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隊伍最後的李武陵不知什麼時候跟了上來,望著城牆上那殺氣凜凜的拉布裡,狐疑道:「林大哥,是不是我們的行藏被識破了?」
識破行藏?林晚榮想了一會兒,緩緩搖頭:「那還不至於。化妝奇襲本就是我們的臨時決定,除了我們自己,再無他人知曉。突厥人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料敵先機。再說,如果真的被識破了,以突厥人的性格,肯定早就動手了,又豈會等到我們兵臨巴彥浩特城下?」
話雖說的不錯,但這些都是按照常理來推斷。戰場形勢本就是朝夕變化的,誰也不知道其中會出些什麼變故。林晚榮自己心裡也沒底。
他們二人交談間,前面胡不歸已經開口了,嘰裡呱啦,滿面憤慨的對著拉布裡一陣亂嚎。天色已暮,拉布裡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再加上胡不歸的突厥語極是地道,只聽他說話,任誰也想不到這人竟是斷送了無數胡人性命的大華猛將。
除了一句國罵外,林晚榮對於突厥語近乎於盲,看胡不歸說的理直氣壯、義憤填膺,忍不住拉了拉他的盔甲:「胡大哥,你在說什麼?」
胡不歸小聲道:「我告訴拉布裡,我是右王圖索佐帳下猛將盛丹,奉命護送戰馬前來巴彥浩特,質問他為何將我勇猛的戰士們阻擋在城門外?」
林晚榮哦了一聲,點頭道:「胡大哥,這個拉布裡,會不會認識盛丹?」
「不會的。」胡不歸笑著搖頭:「在突厥汗國,左王巴德魯和右王圖索佐分屬兩個最大的宗族,二人相互看不慣,誰也不服誰。爭鬥的甚是激烈,他們帳下地將官也是相互冷眼相待,誰也看不起誰。這位拉布裡乃是巴德魯手下的猛將,在草原上素有盛名,此事千真萬確。但那位盛丹就不怎麼樣了,雖然他自稱是圖索佐帳下的虎將,可是就其行為來看,這位猛將兄也就能帶著幾百人護送護送戰馬,還如此輕易的就被我們制服了。這樣地虎將,圖索佐手下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說白了,盛丹也就是圖索佐手下的一個三流人物,在草原這個全憑實力說話的地方。你說拉布裡會屑於與他相識嗎?」
原來中間還有這樣的奧妙,胡不歸一解釋,林晚榮長長哦了一聲,全都明白了。沒想到號稱團結如一的胡人,也會有這樣的內耗。林晚榮無聲搖頭。笑道:「難怪呢,一個左王,一個右王。這不擺明就讓二人針鋒相對的嗎?突厥可汗也是腦子進水了,封了個左邊的,又封一個右邊的,這兩位老兄要是不對著幹,那反而是稀奇了。唉,胡人這點破事,也和咱們大華一樣啊。」
最後一句話,讓諸人啞然失笑。也就是林將軍這種狂放不羈又有後台的人物,才敢如此放心大膽地議論朝政。換了其他人,早就砍頭多少道了。
這邊嬉笑著,那拉布裡卻又大聲的吆喝了起來,聲音在草原上嗡嗡作響,力氣極是巨大。胡不歸翻譯道:「拉布裡說,巴彥浩特乃是糧草重地,不容絲毫閃失,因此夜裡要實行宵禁,城門一律關閉,不准擅入。各部族送糧草補給的人馬,必須等到天亮之後,驗明身份來歷,才可循序進去。」
林晚榮呸了一聲,天亮之後再進城?那老子還裝個屁啊。本就是要趁渾水摸魚地,你卻要把水給我澄清了,我混個鳥。
「胡大哥,你告訴他,老子沒日沒夜、辛辛苦苦從王庭趕來,為前線送戰馬,奉的是右王和可汗的命令,是突厥汗國的大事。我們每耽誤一刻,前方賀蘭山峽谷便要多犧牲一位勇猛的突厥戰士。拉布裡你老小子卻故意刁難,摟著女人睡大覺不說,還弄個什麼夜晚宵禁令,致使我戰馬不能送達,數千無畏地突厥勇士露宿草原。這是對毗迦可汗和右王大人的無端漠視,是對我們偉大突厥勇士的嚴重褻瀆。**,說句突厥髒話——中雜嗎目尼草取!」
林將軍憤憤不平地罵著,胡不歸聲如洪鐘、大力翻譯,聲音直傳出老遠。高酋這廝倒也機靈,聽見林兄弟的那句突厥國罵,便立即來了勁,帶領數
著馬屁股、揮舞著大刀「吼——吼——」的大嚎,其淒慘悲哀程度,就像是草原上迷失的孤獨狼。
他們這一連吼帶罵,數萬匹戰馬齊聲嘶鳴,聲勢殊是不弱,倒也正合了胡人的狼性。
城上的拉布裡臉色黑如墨汁,惡狠狠的嘰裡呱啦幾句,胡不歸道:「他說,這是左王閣下制定的軍規,是為保障巴彥浩特安危的,誰也不能違反。」
左王?品老子還是閻王呢!林晚榮朝高酋打了個眼色,老高心領神會,千名戰士暗中移動,萬匹戰馬漸漸地煩躁起來,昂首嘶鳴著逼近那綠色的城郭。草原上的風帶著呼呼嘯聲狂亂的吹,數萬匹駿馬鬃毛飄揚,隨風狂舞,彷彿一茬一茬的麥浪,蔚為壯觀。
「告訴這姓拉的,」林晚榮嘿嘿幾聲:「不要以為仗著有巴德魯撐腰,老子就會怕了你。要讓這些戰馬受驚了,你有十個腦袋也賠不起。你是奉了左王的軍規,我手中持的卻是可汗的?意。以左王的軍規不放我進城,那不僅是藐視我盛丹、藐視我們右王閣下,更是藐視突厥可汗。就算到大汗面前打官司,老子也不會怕你。現在我數五下,你若開城門則罷。如果不開門,我就調轉馬頭,將這萬匹戰馬再送回王庭,讓大汗看看,巴德魯大人和他的手下,是如何對待我遠征的突厥士的。」
胡不歸急言厲色,將這話原封不動的傳了過去,聲音之大,雙方將士都清晰可聞。
暮色已深,草原的冷風帶著絲絲的涼氣,吹在所有人的心頭。大華數千將士緊緊握住拳頭,等待著那令人窒息一刻來臨。
城上城下寂靜一片,除了戰馬的輕嚏,聽不到一絲咳嗽的聲音,微弱的火光中,雙方默默對峙著。
拉布裡咬牙沉默著,久久不答話。胡不歸心中暗自焦急,靠近林晚榮小聲道:「將軍,怎麼辦?難道真的要撤?」
林晚榮嗯了一聲,眼中精光直閃:「如果他真不開城門,我們這樣的硬闖,除了付出極大犧牲外,再沒有太大意義。盛丹雖然只是三流人物,但他帶來的,可是一萬匹突厥戰馬,不是什麼小數目。何況他後面還有右王和毗迦可汗。這叫什麼拉布屎的,就算再強硬,還真敢把他拒了不成?媽的,比我膽子大的人還沒出世呢!胡大哥,下最後通牒!」
「好,」胡不歸毅然應了聲,用突厥語朝城牆上大叫道:「中雜嗎目尼草取!狗娘養的拉布裡,竟敢如此虐待我突厥勇士。我現在數五下,你若再不開門,我立即將這萬匹戰馬送回王庭,看大汗如何懲治你!現在開始計數,一……」胡不歸說到做到,狠狠怒吼著,粗嗓門傳出老遠。
「二——」」
林晚榮悄悄揮手,高酋和李武陵帶著數名騎兵縱馬而至,皮鞭一揮,那頭馬便已驚嚇的調轉了身子往南奔去,數萬匹戰馬跟在頭馬身後,緩緩挪動起來。
右王圖索佐派來的三流人物「盛丹」竟真的有這種膽量,城牆上的拉布裡也有些吃驚,扼守巴彥浩特地突厥騎兵早已紛紛議論起來。這是右王救濟左王的好事。竟被左王手下大將拒絕了,這種事情,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主三——」」
胡不歸話聲一落,數千大華騎兵也齊齊調轉馬頭。揮舞馬鞭,催動那如烏雲般的馬群直往前而去。
城牆上頓時驛動起來,萬匹戰馬,如此龐大的數目,誰敢如此輕易地拒絕了。拉布裡的神色也焦急了起來。
「四——」這次,連胡不歸也轉了身,他嘿的一聲,刷的甩出一馬鞭,火道:「拉布裡,我們大汗帳中再見!」
看這拉布裡死活不鬆口。林晚榮也忍不住的出了身冷汗,這姓拉的還真是個死烏龜殼啊。胡不歸詢問的眼神瞟了過來,林晚榮捏緊了拳頭一咬牙。正要點頭,便聽城頭傳來一聲大叫:「盛丹且慢!」
這一聲就恍如仙音般傳入眾人耳中,胡不歸頓時大喜。
「別急。」林晚榮小聲笑道:「別忘了,我們可是高傲的突厥勇士,哪能這麼容易改變主意?」
胡不歸嘿嘿笑了幾聲。將馬鞭甩的啪啪亂響,裝作沒有聽見拉布裡的話,作勢欲行。
看見「盛丹」真地要走。拉布裡終於急了,疾聲道:「盛丹兄弟請留步,此事可以商議。」
「商議什麼?老胡憤火的一甩鞭子,大聲怒道:「我高貴的突厥勇士,從不祈求別人地憐憫。既然巴彥浩特不是我們的歸處,我們就回草原深處去,相信大汗會為我們主持公道。兄弟們,走啊——」
「吼——,高酋和李武陵扯著嗓子,與諸軍士一起「憤怒」起來。
橫的怕不要命的。望見那萬匹戰馬奔騰的情形。拉布裡雖然強悍,終是有所顧忌,不敢將事情做地絕了,便咬牙道:「好。既然盛丹兄弟千里而來,心意懇切,又有大汗的旨意,拉布裡今天就破例一回。開啟城門——」
拉布裡一聲令下,草原之城巴彥浩特的大門緩緩打開,轟隆轟隆之聲不絕於耳。這城門乃是鐵石所著,無比地厚重,完全打開來,橫向足有一丈來寬。看著那緩緩移動的門扇,成敗與否在此一舉,將士們摒住了呼吸,緊握了手掌,靜等著那一刻的來臨。
心裡的狂喜難以抑制,胡不歸的聲音都顫抖了起來:「將軍,怎麼辦?現在要進去麼?!」
「進,當然進!盼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傻子才不進呢。」望見城牆上拉布裡的謹慎之色,林晚榮嘻嘻道:「胡大哥,讓這上萬匹戰馬都給我跑起來,速度越快越好,最好一擁而入,直接踏進城去。拉布裡這老小子喜歡戰馬,我就讓他先嘗嘗被馬蹄踐踏的味道。」
胡不歸也是人精,哪還不明白他意中所指,哈哈笑了兩聲,擠眉弄眼道:「確如將軍所言,我們的戰馬受了拉布裡的冤枉氣,很容易受驚地,相信拉布裡閣下也能理解我們的苦衷。」
他調轉馬頭,用突厥語大喝一聲:「勇士們,感謝拉布裡大人的盛情。為了表達我們的謝意,請將我們最好的戰馬,送進巴彥浩特去。走啊——」
「吼——,萬匹戰馬移動起來,馬蹄聲隆隆,將茫茫草原都震得發顫。數千將士狂吼一聲,長鞭甩的辟啪亂,無邊無際的駿馬如烏雲遮日般,直往洞開的城門湧去。
這些突厥大馬都是尚未完全馴服的,發起野性來,聲勢大的驚人,數萬匹戰馬如洶湧的流水般衝破城門,兩邊的突厥騎兵被沖的七零八落,無人敢掠其鋒芒。
「前面就是巴彥浩特。弟兄們,跟我走!」林晚榮長喝了聲,狠狠一鞭甩在馬屁股上。胯下駿馬四蹄騰空,當前躍出,胡不歸高酋緊隨他身後。數千匹快馬,彷彿離弦的箭般,聲勢無匹,直往城內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