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五原?」不僅是徐芷晴、左丘,就連跟在他身邊的胡不歸與杜修元二人也忍不住的吃了一驚。
徐芷晴滿是期盼的看他一眼,急切道:「如何個退法,你快說說。」
林晚榮取過帳中几上的筆墨硯三樣,依次擺開:「徐軍師、左大哥請看。中間的這硯台就好比是五原城,我們與胡人各處兩邊。既然五原無險可守,我們自沒有死守的必要,退出五原乃是上策。」
左丘點點頭,疑惑道:「退出五原自是必須,但擺在我們眼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繼續前進,給與胡人當頭重擊。要麼退後幾里,與胡人相峙!林兄弟為何偏偏選擇後者呢?!」
這是所有人的疑問,大家都把目光注視在林晚榮身上,等待著他的解答。
「雖然同樣是退出五原城,但這兩條路線是完全不同的。左大哥請看——」林晚榮將中間的硯台挪至最後:「若是我們北出五原,在大漠上展開架勢與胡人決戰,則五原城落在我們的身後,這樣便把我們的退路堵絕了,留給我們的縱深將極為狹窄。若是前進倒還罷了,可一旦要撤退——以胡人的凶悍戰力,我軍臨時後撤也不是沒有可能。一旦決定撤兵,我神機營輜重火炮眾多,這五原城瞬間就會成為我們的阻礙,等於我們自己將路堵死了,此法殊不可取。」
徐芷晴微笑著點頭:「所以你提議我大軍往後略退,讓五原城成為我們與胡人之間的一道屏障?雙方隔城對峙?!」徐小姐說著,又把那硯台挪了回去,正放在兩軍中間。
「不錯!」林晚榮讚許的看她一眼,沉聲道:「突厥人要想與我們對決,這五原城是他們必須通過的。胡人騎兵最讓人可怕的,就是那萬馬齊諳、排山倒海般突襲而來的氣勢。而這五原城就是一條天然的減速帶,不管突厥寶馬多麼神駿,在過五原城的時候,速度勢必要減慢許多,此舉可以削弱突厥騎兵的氣勢。而在他們速度減慢之時,我軍的火炮便可發揮最大作用,對著五原城狂轟濫炸,重挫突厥先鋒。」
左丘等人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將,聽他一說便明白了,五原城雖是一座廢棄的堡壘,但能被利用起來阻敵,揚我之長,攻敵之短,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法子。
徐芷晴沉思一會兒,搖頭道:「此法雖不錯,但那胡人也不是無能之輩。若他們探出五原是空城一座,只怕不會貿然突進。」
「不會貿然突進更好,」林晚榮笑道:「那我們就和胡人隔城相望,比拚耐力。我們有興慶府做後盾,糧草可以及時補充,衣食無憂。突厥人則是重兵奔襲、遠道而來,人困馬乏自不必說。我們耗得起,他們卻不能苦等。」
「可是你不要忘了,這六萬人馬只是胡人的先鋒,後面還有二十餘萬的突厥精銳,相隔也就半天的路程。一旦他們會合在一起,我們人數戰力都處劣勢,戰局瞬間便會發生逆轉。到那時候,耗不起的就是我們了!」徐芷晴思慮深遠,微蹙著眉提醒他。
林晚榮眼中厲芒一閃,嘿嘿道:「軍師所言極是。半天的路程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也足夠我們大幹一場了。我軍首戰要勝,這五原城的地位就更加重要了。」
就算五原城可以阻隔敵軍騎兵,但說要靠它取得大華首勝,未免太誇張了些。不僅左丘和於宗才不信,就連胡不歸和高酋也是將信將疑。倒是徐小姐早已見識過林晚榮的神奇之處,聽他言中似是頗有把握,臉上頓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你要拿五原城做些什麼文章?快說來聽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就連於宗才也盯住他不放,林晚榮嘿嘿一笑:「一個小小的誘敵之計而已,說不上什麼文章。」
誘敵之計?左丘失望的搖搖頭:「林兄弟莫不是要以小股兵力守城,引胡人來攻?這法子方纔你自己都否決過了,五原無險可守,就算胡人來攻,除了可以稍稍減緩他們的速度之外,並無其他用處,他們踏過五原便可直接與我軍對壘,談何誘敵?」
林晚榮神秘一笑:「左大哥所言極是,五原的確無險可守,這是眾所周知。但它絕不是一無是處。既然無險,我們把它造出些『險』,那不就行了?」
往五原城裡造「險」?越說越玄乎了,這平坦的土城,怎麼造「險」?眾人大眼瞪小眼,誰也領會不出他的意思。
林晚榮悠悠歎道:「打仗麼,就要用最狠的手段。突厥騎兵雖厲害,但我大華也有一樣獨一無二的寶貝,叫那胡人聞風喪膽的——」
「火藥?!你說的是火藥!」徐芷晴果然聰明伶俐,林晚榮稍一提示,她便驚聲叫了起來,臉上頓時閃過無限的喜色。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左丘於宗才等人恍然大悟。這五原城就是一個平地上的堡壘,除了埋炸藥,還怎麼造出「險」來?這計策被徐芷晴說穿了就一錢不值了,可是在這紛繁複雜的戰事中,又有幾人能想到這裡?林將軍的思維果真是天馬行空,開闊之極。
「不錯,就是炸藥了。」林晚榮長吁口氣,歎道:「但願長眠在五原城裡的大華英烈們,不會責怪我毀壞了他們的遺骸。」
「不會的,」胡不歸興奮的老臉通紅:「若真能將胡人殺得人仰馬翻,那些老兄弟只怕會磕著頭求你埋炸藥呢。林將軍,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什麼主意都能想到,我老胡真服你。」
諸位將領面露喜色,齊齊點頭,顯然甚是贊成林晚榮的想法,大帳內的氣氛一時輕鬆了許多。
徐芷晴沉思道:「火藥我們有的是。若真能以小股部隊將胡人誘進五原城,我軍佯敗退出五原,突厥人必定窮追不捨。如此胡人便被隔為三截,城中的、城南的、城北的。一旦火藥點燃,阻斷北面的敵軍進城,城中的與追擊的兩部敵軍,必成我們囊中之物。」
徐芷晴如此一細化分析,眾人才領悟到這中間原來還有玄機,若能順利得以實施,大華首戰必勝無疑。看似毫無用處的五原城,卻被林晚榮妙手回春,化成了此戰的重中之重,眾將頓有撥開迷霧見明月、豁然開朗的感覺。若此役勝了,必成大華經典之戰,萬古流芳。
徐小姐心情也輕鬆了許多,望著林晚榮嫵媚一笑:「林將軍,我這樣安排可好?你還有什麼補充的?」
林晚榮笑道:「都被你說完了,我還能補充什麼?我唯一擔心的,就是那突厥猛將努爾,努爾什麼來著——」
胡不歸道:「稟將軍,是突厥猛將努爾梭哈!這突厥人的名字就跟草原上的祟屎蛋一般,夾生的很!」
帳中諸將大笑,氣氛越發的活躍。林晚榮哈哈道:「對,對,就是努爾梭哈,還是胡大哥記性好啊。我就擔心這吃狼肉長大的什麼梭哈,缺乏膽量,不敢攻城,那可就沒勁了。」
徐芷晴點點頭:「努爾梭哈乃是巴德魯手下三猛將之一,驕橫彪悍,沒有什麼不敢幹的!此次守衛五原、誘敵深入,難度極大,若是處置不當,便會陷於重圍。因此,坐鎮五原的,須是一位智謀與勇猛齊備的大將。不知哪位將軍願擔此重任?」
大帳中沉寂了下來。徐小姐說的不錯,此戰最為關鍵的一環就是誘敵。六萬突厥騎兵瘋狂進攻,腳下又埋滿火藥,一個處置不當,那便是灰飛煙滅的下場,誰敢坐鎮五原?
徐芷晴美目輕瞟,目光自眾人臉上一一劃過,似是詢問大家的意見。
林晚榮乾咳了兩聲,惺惺作態道:「要不——我去吧!反正這計劃是我提出來的,沒有人比我更合適了。」
「不可!」胡不歸急急出列:「林將軍乃是右路統帥,一人身繫全局,怎可輕易涉險?稟軍師,末將胡不歸願往!」
「末將杜修元願往!」
右路接連站出兩人,為主帥分憂,叫林將軍臉上頗有面子。林晚榮笑道:「兩位大哥何必跟我搶呢,我們誰去不都是一樣麼?」
左丘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黑著臉望了手下眾將一眼,於宗才望望徐小姐的嬌俏的面龐,眼中閃過絲絲迷戀,一咬牙,大聲道:「稟軍師,末將願往!」
一下子冒出來了三人,徐芷晴猶豫了一會兒,向左丘和林晚榮道:「依二位將軍之見,該派何人入駐五原?」
左丘道:「這三位兄弟都是我軍棟樑,派誰去都能不辱使命。但憑軍師決斷。」
徐芷晴點點頭,又看了林晚榮一眼,顯是在徵求他的意見。林晚榮在胡不歸和杜修元臉上瞅了瞅,正色道:「杜大哥長於謀略,胡大哥善於對敵,此次誘敵不為取勝,但求個巧字。我建議由杜修元領一萬精騎入駐五原。」
徐小姐沉思半晌,忽地一揚眉:「杜修元聽令!」
「末將在!」
徐芷晴取出一顆令箭:「命你領騎兵一萬,駐守五原,靈活出擊,勢必誘努爾梭哈攻城。城破之時,不許戀戰,即刻撤離!」
「遵命!」杜修元大喝一聲,接過令牌!
「於宗才聽令!命你統帥一萬騎兵,專行接應杜修元部撤離,不得有誤!」
於宗才抱拳領了令箭。徐小姐臉色嚴謹,朗聲道:「三軍將士聽令!明日首戰,正是我大華揚眉吐氣之時,諸軍須得陣形嚴謹,號令聽從,以林三所率為先鋒,左丘扼守左路,中軍鎮守右路,進者賞,退者斬!全軍一心,勇往直前,誓斬胡人於馬下!」
「誓斬胡人於馬下!」眾將齊齊喝了聲,便告辭出營,忙著回去安排了。
夕陽緩緩落下,遠遠的大漠深處,塵沙似雪,漫天的黃沙籠罩著落日血色中帶著些昏暗。無數白色的帳篷,像是一朵朵盛開的小花,散落在塵沙中間,戰馬的嘶鳴與風沙的狂舞交雜在一起,匯成首淒涼的塞外小調。裊裊的炊煙在塵土中搖搖晃晃升起,遠望去,就像是落日下舞動的面紗。
林晚榮坐在地上,用手指在那厚厚的黃沙上緩緩勾勒著,不一會兒,幾張栩栩如生的俏臉躍然眼前。
青旋、大小姐、寧仙子、安狐狸、凝兒、巧巧、玉霜……或羞或笑,或嗔或怒,一個個的女子活靈活現,彷彿盡在眼前含羞帶笑。不斷飛舞的塵沙將前面的畫像覆蓋了,他卻毫不氣餒,又從頭畫起。
「你在做什麼?!」徐芷晴的聲音悠悠,彷彿就在耳邊響起。林晚榮轉頭看去,卻見徐小姐不知何時換下了戎裝,身穿一襲藕荷色對襟衫裙,烏黑的秀髮只用一塊絲巾微微纏繞,簡單隨意。她臉上搭起了一塊透明的絲巾遮蓋風沙,細膩溫潤的肌膚仿如上好的碧玉,秀眉微緊,雙眸水潤如三月的春雨,風沙吹動她柔順的長髮,飄逸之極。
林晚榮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笑道:「要不是你這身衣裳,我都記不起軍中還有女人了!不錯不錯,萬沙叢中一點綠,果真好看——最起碼比我好看!」
「誰與你比?!」徐芷晴惱怒的哼了聲,臉色在夕陽映照下微微有些嫣紅:「又躲在這裡偷懶,你營中的事情都安排完了麼?」
林晚榮笑道:「全軍之中,最不相信我的人就是你了!不安排完事情,我敢出來玩嗎?還不得被你軍法從事了!!」
徐芷晴紅唇輕咬著,微哼了聲,緩緩坐在他身邊,一言不發。
林晚榮將幾個老婆、准老婆的畫像都描完了,才長長歎口氣,疲憊的仰躺在地上,任塵沙吹打著臉頰,眼睛卻望著天空發呆。
「想家了?!」徐芷晴小心翼翼抖掉裙上的風沙,幽幽道。望著嶄新的衫裙沾染上層層的黃沙,她眼神裡帶著些心疼。
「有點想了!」林晚榮雙手枕在腦後,漫不經心道。看徐芷晴小手揉搓著裙上的塵沙,臉上滿是心疼的模樣,忍不住又開口笑道:「你要心疼這衣裳就不該穿,穿上也沒人看。這到處風沙的,不消半個時辰就得換下來了,又沒水洗衣裳——你這不是自己找罪受麼?」
徐芷晴俏臉一寒:「要你管這麼多做什麼?!我喜歡穿就穿,與你無干!」
這還是方纔那個發號施令、鎮定自若的女軍師麼?林晚榮苦笑著搖頭,忽地想起那日她來府中探望時說過的狠話,看她現在樣子,似乎一點都不記得了。
淡淡的幽香飄過來,徐芷晴坐在他身邊,凝望大漠深處的斜陽,雙眸微微濕潤,輕歎道:「夕陽真美!也不知,我還能看見多少次這樣的落日場景?!」
「日出日落嘛,每天都有的,有什麼看不到的?!」林晚榮揮揮手,漫不經心笑笑。
徐芷晴看他一眼,輕哼了聲,雙手捧起一捧細沙,五指微微鬆散,任那輕沙緩緩灑在自己的衣裙上。
細細的沙粒透過裙圍,將那藕荷色的衣裙染上層淡淡的黃色。她雙手不間斷,一捧又一捧的黃沙灑在身上,眼眶卻已不知不覺中濕潤了。
林晚榮看的不解,奇道:「徐小姐你做什麼?用沙子洗衣服麼?!我可還是頭一次見到。」
徐芷晴雙眼微閉,聲音中帶著些顫抖:「這個叫做葬沙。塞外傳說,凡是癡心的女子,若是穿上最美麗的衣衫將自己與於這滾滾塵沙當中,上天便會給她一個承諾,將她一生的思念,化作大漠裡的一粒輕沙。」
「太深奧,我聽不懂!」林大人搖頭歎息著。
徐芷晴輕撫耳邊秀髮,溫柔道:「你知道塔克拉瑪干沙漠麼?」
「知道,知道,離這裡不太遠。」林晚榮連連點頭。
「每一生的思念,上天都會為她灑下一粒沙,於是,就有了那浩瀚的塔克拉瑪干!」徐芷晴雙手蜷在腿彎,淚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