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我的房間後不久,隔壁傳來一陣輕柔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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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個敘述平靜的田園風光的曲子,此時音色中卻顯得有些煩躁不安。
……實話實說的話,我完全聽不出琴聲中的感**彩。所謂煩躁不安,是我站在門口,親眼目睹了文二小姐焦慮的神色後得出的結論。至於田園風光……我看到她眼前的曲譜上的那一頁繪著一片金色農田。
對我而言,文二小姐錘煉多年的小提琴技藝,和一隻**的猴子鋸床腿沒有本質的區別。
都是我無法理解的存在。
「你在擔心什麼?死掉的刺客又不會變鬼來找你。」
琴聲停了,文二小姐看了我一眼,將小提琴從肩上取下,拎在手上。
怎麼?想要掄起來揍我麼?
結果她只是將琴放在箱子裡收好。
「王先生……對你來說,殺人這件事,意味著什麼呢?」
二小姐這麼問我。的確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
「這個問題很有深度啊……」
二小姐直直地凝視著我。
「從日常生活的細節入手,來反溯人生的意義。看來二小姐你也不是腦袋空空的。」
顧不得我那「腦袋空空」的評價,文茵驚問道:「日常生活的細節?」
不然還能是什麼?哥在新界呆了一年,要是每殺個人都心潮澎湃不能自己,早就心肌梗塞翹辮子了。
絕世高手,哪個不是殺人如麻?母星的人真是少見多怪。
文茵歎了口氣,不再理我,嘴裡反覆輕聲呢喃著一個詞,她以為聲音小我聽不到,但其實我聽得很清楚的。
Wardog。
還行,不是warpig。
我現在也算看開了,和母星的貴族千萬不能認真計較,他們會將我拉到和他們同一個水平線上,再用豐富的經驗打敗我——等等,這句話好像是形容白癡的。
無論如何,大難臨頭的時候,倒要看看是誰求誰。貴族的矜持風度,只有在和平時期才有效。
和文二小姐話不投機,我不願呆在她隔壁聽她的反戰琴聲。便溜到文家的庭院裡踐踏草坪去,浮空平台上想要養活真草並不容易,這片草地的維持成本絕對是天價。所以我踩上去也是快感連連,頗有將萬惡的資本主義踩在腳下的自豪。
此時遠處那個光頭洛克正帶著一隊小弟在別墅外巡邏,見我這壓路機在草坪上肆虐,趕忙過來勸阻。
「這個……王先生,有些事情我想要請教你。」
一邊說,一邊把我拉到白石路上。
等我站定了,洛克反倒尷尬起來,問什麼呢?
結果這光頭想了半天,問出個極其欠抽的問題。
「對了,王先生,上午你是怎麼發現自走擔架裡藏著刺客的?」
……這傢伙腦袋被豬拱了?
你跑到可口可樂公司去問人家飲料配方,會有人告訴你麼?這光頭也是個現代文明人,怎麼一點專利意識都沒有?
洛克也知道問錯了話,趕忙轉移話題。
「不知王先生對眼下局勢有何看法?」
看法的確是有,但我有必要跟你說麼?一群廢柴,被刺客摸進大門了都渾然不覺,今天要不是我在,文二小姐就可以在人生這局遊戲裡打出GG了。
不對,是被人拔網線了。
見我態度冷淡,洛克更是尷尬萬分。我覺得欣賞一個肌肉壯漢的尷尬姿態半點美感也無,便轉身離開……從石板路上走下去,繼續踩草坪了。
我也不是真的閒得無聊,只是感覺這片草坪裡藏著些不大不小的禍害,未必傷得到人,但留著總歸不如挖出來。在草坪上踩了幾分鐘,總算找到了這股違和感的源頭。
挖開草皮,我從土壤中取出一枚黑色的圓球。捧在手裡,仔細辨識了一番,才認出這東西是什麼。
此時光頭洛克又跑過來,表情尷尬以至扭曲:「王先生,那個東西……」
「這個是一種癱瘓型地雷,非常罕見的型號,因為性價比不足,從量產到停產不過一個月時間,流傳於世的數量非常稀少,作為收藏品的價值卻不低,想不到渡鴉還真捨得下血本,將這種東西埋在草坪裡。嘿,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下的手,莫非剛才那伙警察裡混著千面人在裡面?」
我一邊細細分析形勢,一邊看洛克汗如雨下,你緊張什麼?莫非地雷是你埋的?
「這個,王先生,這個地雷,其實是我們埋的……」
果然是你!看我砍了你這反骨仔的狗頭!
大門口傳來文大小姐的喊聲:「給我住手!」
好吧,那就不殺了。
我隨手把地雷扔給光頭,他一陣手忙腳亂,冷汗如雨。
不等大小姐過來質問我,我搶先開口:「你們這幫神經病,在自己家裡埋地雷!?掃雷遊戲電腦就有,嫌玩得不過癮麼!?你們炸死自己不要緊,我這任務失敗的記錄誰給我抹了?」
文大小姐一副頭疼之極的神情,在我面前深呼吸了幾次,才開口說道:「這是文家布在圍牆內部的癱瘓型地雷,是為了防備不速之客的。地雷只會讓人身體癱瘓,不會致命。而且自家人也知道地雷埋在哪裡,不會出錯的。」
不會出錯!?一幫無知群眾擺弄軍火,還敢自吹不會出錯!?我發現大小姐你簡直比陶教授還要無恥啊。
「王先生,埋設地雷的是洛克他們,並不是無知群眾……」
「我說是就是!……也虧你們想得出來,在自家院子裡埋地雷,還自以為周全,如果對手真只是些雞鳴狗盜之輩也就罷了……嘿嘿,等哪天你們不留神踩上親手埋下的地雷,再發現那火力暴增十倍不止的時候,可別說我沒提醒過你們。」
這種事,渡鴉真的做得出來,倒不是我嚇唬他們。主腦坦尼斯詭計無窮,配合千面人,就算真的在我眼皮底下把地雷掉了包,我也不會感到意外。我守在家裡,總不可能時時刻刻把感知擴散到整個浮空平台,被人家在建築外做些手腳,很正常的事。
「好,既然王先生這麼說了……洛克,待會兒帶上你的人,將這些陷阱地雷都拆卸了吧。」
大小姐最值得人欣賞的就是這一點:知錯能改,不知錯也能改。見她眼裡分明還有不服,這命令照樣還是發了出去。
「王先生還有什麼吩咐?」
我想了想,對文筠說道:「晚上我想吃豬肉燉粉條。」
「……」
大小姐轉身就走了。
母星人就這麼聽不得真心話?
正想著,大小姐忽然回頭問我:「你真想吃?」
「在你家吃了幾頓飼料,的確是想吃點真正的飯食了。」
「哼!」
————
到了晚上,餐桌上果然多了一盆豬肉燉粉條。
文家的廚師,是文老爺子特地從天京大酒店聘來的退休大廚,手藝自然是好的。一道再平凡不過的家常菜,卻被他做出了我從未想過的諸多變化,我用筷子夾了肉塊送進嘴裡,那鮮美絕倫的滋味,有生以來還從未嘗過。
一塊普普通通的五花肉,在入鍋前便經過多次醃製加工,除了樸實濃郁的肉香,更有陣陣清香滋味,去了口中的油膩,卻留下鮮美的餘韻。
只是,畢竟還是少了些什麼。
我歎了口氣,對身旁的僕人說道:「去廚房給我拿瓶醋來,另外,把我眼前的麵包都撤下去,我只要白米飯。」
餐桌對面的文家二小姐有些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待僕人捧著一瓶米醋過來,我不由又是歎了口氣。
並不是我喜歡的牌子啊。
接連兩次歎息,卻把文大小姐嚇到了,猛地將面前的餐盤一推,而後對文茵叫道:「小茵,不要吃了!」
文二小姐被姐姐嚇得渾身一顫,盛滿熱湯的湯勺就此落在桌上,湯汁四濺,燙得文茵不由輕呼出聲。
……這對姐妹是在故意搞笑麼?
我一邊用極其好奇的目光看著始作俑者文大小姐,一邊擰開醋瓶,將米醋倒進豬肉燉粉條的瓷盆裡。
文大小姐瞠目結舌:「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加醋啊,看也看出來了吧。」我一邊說,一邊猛往盆裡倒醋,片刻間一股刺鼻的酸味已經在餐廳裡瀰散開來。
大小姐又問:「這……莫非是菜裡有毒?」
「莫名其妙,哪來的毒?」
「既然沒有毒,你加這麼多醋做什麼!?」
「我喜歡,你管得著麼!?」
說著,我用筷子夾了大塊肉塊,就著粉條菜湯一道送入口中,原先的種種美味已被醋酸覆蓋地七七八八,嗆人的酸味讓我不由微皺起眉頭,這滋味絕對比不上原先的美妙。
但我就是喜歡。
大學時候,我最喜歡的便是這物美價廉的豬肉燉粉條,食堂大師傅的手藝欠佳,我便用醋去調,我喜歡吃酸,將一碗豬肉燉粉條用醋浸得只剩下酸鹹兩味,也就能入得口了。嘿,這番滋味,貴族人家的千金們又何嘗理解得了了?
大學畢業後,風吟去了天京市公安局,我在母星流浪一年,接著又去新界一年,期間風餐露宿,各地野果山泉都吃過喝過,卻再也沒有嘗過華夏家常菜的滋味了。
真是久違的感覺了。
我心中湧起滄海桑田之感。
三分鐘後,盆底見空,那舊日情懷也如海枯石爛,從心中退去。我從口袋裡掏出一瓶口香糖,丟了兩片進嘴裡,將飯菜的餘香洗掉,同時甩去了最後一絲惆悵。
做人,還是要向前看。
那邊文家姐妹連開胃湯都沒喝完,見我餐桌上虎踞鯨吞的過人英姿,紛紛反芻,將菜湯噴了出來。
兩人連忙又用餐巾擦拭,文大小姐臉頰緋紅,暗自怒罵:「粗坯!」,文二小姐卻凝視我半晌,放下刀叉,問道:「王先生,你在成為僱傭兵前,是做什麼的呢?」
我認真思考了一番,答覆她:「作人。」
「……」文大小姐的湯又噴了。
莫非大小姐也不喜歡這湯?唉,這湯雖然色澤濃郁,卻淡如白水,簡直是笑死賣鹽的。
文二小姐卻不介意,追問我:「王先生,你難道就沒有過普通人一樣的生活嗎?」
唔……這麼說來,在我能力覺醒前,的確有過一段碌碌無為的時光。直到我從孤兒院被趕出去,自力更生後,才漸漸發現自己的與眾不同。不過成為僱傭兵卻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了。期間經歷雖說不上驚心動魄,卻多少有些精彩之處……記憶的閘門一經打開,舊日種種便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嘴裡嚼著的口香糖霎時沒了味道,那股夾著醋酸的五花肉香又一次迴盪在唇齒間。
實在是好味道啊。
「王,王先生……?」
「哦,不好意思走神了。如二小姐所說,我過去也曾是普通人,藉著非凡的天資以及過人的智慧終於成為絕世高手。所謂成功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天賦加百分之一的靈感,希望二小姐引以為鑒。」
文茵哭笑不得。
「既然王先生也曾如普通人一樣生活,為什麼之後要去作僱傭兵呢?」
我倒是想作兩天國家主席的,可惜反對呼聲比較大。
文二小姐終於直奔正題:「剝奪別人的生命,真的那麼有趣嗎?」
「殺人的確沒什麼意思。不過就算是絕世高手也要混口飯吃,世道不易啊!」
我喟然長歎。
二小姐生氣道:「王先生既然自詡絕世高手,又何必非要去用他人的性命換取金錢?」
不然還能怎麼?學普通人那樣,西服筆挺地走出校園,輾轉於各個公司的人才招聘處,而後按時領取微薄的薪金,承受方方面面的重大壓力,將人生最寶貴的年華貢獻給頭頂上的大資本家們?
你當我是**麼?
文大小姐聽不下去了,怒而起身:「你就自命不凡去吧!你的朋友風吟先生同樣是絕世高手,卻願將一身技藝奉獻國家社會,你為什麼就沒有那份覺悟!?」
我非常鄙視地看著大小姐:「你自己又有那覺悟麼?有本事就把你的所有身家都捐給慈善事業去。」
文筠大怒:「我為慈善事業做出的貢獻至少也比你多出幾萬倍!我為國際紅十字會捐獻過十億華夏幣,你又捐過多少!?」
「嘖,你這剝削剩餘價值的資本家,身上哪一個銅板不是他人的血汗?捐十億又如何,還不是慷他人之慨。」
文筠怒極反笑:「照你這麼說,這天下就沒有好人了!」
「這話不妥,對我好的人自然是好人。這世上好人不多,但怎麼也有兩三個。」
大小姐臉色通紅,氣得渾身顫抖,半晌之後,猛地一拍餐桌:「我與你沒什麼好說的!」
說完大小姐轉身便走,才剛剛開動的晚餐便被涼在桌上。
文茵立刻起身去追,離開餐廳時,向我投來無奈的目光。
哈哈,你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又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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