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已是無益,以玉伽如此聰明清高的女子,從她接近他們的那一刻起,就應該已經料到了失敗後的結局。又或者,她對自己的魅力有著充足的自信,從未考慮過失手。
但遊戲總歸有勝負,失敗就要付出代價,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對玉伽如此,對林晚榮亦是如此。試想,同樣的條件,如果月牙兒智計得逞、名震大華的林三成為突厥女子的裙下之臣,那對大華會是怎樣一種恥辱?無人能夠想像。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一手挑起爭端的玉伽,敗在她自己精心設計的陰謀之下,就彷彿是上天注定的宿命,根本不值得同情。
只是,世界上的事,從來不能以簡單的對與錯、善與惡來完全劃分。二人身處敵對的民族,為了維護宗族同胞的利益,虛情假意、處處做戲,暗使心機、鬥智鬥勇,真正說起來,誰又敢說他們錯了?
寧雨昔最能理解他的心情,無聲的依偎在他身旁,二人心手相連,只有那點點的溫馨,才能讓他們感覺溫暖。這一夜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直到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的打了個盹。
「高大哥,去把玉伽帶來。」用清水洗了把臉,冰冷的湖水讓他精神一震,長吁了口氣,便已恢復了生龍活虎。眼中雖仍是佈滿濃濃的血絲,頭腦卻已冷靜無比了。
高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以前林兄弟想調戲月牙兒,也不要人通傳,直接走幾步就到了。口花花的動手動腳。忙的不亦樂乎,今天卻怎麼變得斯文了?這不是他的性子啊。
任他想破了頭皮,也是弄不明白,唯有下去傳令了。
晨露在碧綠地草葉上旋轉徘徊,閃爍著七彩地斑斕。林晚榮打量著那一顆顆晶瑩透亮的露珠,面無表情。
輕盈而緩慢的腳步聲傳來,似是歡快,又彷彿沉重。林晚榮抬起頭來。月牙兒慢慢行了過來,她雙手被綁在身前,身姿曼妙婀娜。未語先笑。那重重繩索之間,卻掐了一叢厚厚的野花。隨著她身姿擺動輕輕搖曳。紅的、黃地、白的,七彩絢爛。煞是好看。
「這些花兒是從哪裡來的?!」林晚榮皺眉問道。
「我早上醒時摘的,怎麼樣,好看吧?!」玉伽輕輕一笑,得意地看了他幾眼。那眼裡歡快的表情,倒彷彿他才是俘虜。
真是見鬼了。她雙手被綁,到哪裡去採花,難不成用嘴——說到嘴。他急急朝月牙兒的口角掃去。突厥少女鮮紅地櫻唇上。沾著點點泥土。有幾處還沁出微微的血絲。
林晚榮微一錯愕,玉伽嫣然一笑:「你這人真小氣。我早說過,同樣地法子,我絕不會使第二次。怎麼你還綁住我手腳?」
林晚榮點點頭。笑著走上前去:「古往今來,用嘴採花地,你是第一個。我雖然號稱百變採花郎,但對於小妹妹你,我還是由衷佩服的。」
他說著話,手中光亮一閃,彎刀已經割斷繩索,麻繩悉悉索索掉落在地上,已是放了玉伽自由。
玉伽深深地舒展了下細細的柳腰,哼道:「還說呢,都是怪你。你看看,這裡,還有這裡,都是被花刺刺破的。林三,你們大華人講究的憐香惜玉,怎麼在你身上,一絲也見不著?
月牙兒說著話,輕輕抹起鮮艷的紅唇,湊到他跟前,讓他去看。淡淡地芬芳傳入鼻孔,那是一種熟悉的香水味道,玉伽對他似是毫不防備,身子挨他極近,彷彿就要貼在他身上。
柔軟的紅唇上沁出兩珠血絲,與她銀牙玉齒交相輝映,甚是美麗。林晚榮笑著撿起掉落在地上地花簇:「玫瑰本就是帶刺地,你卻專挑玫瑰來采,不扎你扎誰?!」
「帶刺又怎樣?!」玉伽哼了聲,採下一片白玫瑰葉子,放在嘴唇之間含住:「你只看見它帶刺,卻不知道它地溫柔——你看,止血了吧?!」
白色的葉子上,沾染了淡淡地血絲,少女紅唇上的傷口再也不見鮮血溢出,結了點點小痂,神奇無比。
「玫瑰也能止血?!」林晚榮好奇的睜大了眼睛,論起醫術,他在玉伽面前簡直就是幼稚園地孩童。
「嗯,」玉伽將那白色葉子遞到他手中:「你嘗嘗就知道了。」
「還是不要了吧,我,我暈血!」林晚榮哈哈笑著,急忙擺手。
「你暈血,我暈你!」玉伽哼了聲,從他手裡奪過那滴著水珠的的花簇,湊到鼻前深深嗅了一口,歎息道:「在我們草原,這花叫做伊莉莎,翻譯成大華語,就是長情花的意思,它只在春末才開,平常是極難見到的。我們突厥傳說,只要能採集萬朵伊莉莎的人,就可以終生獲得幸福。林三,你相信這些嗎?!」
林晚榮撓了撓頭:「應該是相信的。伊莉莎是幸福的見證,不過,在我們大華,大家都喜歡把它叫做玫瑰。這個玫瑰有很多寓意的,不同的顏色,意思也不同。」
月牙兒輕笑道:「這個我知道,你的高論,我早有耳聞。現在我用的,就是你釀製的玫瑰香水,快聞聞看——」
她將晶瑩如玉的小手伸到林晚榮跟前,像個急著顯擺的小女孩,與往日裡的深沉截然相反。
淡淡的清香拂過鼻孔,當日在興慶府搜索她時,便已聞過這味道,林晚榮擺手笑道:「謝謝你照顧我的生意,要是早點認識的話,我肯定給你九九折,如果量多的話,九八折也是可以商量的。這是純粹友情價,請勿外洩,對別人,我可是從來不打折的。」
「難怪大華人都叫你奸商呢!」玉伽咯咯嬌笑,搖搖手中的花朵,深深歎道:「玫瑰,這個名字有深意。我很喜歡……紅玟瑰、白玫瑰、黃玫瑰。我今天採了好多哦!林三,你們大華的女子,是不是都喜歡這花朵?」
「應該是吧!我這個人比較正直。追求女孩子的手段也不是很多,對這些事情。真地不是很瞭解。」他面色嚴肅說道。
「是嗎?!」月牙兒望他幾眼,搖頭歎道:「你這個人啊,除了謊言是真地,其他都是假的。在死亡之海的時候,我感動了好多次。現在看來。原來都是假地。」
「彼此彼此了。」林晚榮哈哈笑了幾聲。
「是啊,彼此彼此。那也不能怪你,因為。大家都是假的。」玉伽輕輕垂眉。沉默了半晌。忽地又展顏一笑,摘下一朵白色玟瑰。簪在如雲地秀髮上。衝著林晚榮微微露齒:「林三。我好看嗎?!」
突厥少女雪膚玉顏,眸如春水。溫潤秀美的望著他,宛如綻放的花朵。與從前認識的月牙兒當真是兩個人。林晚榮呆呆點頭:「好看!真的好看。」沸騰文學團傾情奉獻。
玉伽輕輕頷首:「謝謝你地誇獎,但願這次你不是那麼虛偽。」
林晚榮歎了口氣。無奈搖頭:「也許你說地不錯。我真的是個很壞的人。」
月牙兒嘻笑望著他:「總算你說了句實話。可以理解地,你們大華有句老話,叫做事不過三。你就叫做林三嘛,當然是最壞地那個了!」
原來我地名字是這麼個理解法。這丫頭的想像力果然不是蓋地。
「你說地不錯,我地確是最壞的那個。」林晚榮點點頭。將手中地金刀遞給玉伽:「這個。還給你!」
月牙兒咬了咬牙。雙手捏的緊緊,猶豫半晌。終於顫抖著將金刀接過。嘩啦輕響,利刃出鞘,突厥少女凝望那刀刃上倒映著地如花容顏。直直的發呆。
「聽說突厥右王圖索佐,有一把銀刀——」林晚榮緩緩開口,話還未說完,玉伽卻是搖頭一笑。她用力搖了搖手中地花簇:「林三,我也送你一朵花吧。你喜歡紅色地、黃色的、還是白色的?」她纖纖玉手撥弄著手中玫瑰,很嚴肅的問話。
林晚榮急忙擺手:「不要,不要。我這個人一向都是好花自己采,從來不要別人送。」
玉伽哼了聲:「這次必須例外!」
「為什麼?!」林晚榮不解地看她一眼。
月牙兒淡淡道:「月圓月缺,聚散離別,我也不知道今後還會不會記得你!小小一朵花枝,就當作是個紀念吧。」
這個女子太聰明了!林晚榮愕然。
玉伽望他幾眼,將鮮艷的花朵在他面前搖晃著:「說吧,這麼多美麗地花,你要哪一枝?!」
她語氣中竟然有些不容置疑地意味,林晚榮沉默半晌,笑著伸出手去:「要這枝黃地吧,黃玫瑰比較適合我的性格,刺兒也少。」
「在我們草原,黃色地伊莉莎,只能送給長輩。」玉伽面無表情道。
林晚榮急忙把手縮了出來:「這樣啊?那我就不佔你便宜了,就來朵白的吧,比較純潔,和我的稟性一樣。」
玉伽搖搖頭:「白色地伊莉莎,是送給身懷六甲的孕婦,你真的想要嗎?那我就送你一枝好了。」
草原上的規矩還真多啊,林晚榮訕訕收回手去:「那還是算了吧——我早就說過,玫瑰多刺嘛!咱們換些別的紀念方式吧,例如簽名啊、擁抱啊什麼的——」
月牙兒輕輕搖頭,她折下那一枝最美麗、最鮮艷的紅玫瑰,緩緩簪在了林晚榮的耳邊。林晚榮急忙跳起來:「幹什麼,這是什麼風俗?我可是男人!」
「去年幾滴相思水,化作樹下種花淚。誰家少年踏春來,折下枝頭紅玟瑰!」月牙兒喃喃自語,呆呆望著他,忽然噗嗤輕笑,低下頭道:「真難看!」
男人戴花,那能不難看嗎?林晚榮大惱之下,將玫瑰摘了正要扔出去,玉伽淡淡歎道:「突厥和大華,終是兩個世界,小小一朵花,算是最後的紀念吧。你可以把它扔掉,因為你們大華人,最習慣的便是忘卻!即便是號稱大華最聰明的林三,依然不能例外。」
她摘下水囊,咕嘟咕嘟幾口,清澈的湖水順著嘴角,流到白天鵝般修長的脖子上,打濕了她的衣裳,她卻渾然不覺。
「我真的不太習慣紀念和被紀念!」林晚榮苦笑著搖頭。
「我也不習慣。」玉伽脈脈望著他:「就如同我不習慣叫你林三,雖然,我明知你那突厥名字很壞。」
原來這丫頭早就知道了,林晚榮哈哈了幾聲,老臉難得的紅了一下。
「林三,我們是不是再也不會見面了?」玉伽呼吸漸漸急促,眼皮重逾千斤,她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奮力問道。
林晚榮長吁口氣,默然不語。
玉伽臉上泛起陣陣奇異的紅色,她睜大眼睛望著他,眸裡滿是驚恐和無助。
「窩老攻——」她用盡全身力氣大喊,聲音卻是細如蚊,幾乎連她自己都聽不到。
一雙強有力的臂膀無聲無息的抱住了她,望見大華流寇晶晶亮的眼窩,她忽然展顏一笑,
身體一軟,慢慢倒了下去,美麗的雙眸緩緩合上,無聲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