳人的那張合照:孫中山坐在椅子上,一身戎裝的蔣介石站在孫中山的身後——原來,就是在這一次拍的呀!
這種感覺,很奇怪,因為你親眼看到了,自己不但在歷史中,而且完全是自己參與到了創造歷史的過程!
蔣介石陪同孫中山一起離開了,他送給我的禮物,也是一張照片,是我們在黃埔島的合影。我們兩個人站在走廊地下,勾肩搭背,面對著鏡頭哈哈大笑。蔣介石笑得很燦爛,牙齒都lu出來了,白白的,後世,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笑得如此開心的一張照片,見到的,都是正襟危坐的那種。他不是一個放得開的人,尤其是在公開場合,或許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才能夠lu出他真實的一面。後面,他的題字就很好玩:三弟:我們正在創造歷史,而且一定能夠創造歷史!兄,蔣正中。
是呀,他是能創造歷史的,對於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只是不知道,他創造歷史之後,我們還能不能夠這樣勾肩搭背在一起,他還能不能叫上我一句:三弟。
都走了。看著空dangdang的院子,看著忙碌的劇組裡面的人,我的心裡不知道怎麼的,也變得空落落的。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個道理,我懂,但是,為什麼,此刻我會突然覺得有些憂傷和寂寞呢。
「虎頭,告訴外面的人,這幾天,我誰也不見。」我轉過身對虎頭jiāo代了一句,然後就轉身進了書房。
在屋子裡面,我翻出劇本,開始分類整理那些拍攝記錄,為接下來的剪輯作為準備。
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馬上,也輪到我們離開的時候了。
這天晚上,吳佩孚親自舉行了隆重的歡送宴會,北京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到場了,連很久沒見面的梅蘭芳也來了。
免不了一通喝。酒宴結束之後,吳佩孚摟著我的肩膀,笑道:「慕白,大家一聲不響地溜了,我理解,但是他們實在是xiǎo看了我吳佩孚,我還不至於那麼xiǎo心眼。」
「這個,我自然之道,但是他們都有各自的難言之隱,你應該理解。」我樂了。
「我理解。明天你走了,我也就不去送了,不過我會專men安排人手,把你們安全送到上海。這事情,我已經委託給振武了。」
「謝了。」看著吳佩孚,我笑道:「大帥,我也有個請求,我三哥蔣振武,是個沒有什麼心眼的人,以後還請你多多照顧。」
「放心吧,都是兄弟,有我吳佩孚一口吃的,絕對不會讓他喝稀粥。」吳佩孚很有義氣。
「那我就放心了。」我們相視一笑。
第二天,天黑沒有亮,劇組的人就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
我們離開,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這麼悄悄地走了。這是我決定的,否則北京萬人來送,將會很麻煩,而且,說不定會鬧出什麼大luan子來。
車子離開這座古老的城市,看著城市的輪廓漸漸消失在眼前,我長長歎了一口氣。
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次來這裡,也不知道等我再來這裡的時候,這中國,又會變成一番什麼模樣。
我更不知道,這次回上海,將會有怎麼樣的大麻煩,等著我。
第二更送上。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