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長這句話說的大有深意,林晚榮當作沒有聽到般,笑著道:「既然文長先生來到了金陵,那說不得要多住上些日子,看一看這玄武風光,秦淮美景,相信會不虛此行的。咳,咳,這秦淮河上的風光可妙的很那,徐先生這種風流人物,想來是不會錯過的。」
徐文長乾笑了幾聲,道:「老朽此次來江南,時間緊迫。秦淮風光雖好,只怕老朽也沒有功夫賞玩一番了。」他停了一下,四周望了一眼,才小聲道:「不瞞小兄弟說,前些日子在杭州辦理白蓮教一案時,老朽又得了新的線索,是和這金陵有關,不得已之下,老朽才匆匆忙忙趕到金陵。」
林晚榮哈哈笑了兩聲道:「徐先生國之棟樑,又深受皇帝器重,奔波繁忙也是在所難免。對了,徐先生,你是如何知道我在這裡的。」他繞了半天,絕口不提白蓮之事,甚為高明。
徐渭笑道:「食為仙可是美名傳遍江浙,老朽焉能不知?這酒樓不僅生意做的好,而且聽說懸掛了四幅天下絕聯,老朽對做生意和對聯子都有些興趣,既到了金陵,如何能不來這食為仙走上一遭呢。正所謂聞名不如見面,今日一見,果然佈置精妙,風格獨特,非同凡響。來到這裡,又湊巧碰到了小兄弟,看來我和這食為仙也是有緣啊。」
徐渭走遍天下,見多識廣,食為仙能得到他的讚賞,也算是名至實歸了。不過他說什麼巧遇,林晚榮根本就不信,高酋的哥哥高首就在洛敏手下當差,這保護酒樓的責任他也有一份,徐渭和洛敏又是好友,他想知道自己和食為仙的真正關係,一點也不難。說什麼巧遇,分明是直接到這裡來等我。
「尤其是這四副妙絕天下的楹聯,我雖自詡文長,卻也接不上來,慚愧,漸愧。」徐文長臉色遺憾地望著那四幅對聯,看樣子是真的無能為力。林晚榮自然小小得意了一把,能把徐文長難倒的,老子大概是天下第一人了。
「對了,小兄弟,這煙沿艷簷煙燕眼,下聯是何人所對,竟也工整得很。天下之大,果然是能人異士無數啊。」徐文長所說的,是那天洛凝送來的下聯,巧巧已經讓人裝裱了,將二聯合在一起,這天下四絕聯,已去了其一。
「哦,這個啊,是總督洛敏大人的千金,洛凝小姐在京中的好友對上來的。」林晚榮笑道:「聽說這位小姐不簡單,是京城京華學院的女教習,還是國子監的祭酒,名頭不小。」
「洛小姐的好友?」徐渭長長的哦了一聲,神秘一笑道:「原來是她啊,這就難怪了。」
徐渭到來,林晚榮這種奸商怎麼會放過這種大好時機,他對巧巧哈哈一笑道:「巧巧,徐大人可是打著燈籠都請不來的大人物啊,快去準備筆墨紙硯,說什麼也得請大人為我們這食為仙題上幾個字。」
徐渭的字畫天下聞名,價值千金,巧巧哪裡還不明白大哥的意思,當下欣喜地準備筆墨紙硯去了。
徐渭與林晚榮的關係本就十分融治,蘇卿憐又是林晚榮做的大媒,題幾個字自然不在話下,當下笑道:「小哥兒,你不是為難我麼,有你四幅楹聯在前,老朽怎敢獻醜。」
林晚榮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有銀子不賺,那絕對不是林某人的風格。
徐渭推辭了幾句,見筆墨紙硯都已準備齊全,無奈搖搖頭,提起筆墨沉吟了一會兒,才含笑寫道:「此地笙歌春載酒,京華冠蓋喜未休。調鼎和羹瓊林宴,飛觴碎月聚文樓。」
我靠,這個老徐果然有才,轉眼之間就能弄出一首小詩,尤其是最後兩句,不僅讚了美食,更是點出了此地的文事興盛,乃是點睛之筆。別人說這兩句不頂用,但徐文長是誰啊,那是天下第一才學,有了這題詩,還不天下才子熊熊到,無邊金銀滾滾來?
「巧巧,快拿去把這詩詞裝裱好了,掛在廳中最顯眼位置,這可是咱們的寶貝,要與天下才子們共賞。」林晚榮興致勃勃的叫道。
徐渭連連拱手道:「慚愧,慚愧,林小哥過獎了。」
訛詐了徐渭一幅詩詞,林晚榮這才坐下來,悠閒地與他喝起了茶。
徐渭望他一眼,笑著道:「林小哥,那幾日在杭州,老朽便已堅信你才華橫溢,非是凡品。果不其然,回到了金陵,小兄弟便一鳴驚人了。」
「哦?徐先生這話是從何說起?」林晚榮奇怪道。
徐渭朗聲道:「小兄弟莫要謙虛了。前幾日洛老夫人宴會上,你一人鬥敗那楹聯之王沈半山,個個聯子都是經典非凡,早已為江浙才子津津樂道。小兄弟難道不知麼?」
「哦,這個啊,我一向對關於我的流言蜚語不怎麼在意。」林晚榮靦腆說道。
徐渭放聲大笑:「小兄弟果然非是常人,老朽佩服之至。不過??」
他聲音一輕道:「小兄弟名聲雖然在外了,卻也無意中開罪了些人。就像那日寧小王爺親自賀壽,你卻駁了他面子,難道就不怕得罪於他?」
「大人,你不會是嚇唬我吧?想我林三隻是一個小小家丁,既無權又無勢,大不了做了點小生意。那小王爺是何等人物?皇子龍孫,皇親國戚,眼光是多麼得深遠,胸懷何等得遼闊,我只是與他的門人切磋了一下技巧,互相促進一下而已,他怎麼會與我計較這些呢?」林晚榮打著哈哈說道。
「小兄弟果然胸懷開闊。老朽佩服之至。」徐渭望著他笑道:「不過
過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小兄弟仔細考慮過沒有?」
見林晚榮豎耳細聽,徐渭接道:「小兄弟與白蓮教有隙,對他們定然是深惡痛絕,朝廷也數次圍剿,決心頗大。奈何這中間頗多曲折,圍剿數次,皆是無功而返。這是何道理呢?白蓮教發跡於山東,為何在這江蘇竟然如此猖狂,這背後有沒有其他的原因?杭州白蓮一案,牽涉雖廣,但總算在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只是這江蘇為何就失控了呢?」
徐渭這一番話像是自言自語,卻是故意說給林晚榮聽的。林晚榮嘿嘿一笑,徐老頭你好心思啊,故意引我說話,我要是不弄點什麼,豈不是太辜負了你一片盛情?
他眉頭一皺,道:「徐大人這樣一說,我想想還真是覺得奇怪。為何這江蘇的匪患就如此猖獗呢?」
他將那日經過揀些重要的說了,然後道:「當日我和蕭大小姐被白蓮匪人擄走,中間也頗多疑慮之處。其一,官府多日未曾偵測到白蓮足跡,為何陶公子能夠輕易找到?其二,陶公子為何能借到騎步營的兵馬,而且在匪徒將退的時候恰恰殺上山來?其三,騎步營兵士眾多,又是將匪人包圍,為何白蓮賊人仍是不翼而飛?此三點疑問,一直在我心中徘徊,至今不得其解。另外,我當日在匪人之中,曾經接觸過三個匪首,其中之一,就是被大人拿了的陸中平,另外兩位和他一般大的年紀,其中一個是這二人背後的主子,聽他說話氣勢,出身必是非凡,這其中果然玄妙多多,小弟實在是搞不明白。」
他說話半含半露,徐渭哈哈一笑道:「林小兄乃是絕頂聰明之人,哪還能不知道其中利害。只是小兄弟不願意說明罷了。也罷,老朽便實言相告吧。我此次來江南,參與江浙兩地的年會只是表面差事,真正著緊的事情是——」他揚起手來,微微一笑,又狠狠砍了下去,道:「——滅這白蓮。」
「好啊,好啊。」林晚榮鼓掌笑道:「大人為我百姓著想,小弟實在是佩服之至。」
徐渭正色道:「杭州一案,小兄弟也看到了,這白蓮教乃是一群烏合之眾,除了會裝神弄鬼欺騙百姓之外,其它的本事都是尋常,要想剿滅亦非難事。」
「那為何年年剿卻總是滅不了呢?」林晚榮滿含深意地問道。
徐渭點頭道:「這就是方才小兄弟所疑惑的癥結所在了。咱們大華朝忠臣良將無數,但是奸佞小人也並非沒有。這白蓮匪患,正是這些別有用心的人在背後勾結,才會這樣為非作歹。現今北方重敵入侵,內又白蓮作亂,正是我朝內憂外患之際。明年春天北方將要用兵,白蓮匪患一日不除,便如國之膿瘡,痛遍全身。老朽此來江南,一為清剿白蓮,二為斬斷背後魔爪,還我大華一片朗朗乾坤。再攜我全體子民,驅除勒虜,共禦胡人,重造天朝盛世。」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徐文長演講的功力不是一般的強。
國仇家難,目前還輪不到林晚榮來關心,他只想金陵太平,不要讓巧巧遭遇到任何的危險。
只是這事越來越有意思了,小王爺未走,徐渭又來了,再加上洛敏那個老狐狸,嘿嘿,這下可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