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哈哈哈——」他笑了三聲,整理了一下思緒,只聽這一句話,便已知對面這小妞是誰了。破廟之外竟能相逢,也不知是幸運還是點背。他連笑了幾聲才道:「這位小姐,我們素不相識,說這種話不太適合吧,我開不了口唉,你還是找有緣人說去吧。在下還有急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辭告辭。」
話一說完,他轉身抹了把冷汗,急匆匆向外行去,不肯多待一秒。
那徐小姐歎口氣道:「說與不說已無兩樣了。我原本不想做些無聊之事,只是沒想到那般輕狂與我說話的,竟是金陵蕭家的人,著實讓我好生失望。」
汗,老子這次算是給蕭家抹了黑了,這事還真他媽邪氣了。他停住腳步,轉身望著徐小姐,嘻嘻笑道:「真要說麼?那好吧——追上你,然後甩了你,這是我的目標!」
葉公子臉色一變,大喝道:「大膽,你這廝好生無禮,竟敢如此褻瀆徐小姐,實在該死。」
林晚榮雙手一攤,無辜說道:「這位公子,你也聽到了,不是我願意說的,是徐小姐讓我重複一遍,我照做而已。請問哪裡錯了麼?」
姓葉的公子做聲不得,徐小姐微微一笑道:「有些急智!倒也不算差勁到家了!請問這位三公子,蕭家小姐現在也到了京裡麼?我幼年時期蒙蕭夫人照顧,又聞父親大人提起大小姐之名,但一直無緣相見。若她在京中,我倒很想與她見上一見。」她點出三公子,便是自認了昨日臥佛寺裡避雨的女子就是她了。
事都到這個份上了。林晚榮光腳的也不怕穿鞋地了,點頭道:「謝徐小姐關懷了。我家兩位小姐都已到了京中,徐小姐的心意我一定轉達到。但不知徐小姐令尊是——」
「家父也只是一個普通讀書人而已,不提也罷。」徐小姐淡然道:「說起來,蕭夫人離開京城時,我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沒想到轉眼之間便是二十年過去了,不知她老人家可還安好?」
老人家?那麼年輕美麗地蕭夫人在這徐小姐口中竟然成了老人家,實在該打。林晚榮瞥了徐小姐一眼。
之前他只注意了這徐小姐的面容,此時再留意她的打扮。見她一身淡藍色衣衫極為得體,身形婀娜,臉色淡定,那頭上髮髻卻已高高盤起,用一隻玉簪隨意簪了起來,樸實大方。
這位徐小姐難道已經結婚了?林晚榮心裡愣了一下,想起昨日廟外詢問她有否成親,她沒有說話,今日見了這髮髻。心裡更是疑惑。不過這女子落落大方,聽她口中說法,似是已過雙十年華,成親了也沒什麼奇怪的。
唯一叫人不解的是,這位葉公子整日圍繞在一個成親的女子身邊,難道不怕閒話?從這位徐小姐昨日言行來看。她對自己的名聲還是很看重的。「追上你,再甩了你」,想起昨日的豪言壯語。林晚榮無奈搖頭,出師不利啊!
「夫人美麗不減當年。過地也甚是快活,謝小姐關懷了。」林晚榮壓制了心裡的疑問,答道。
徐小姐點點頭,與葉公子向前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回頭問道:「這位三公子,你既是蕭家的人。那正月十五賞燈之時,在『雲來仙境』觀燈猜謎的莫非就是你?」
「觀燈猜謎?哦,你說他啊,他姓林,長得英俊瀟灑,才氣逼人,比這位葉公子還要帥上十倍!」林晚榮笑著道。
徐小姐微笑道:「我那幾個燈謎出的簡單,原想是讓學院的諸位猜上的,也好平平他們的怨言,沒想到卻被蕭家的家人撥了頭籌,倒有些叫人意外了。」
簡單?你這小妞故意氣我是不是?這姓徐的丫頭到底是什麼來頭,手裡持有改進過地連環駑,又與洛凝相熟,還認識蕭夫人,她到底是做什麼的?
葉公子笑著道:「你寫那幾個謎語的時候,我也在場,心中還在疑惑為小姐今年出的謎為何如此簡單,卻沒想到原來是為了照應學院中的兄弟姐妹。小姐心思玲瓏,葉某自認不及。」
無語了!這倆人是合夥起來打擊我的吧。徐小姐繼續前行,經過林晚榮身邊地時候,忽然淡淡道:「三公子,做人有信心是好的,但是莫要過於輕狂,似昨日那般言行,小女子希望永遠不要再聽到!」她步伐輕快,從他身邊飄然而過。
林晚榮愣了一下,突然笑著問道:「徐小姐,請問你成親了沒有?」
徐小姐似是沒聽到他的話般,早已走進門裡了,葉公子突然轉頭道:「不該你問地,你就不要問。」
林晚榮哈哈笑了幾聲,對著徐小姐的背影,大聲道:「徐小姐,我昨日說過地話,依然有效。」
徐小姐腳步停了一停,無奈搖搖頭,歎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她對這位三公子的瘋言瘋語渾不在意,正要邁進課堂,卻見裡面衝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道「徐先生,徐先生,不好了,天生異象!」
「程大位,出什麼事了?什麼天生異象?」徐小姐驚奇道。
「徐先生,你看——」程大位引著徐小姐和葉公子走到院中一腳,只見無數只螞蟻擠得密密麻麻,在地上形成一個大大的「天」字。這些螞蟻雖然不斷的爬動,卻都是沿著天字路線而動。程大位眼珠一轉,說道:「螞蟻成團,天生異象!徐先生,這個該當如何解釋?」
程大位之後,學習術數的生員都已跟著衝了出來,望著眼前螞蟻扎堆的情形。嘖嘖稱奇。
林晚榮本待離去,聽見院子裡地叫喊聲,忍不住又折返了回來。細細觀察那螞蟻爬行的路線,再看那個叫程大位的小子鬼頭鬼腦地,林晚榮忍不住一笑,這小子,有一套!
葉公子望著眼前的情形,眉頭一皺道:「這螞蟻怎會自動聚群,莫非真是天降異兆?」
徐小姐搖頭道:「天下沒有無根之水,萬物皆有道理,這蟻群齊聚。定然有特殊的原因,與其說是天降異象。倒不如細細查尋一番。」
徐小姐手拉長裙,緩緩蹲身下去,細細觀察著螞蟻的行進,臉上的神情專注而又美麗。
林晚榮聽得暗自稱奇,一個弱女子,能有這般見識能耐,實在了不得。
徐小姐觀察了一番,又伸出青蔥般的纖細玉指,包著一塊玉帕。在那地上撫摸了幾下。幾隻螞蟻順著她帕子往上爬,她身體輕顫了一下,臉上也現出幾分緊張。女子天生害怕鼠蟻,這也怪不得她,她銀牙一咬,臉上現出一抹紅色。小心翼翼的躲過螞蟻,繼續用帕子擦拭地面。
抹了幾下,她臉上忽然現出一絲驚喜。將那帕子收起來,笑著道:「今日。有哪位同學帶了蜜糖過來?」
一個學生道:「我見程大位帶了蜜糖來,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麼。」
徐小姐笑著對程大位道:「反蜜糖拿來我看看吧。」
程大位不好意思一笑,取出一個密封的小罐,徐小姐用方纔那帕子包裹住一截木棍,沾了點蜜糖上去,然後在地上也寫了個「天」字!說也奇怪,片刻功夫,徐小姐新寫的這個字上也是黑壓壓一片,異兆再現了。
眾人一片驚訝,徐小姐點頭笑道:「程大位,這定然是你做地好事吧?」
程大位低下頭,不好意思的嘻嘻笑道:「徐先生,是你說過地,讓我們仔細觀察周圍事物,有新的發現就要與大家共享。上次你講授那種子發芽推翻大石的例子,我也親自驗證過的,原來真的可以做到。」
徐小姐微微一笑道:「種子發芽的故事,我也是聽人說起的。在杭州城裡,白蓮教曾用此手腕騙取百姓,後被一位異士揭穿,眾百姓才能免於難。天生萬物,自有物理,只要大家多多觀察,細細琢磨,總能尋出其中的規律。就像此次蜜糖聚蟻,若非程大位觀察仔細,大家也不可能學到這點了。所以說,這萬物之理、術算之法,非是無用之學,恰恰相反,它與我們息息相關,與詩詞聯賦一樣,都是我大華的瑰寶,缺一不可。」
學術數地學生,都是真正的因為興趣而來的,聽了徐小姐的話,頓時歡呼雀躍,林晚榮躲在眾人身後,望著人群中的二小姐興奮的通紅地小臉,心中突然有種淡淡的感動。那日賞燈謎,已經見識到了徐小姐的才華斐然,今日又見到了她更加不凡地一面。不說別的,就憑這一番話,這位徐小姐就當得起「奇女子」三個字。
徐小姐待到眾人安靜下來,笑著道:「程大位今日之舉,讓我們學習到了新地知識,不過卻也耽誤了給大家講學的時間,要小小的懲罰一下。程大位,你對於那算盤之術不是頗為喜歡麼?」
程大位點頭道:「徐先生,你要我學習這個麼?」
徐小姐笑笑道:「不僅僅是要你學習,還要你能總結出一些簡單易記的口訣,能交給大家一起學,這樣才算學的好。你觀察細微,頭腦開闊,相信一定能做到的。」
這叫做程大位的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之色,大聲道:「徐先生,謝謝你相信我。」
徐小姐微笑點點頭,望見生員中多了一個年歲不大的美麗女子,頓時驚道:「你是不是,就是蕭家的二小姐?」
玉霜羞澀道:「徐先生,我是蕭玉霜。」
徐小姐欣喜的拉住她手道:「好妹妹,你總算來了,我們快些進去敘話。」
這學術算的學生興高采烈的進屋去,唯有那程大位還在苦苦思索。林晚榮拍了拍他肩膀道:「小兄弟,想什麼呢?」
程大位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卻是個陌生人,頓時奇怪道:「你是誰?我認識你麼?」
林晚榮嘻嘻笑道:「你不認識我,但是你一定會記住我。我有幾句奇怪地話聽不明白。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
程大位莫名其妙,就聽眼前這個陌生人念道:「一下五去四,二下五去三……八退一還五去三,九退一還五去四!怎麼樣,記住了麼?」
程大位初時聽得一愣,旋即明白了些什麼,驚喜的聲音都帶些顫抖道:「這,這是珠算訣?不對,不對。九去一進一,怎麼合算是十?」
林晚榮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我再念一遍,你記住了,回去好好研究一番,也許能完成這位徐小姐交代的任務也說不定呢!」
程大位不敢說話了,又聽林晚榮念了一遍,一個字都不敢放過。林晚榮笑嘻嘻地拍著他肩膀道:「小程,好好幹吧,會有出息的。」
見這程大位仍是癡癡呆呆念著口訣,林晚榮也不去管他了。抹了把汗珠走出院子來。背這珠算口訣表是小學時候的事情,現在有好幾句都忘了,不過以這個程大位的聰明伶俐,推斷幾句也不是什麼難事。
反正今日是做了好事,他心裡暢快,哼著小曲往京華學院門外走去。遠遠瞧見對面走來二人,竟都是認識的。
那二人見了他也都是一愣,其中一個旋風一般的衝上前。欣喜道:「林將軍,林將軍。你可算來了。」
林晚榮大感意外,拍打著他肩膀道:「許震,你怎麼會在這裡?哦,李武陵小公子,咱們又遇著了。」原來與許震走在一起的,竟然是正月十五進城那晚,在河邊撈花燈的那個叫做李武陵的小孩。
李武陵奇道:「林三,你怎麼在這裡?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你到這裡尋我來了?怎麼,沒有報我李武陵地名號麼?」
林晚榮哭笑不得,許震激動道:「林將軍,不僅是我,還有李聖、杜大哥、胡大哥都在這裡,是徐大帥推薦我們來此學習的。」
學習?旋即想起這京華學院還有軍論一科,徐渭派這幾人來進修,看來是頗為看重他們啊。
這幾個都是老子帶地兵啊,他心裡升起一陣驕傲,笑著上下打量了許震一眼道:「不錯,不錯,你小子長高了,長壯了。今年上戰場殺胡虜,看來是少不了你一份啊。」
許震挺胸道:「那是自然,我許震死也要死在戰場上。林將軍,胡大哥我們天天都盼著你來呢,再過月餘,我們就要去殺胡人了,有了你帶領,我們大家才有主心骨,這仗打的才舒心。」
媽的,這小子,就會說些讓我感動的。想起軍中那些歲月,林晚榮心裡無比懷念。打白蓮,是內耗,仗打得再好,也沒什麼可驕傲的,殺胡人才是軍人的天職。可是真要上戰場抗擊胡虜,這是我林三幹的事嗎?何況還有青璇在這裡!他心裡一時矛盾之極。
許震卻不知他心情,拉著李武陵道:「武陵,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剿滅白蓮教一役中,帶領我右路軍所向披靡的林大將軍。」
李武陵聽他二人說話,也明白了一點,待聽到許震地介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不相信的道:「你是林三,也是那位立了奇功的林將軍?」
林晚榮嘿嘿笑道:「不像,是吧?其實這是我的本色,我這個人一向都很低調的。」
李武陵一拍手道:「甚好甚好,你是得勝的將軍,人人誇讚,我今天就要和你比試一番馬上功夫,看是我厲害,還是你厲害!快走,快走——」
他人小鬼大,拉住林晚榮就要往前行。林晚榮驚得一身冷汗,這個小鬼怎麼動不動就要找別人比武啊,上次說要找他爺爺,這次卻又要找我?和這小孩比武,贏了吧,說是以大欺小,輸了吧,肯定又被人貶為連個小孩都打不過。
林晚榮朝許震看了一眼,許震苦笑著搖頭,顯然也拿李武陵沒有辦法。林晚榮無奈道:「李小公子。這個,我不後擅長花拳繡腿。我要的就是真刀真槍,即使傷在你刀下,我也無怨——呸呸,什麼傷在你刀下,說反了,若你傷在我刀下,你可不要埋怨。」
這李武陵到底是哪家地小孩,怎麼這麼喜歡拚殺?他對許震道:「這是哪家地公子?」
許震面色嚴肅:「這李武陵小兄弟,乃是當朝李泰老將軍的唯一嫡孫。」
「李泰?李泰是誰?」林晚榮輕輕道。
此言一出。不僅許震瞪大了眼睛,就連一直纏著他地李武陵也停止了取鬧。二人一起望著他,滿臉不可置信的神色。
許震吞了口口水道:「林將軍,不會吧,你竟然沒有聽過李泰老將軍的威名?」
林晚榮尷尬一笑道:「我窮鄉僻壤長大的,確實沒聽過,這位李泰老將軍很有威名嗎?嗯,光聽這名字就夠不凡的了,當然,李武陵小公子的這名字也不錯。果然虎爺無犬孫那!」
李武陵拍手笑道:「太好了,太好了,終於有一個人不知道爺爺的名號了。免得他以後欺負我時又說,我李泰數代忠良,戍守邊關,威名赫赫。天下誰人不知,連你個小東西也收拾不了?」
許震早已不知道說什麼了,連大華朝第一名將都不知道。這林將軍是怎麼混到軍中,又怎麼打贏勝仗的?實在匪夷所思。
不忍心自己的上峰兼偶像如此尷尬。許震乾笑了下道:「林將軍有所不知。這李泰老將軍,自祖上起便世代從軍,戍守萬里邊關。二十年前,李泰將軍親率五萬精兵,長途奔襲直取胡人大帳,斬殺敵帥,可謂威名赫赫,胡人聞風喪膽。李將軍武藝高強,精通兵法,乃是我大華地第一武將,威望之高,無人能敵。不僅如此,李家世代忠良,鐵血衛國,李將軍的長公子——」
說到這裡,許震偷偷看了李武陵一眼,繼續道:「長公子為衛戍邊關大元帥,在妻子臨產當天,與胡人激戰七日七夜,壯烈捐軀,只留下孤兒寡母!」
李武陵咬了咬牙,眼中淚光閃爍,揮揮拳頭道:「說這些做什麼?死便死了,上陣殺敵,哪有不犧牲地。他死了,還有我!我死了,還有我兒子。我李家的人打不盡,殺不絕,那胡人絕了,我李家也不會倒!」
林晚榮明白了,這說的就是李武陵啊,難怪這小子如此爭強好勝,他拍了拍李武陵的肩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許震接著道:「老將軍的二公子,身為戍邊大將,也於八年前中了胡人埋伏,死於萬箭之中!可憐他戍邊多年,卻連未婚妻的面都沒見過——」說到這裡,許震已經有些哽咽了:「李將軍一家,護國衛主,世代忠良,美名傳遍天下,乃是我大華軍士之偶像。」
林晚榮重重點點頭,還能說什麼呢,這就是戰神啊!大華有了這樣的脊樑,才能不被外族欺侮,才能屹立不倒!
他自己也有些汗顏,如此忠臣良將,自己竟然不認識,實在是孤陋寡聞了。見李武陵神情悲憤,小拳頭都要捏碎了,林晚榮哈哈一笑道:「李武陵,你不是要與我比試馬上功夫麼,那還等什麼?」
李武陵驚喜的抬頭望著他:「林三——林將軍,你說地是真的?」
林晚榮點點頭,放聲大笑道:「軍中豈有戲言?李武陵,為了李家的世代忠良,不管面對誰,你都不能輸,明白嗎?」
「明白!林將軍,我要打敗你!」李武陵虎吼一聲,向林晚榮身前一撲,揮拳便往他胸前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