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政治犯,還是無罪釋放?
愚人節這一天,我起得很早,天還沒有亮就起來開始準備庭審的東西。這段時間梅華詮始終都沒有離開過電影公司,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問了個遍,這傢伙,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個頭不高,人很瘦,戴著眼鏡,明明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是會武術,號稱之所以答應替我打官司,完全是因為《精武門》。
公司的很多人,比我更為著急,爹一夜都沒睡,至於其他人,可想而知。
吃完了早飯,八點鐘,虎頭開過了車子,我帶著顧嘉棠等人直奔淞滬鎮守使衙門。
其他的人,都沒有讓他們跟去,尤其是老爹,他身體不太好,情緒又太衝動,搞不好出了什麼事情,就得不償失了。
起了個大早,這樣的時候,上海以往都是寥落的,但是車子一出了電影公司,我就有些呆了,因為街道兩旁全都是人,密密麻麻的民眾站在晨光中,站在霧氣之中,沒有人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電影院的門口,看著「」車牌號的車子駛出來,外面頓時爆炸了。
民眾們高舉著條幅,高呼著口號,給我打氣,很多人衝到窗戶旁邊,從這我打手勢,示意我一定要堅持下去。
「蔣先生,這官司我打得贏了,就會變成民族英雄,如果我打輸了,恐怕會被這些人的唾沫星子給淹死。」一身西裝的梅華詮靠在座位上,抽著煙,盯著外面的人群呵呵一笑。
「所以,你還是盡量打贏吧。」我樂道。
「我又不是上帝,哪有必勝的把握。」梅華詮笑道。
「老實說,梅先生,這場官司你有幾成的把握?」我低聲道。
梅華詮想了一下,對我豎起了四根手指:「四成。」
「四成?這麼低嗎?」我睜大了眼睛。
「我已經往高了說了。你這個案子,很不好辦,目前看來,日本人可能會咬住幾點,最大的一點就是你這個完全虛構的電影詆毀了日本國的尊嚴,這事情可大可小,小了賠禮道歉,大了可就是政治事件,追究下來,那可就是重罪了。即便不判你的徒刑,比如禁止你拍電影,剝奪你的拍電影權利,你受得了嗎?」梅華詮笑道。
「奶奶的,那還不如直接殺了我。」我搖了搖頭。
「盡全力吧,審理的那幫人,我都還算熟悉一些,能疏通的關係都疏通了,再說,你們那邊不也是有大動作嗎,不一定會輸。最主要的,是你必須有足夠的信心。」梅華詮開始給我打氣:「法庭上,你必須強悍,不能被嚇到了,更不能露出任何的膽怯,只要你這樣頂下來,法官也會頭疼。還有,裝可憐,你會嗎?」
「裝可憐?這個我還沒學過。」我搖頭。
「那不行,法庭上雖然講的是法律,但是也有人情的因素,你要是有能力贏得那些法官的憐憫,就好辦了。一定要裝可憐。」梅華詮這傢伙經驗豐富,一路上盡跟我說這些技巧,聽得我頭大如斗,奶奶的,過堂這種事情,果然不是人幹的活兒。
淞滬鎮守使衙門,外面全都是荷槍實彈的軍人,無數民眾被攔在警戒線外面,群情激昂,局面很是複雜,盧永祥的軍隊如臨大敵,連機關鎗都架上了。
我們的車子在門口停下來,走下車子,剛要進去的時候,就聽得人群突然爆發出了一陣陣的厲呼。
「蔣先生,挺住呀」
「蔣先生,你是咱們中國人的脊樑骨,不能折了!」
「蔣先生的電影萬歲」
「電影萬歲」
……
一通高呼下來,倒是給我無窮的信心,奶奶的,有這麼多民眾在後面支撐著,我怕他個鳥。
會審大廳,由淞滬鎮守使衙門的辦公大廳臨時改造而成,十分寬敞,裡面坐滿了人,大約有五六百之多,前幾排,做的全都是西裝革履的大人物,各國的領事之類的,全都到場,小林昭二坐在最顯眼的位置,他的旁邊,坐著的是一身戎裝的何豐林。
法庭的正面,是六個高高的位置,來自六個國家的主審官正襟危坐,代表中國的關炯之和代表日本的一個叫河海田萬里的法官坐在正中央,兩邊分別是英國、法國、美國和葡萄牙的法官。
在六位主審法官的兩側,各有兩排的座椅,坐著大概由四五十人組成的陪審團,什麼人都有,什麼膚色都用,看得我眼花繚亂。
法庭的各處,站著人高馬大的英國警察,荷槍實彈,很是威嚴。
我一進來,裡面頓時喧鬧一片,很多人對我指指點點,小聲嘀咕著,至於記者們更是一擁而上,鎂燈辟里啪啦,一片煙霧瀰漫。
「肅靜」被上海人稱為「關老爺」的關炯之見我到了,敲了敲手中的法槌,高聲喊了一聲,頓時一片寂靜。
我在梅華詮的帶領下,走上被告席,那邊,一個日本律師帶著小林昭二同樣也走上了檯面。
審判,正式開始。
日本方面,那個叫宇多喜次郎的律師一上來,就以蠻橫的翻江倒海的囉嗦陳述,控告了我的罪行。不出梅華詮的所料,對方死死地抓住了我用一個虛構的故事編纂電影攻擊日本侮辱日本國尊嚴,進而煽動民眾情緒,致使日本僑民生命受到威脅,政府損失慘重。
在長長的指控陳述之後,宇多給我定了一個罪名:誹謗國家不可饒恕的政治犯。並要求法庭對於我對於大中華電影公司進行嚴懲。
宇多的陳述,中間被打斷了很多次,來觀看庭審的民眾氣憤得很,屢屢開罵,甚至往法庭上扔鞋子,吐口水,庭警不得不一次次地把憤怒的民眾架出去,法庭裡面煞是熱鬧。
「請被告律師陳述。」關炯之鐵青著臉,大聲道。
「尊敬的各位法官大人,尊敬的陪審團,我的當事人,蔣雲蔣慕白,是一個電影人,也就是說,他是一個藝術家就像是文學家、音樂家一樣。」梅華詮站起來,侃侃而談,態度不卑不亢。
「民主自由,是這個世界的真理,不管是在英美還是在法國,不管是在日本還是在中國葡萄牙,我想言論出版自由,都是寫入憲法的。這一點,大家都很熟悉。任何情況下,這些都是不可推翻的。」
「我的當事人,作為一位導演,有權利把自己的想法付諸影像,有權利把自己的觀點付諸影像,這是法律賦予他的權利。《精武門》是部電影,和寫成的文章,發表的談話,沒有任何的區別,只不過是藝術形式不同而已。不錯,《精武門》的故事是虛構的,我要提醒各位的是,蔣慕白在這部電影放映之前就以字幕的形式首先告訴了觀眾,這是一部虛構的電影,在這一點上,他是誠實的。他沒有惡意捏造,這是他的作品,他有這個自由。觀眾看了,觀眾怎麼想,觀眾怎麼做,是觀眾的事情,不能追究到我的當事人身上。打個比喻,一個人看了一部槍戰片之後,過幾天殺了一個人,法庭是絕對不可能判定拍攝那部電影的導演死刑,要真是這樣,那是荒唐的。」
「同樣,觀眾看了電影之後,他們幹了什麼,不能夠歸結到我的當事人身上。就像我剛才說的那個例子,那個人殺了人,肯定是有原因的,或者那個人欺負了他,或者那個人干了讓他不能容忍的事情。所以,民眾反日,我們應該好好思考的是日本人對中國人幹了什麼,讓中國人這麼反抗他們,而不是把所有的罪責歸咎在我的當事人身上,一個品格高尚的優秀的電影導演身上。」
「把政治和藝術掛上鉤,這種想法,是別有目的的,是卑鄙的,是不符合法理的,我懇請各位陪審員,懇請各位法官,能夠主持正義,而不是誣陷好人。」
梅華詮的發言讓法庭裡面掌聲雷動,日本方面,宇多喜次郎當即對梅華詮進行了反駁,他們看來也是有備而來的,想到了梅華詮會從這個角度來進行反駁。
「法官大人,我認為對方的辯解是荒唐的,是經不住推敲的不錯,言論自由是每一個人生來的自由,但是我要提醒各位的是,這種自由不是沒有限度的,任何國家,都會對次設有底線,打個比方,一個英國人平時說什麼,是他的自由,但是如果當中辱罵皇室,那是要進監獄的。」
「蔣慕白的電影,不是一般的電影,而是一部貨真價實的政治電影,而且是處心積慮的惡劣的電影!各位法官,各位陪審員,這部電影我想你們都看過,裡面的影像,你們都很熟悉,不管是侮辱我們日本人,侮辱我國的武士道精神,還是對我國政府的攻擊辱罵,都是事實這樣的一部電影,不應該拿著言論自由當擋箭牌這是不合乎法理的」
宇多喜次郎也不是吃素的,他的回擊很有力,現場一片喧嘩,議論紛紛。
法官們有些坐不住了,示意梅華詮趕緊辯護。
「法官大人,我可以說幾句嗎?」看到這情況,我覺得我必須站出來說幾句了。
「可以。」關炯之對我點了點頭。
「各位法官,各位陪審員,我是個年輕人,早年做過很多錯事……」接下來,我聲情並茂地講述了我怎麼混蛋怎麼讓家裡遭難自己跑去了美國,講述了二哥和爹他們吃的苦,聽得那些陪審員們一個個眼淚汪汪。
我這是聽梅華詮的話,先博取同情。
「到了美國,痛定思痛,我覺得自己必須為家裡做些什麼,必須為這個國家做什麼,否則,那和一個蛆蟲有什麼區別。所以,我去學習了電影,因為我覺得這是一個偉大的藝術,一個能夠開啟民智的藝術。」
「各位陪審員,各位法官,你們當中,很多人都有一個強大的祖國,一個民眾安居樂業的祖國。我不是,你們可以看到,我的祖國是一個貧弱不堪備受屈辱的祖國,我的同胞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沒有尊嚴的民族。有的國家,對於這個國家對於這個民族做過的事情,你們比我清楚,我只不過,是把我的想法把那些事實,忠實地表現而已,儘管,是用一個虛構的激烈的故事。」
「如果說愛國也有錯,如果說熱愛自己的民族也有錯,我無話可說」
「也正是有同樣的想法,我想我的這部電影,拍攝的時候不僅得到了中國人的支持,也得到了一些真正的可貴的日本朋友的支持,有些人還為此遭到了毒手,丟掉了性命。但是我們沒有氣餒,沒有害怕,而是勇敢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我不會辯解,這部電影是我拍攝的,如果有什麼責任的話,我願意一力承擔我只想告訴各位,我拍攝這部電影,已經預料到會有麻煩,但是如果讓我重新選擇的話,我依然會這麼做,不會後悔!」
「說得好!」
「蔣先生說的好」
……
旁聽的人掌聲大作。
陪審團裡面很多人都頻頻點頭。
「肅靜」日本法官河海田萬里使勁敲了一下法槌。
「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團,如果原告非要揪著電影本身不放的話,我覺得他的說法也是沒有道理的。這部電影,參加拍攝的有中國人,也有日本人,日本演員就在廳下,他們是自願拍攝這部電影的,沒有人強迫,如果各位不信,可以傳喚。我要說的是,這是兩個民族有良心的人合作的一個藝術品。如果對方非得揪著那些所謂的侮辱影像不放的話,我提醒對方,在電影裡面,日本方面同樣有著侮辱我們中國我們中國人的鏡頭,比如那個東亞病夫的匾額」
「電影就是電影,只不過是藝術罷了,不能用惡毒的別有用心的政治去分析。這是可悲的,可歎的,可氣的這一次,如果判處蔣慕白有罪,那麼日後,將沒有人會拍攝電影,人類最寶貴的自由和正義,將遭到踐踏沒有什麼,比這更悲哀的了」
梅華詮步步緊逼,現場的氣憤火爆無比。
一通辯駁,一直延續到中午,雙方律師從不同的角度你來我往,很是激烈。到最後,法庭不得不宣佈暫時休庭,隔日再審。
過了一天,再次審理,同樣的情況再現,至少在法庭上,雙方勢均力敵,不管是從法律本身的條文,還是情理,都不能徹底將對方駁倒。
這樣一來,這個六國公審就如同進入了馬拉松一樣。
從4月1日一直持續到了4月10日,長達十天的審理之後,最先受不了的,是日本人。因為審理再繼續,上海人的反日運動依然在繼續,而且以此為契機,全國的反日運動也在繼續,日本僑民乃至本國政府,都要求盡快解決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這種形勢之下,4月11日,六國公審進入了最後的陳述階段。雙方都花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總結案情,提出自己的最後觀點,日本方面,要求以誹謗罪和政治犯兩項罪名,判處我二十年的監禁,同時禁止我拍攝電影。梅華詮這邊,則要求法庭判我無罪,當庭釋放。
雙方陳述結束之後,法庭的六位主審法官以及陪審團退入休息室商定。半個小時之後,最後的宣判,開始。
現場緊張得鴉雀無聲,很多人都閉上了眼睛,替我祈禱。
至於我自己,該說的我已經說了,該做的,我也做了,剩下來的,就是聽天由命了。
首先出結果的,自然是陪審團。他們最終的意見,對於宣判極其重要。
「各位法官大人,陪審團在經過激烈的討論之後……」站起來的陪審團代表,是個美國佬,漢語說得結結巴巴,他看了我一下,繼續道:「陪審團沒能達到統一的意見,24比24,另有三票棄權。」
嘩法庭就有些亂了。陪審團沒能出結果,這樣的事情可是很少出現的。
陪審團沒能形成最後的意見,那左右法庭的,就是坐在上面的那六個主審法官了。
為了以示公平,公審之前就決定了,六個法官當庭表示自己的態度,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六個人身上。
中國方面的關炯之和日本的河海田萬里沒有任何的懸念,關炯之認為我無罪,而河海田萬里認為我有罪。
接下來,美國法官認定我無罪,英國法官卻出於意外地認定我有罪,這讓我,讓查爾斯等人大跌眼鏡,而當我看到英國領事在台下和小林昭二有說有笑的時候,基本上算是明白了。
「我認為,蔣慕白,無罪」法國法官大聲道。
接下來,所有人都頂上了那位先前毫不起眼的葡萄牙法官。
他的意見,將決定整個案件重審,還是我當庭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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