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官方宣佈黑死病的風波已經過去,但是緊張的氣氛卻仍然瀰漫在每個人的心中。
當官的能相信,母豬也會上樹。
大家從來不會高估官員們的智商,也從來不小看他們的愚蠢和喪心病狂。
東都的城門處,兩名士兵正在那裡執勤。
「大哥,這次萬一打起來了,該怎麼辦?」
麥克洛低聲的問著哥哥,他們兄弟兩人在同一個連隊裡。
「當然是聽總督大人的吩咐,不要忘記,是誰發我們的薪水。」
大哥說出的是真理,國王什麼的都是假的,出錢的人,才是他們忠心的對象。
東都總督這些年用金幣養他們,當然要聽總督的話。
天色慢慢亮了,換班的人也快到了。
身後傳來了兵刃落地的聲音,麥克洛聽到了大哥牙齒顫抖的聲音。
他回過了頭,大哥怔怔看著手臂處的一點黑斑。
恐懼在瞬間襲上了麥克洛的全身,他的牙齒開始「咯咯咯咯」的響動……
皮亞羅總督反擊的時候,凱倫身為忠於王室的積極分子,被抓進了監獄。
不過,裡面的人沒有為難他,所以這幾天,他過的很舒服。
直到一陣瘋狂的吼叫將他從睡夢中驚醒。
對面牢房中的一個年輕人正在瘋狂的搖動著柵欄,很快,整個監獄開始跟著暴動。
很多人發現,自己或者自己身邊的人,身上出現了黑色的斑點。
恐懼在瞬間讓整個監獄陷入了混亂,歇斯底里的情緒讓人們開始發狂。
同樣的情景,在整個城市中,開始蔓延。
「整座城市一片混亂,人們彷彿看到了世界末日。」這是一個生活在東都的市民,在九月十一日發出的感歎。
現在的他,回想起那個時候的情景,心中都不由得發冷。
東都的人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身體上是否有黑色的斑點──雖然這種辦法,就如同用香灰治病一樣毫無根據,但在當時,卻是所有人深信不疑的東西。
而伽羅,利用了這一點。
瘟疫令牌,讓六名暗黑法師可以將暗黑詛咒傳播到整個城市。
雖然只有不超過半成的人被感染,但是,這已經夠了。
恐懼比疾病更可怕,大部分的人往往是被自己嚇死的。
尤其是恐懼突然發生在他們的身邊,甚至是自己的身上,那麼就會被放大無數倍。
驚慌失措的人如同蝗蟲一樣在城市中施虐著,絕望的人甚至點燃了他們的房子。
好在混亂很快被控制住,不過,出面的並不是總督府裡面的人。
卡巴侯爵隱蔽在暗中的另一股力量趁著這個機會,開始了行動。
如果在前些日子,他們一露面就會被抓起來,但是現在,當大家發現周圍的人都得了黑死病以後,誰還會阻止他們?
人們需要那些有經驗的人,他們前些日子控制黑死病的功勞,讓民眾們相信他們。
凱倫他們被釋放出來,重新走上了工作崗位──這一次,再也沒有任何人能解除他們的職務,沒有人。
這些熟悉的面孔讓人們安定了下來,而監察處的官員向凱倫他們保證,會讓伽羅第一個醫治他們或者他們親人的黑死病。
再也沒有人相信東方總督的話,什麼沒有黑死病的謊言。
人們自覺的配合著王室的官員,為了自己的生存而奮鬥。
小小的騷亂迅速的被控制住,畢竟,人們的心中,還有光。
有一個叫做尼奧的人,他能夠治療這種病。
「真他媽的,真他媽的!」
光明教會的紅衣大主教,亞述東方八省一千零二十萬民眾的精神支柱,布封大主教,此時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手足失措。
而皮亞羅總督呆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誰能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他們兩個組成的聯盟,本來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摧毀,但是這場突如其來的黑死病,改變了一切。
當黑死病的消息傳到了貴族們的耳中,他竟然在那些蠢貨的鼓動下,將所有懂得光明術的牧師集中到城內或城外貴族居住的小區,為那些人服務。
本來這樣處理也不算什麼,但是卻出現了一個叫做尼奧的人,他的所作所為讓布封成為了所有人的笑料。
就連一個小小的平民都敢挺身而出,而他那時候做了什麼?
他竟然暈了頭,逃出了東都!
該死,真的該死!
好不容易平息了黑死病的謠言,打退了王室的進攻,但是黑死病卻又突然爆發。
他知道那並不是黑死病,只需要等上十來天,就會自動消失。
可惜,外面的人卻不管那個東西,他們只知道自己和東方總督騙了他們。
派出牧師去治療?全城數萬名患者,牧師的數量還不及病人的零頭。
「騙子,打倒布封!」
「快把尼奧放出來,讓他幫我們治病!」
山洪般的喧鬧聲讓布封的頭又痛了起來,這時候,如果掌握了那個叫做尼奧的人,情況會好很多。
可是,誰知道他在哪裡?
關押他的滕拉黑獄已經變成了死域,而現在還沒有人知道,當初尼奧是如何治好那些病人的。
尼奧,他在哪裡?
當生活露出了猙獰的牙齒,應該怎麼辦?
夜色冰冷如水,遠處漆黑一片。
伽羅的心中也冰冷一片。
當初他離開帝都,為的就是離開那個可怕的漩渦。
也許有和藹的父親,但不可能沒有不講權謀的國王。
退一步,死無葬身之地。
對老國王和兩位王子,皆是如此!
時間能夠摧毀一切,包括美麗、強壯、勇敢、權力,甚至忠誠。
大陸歷五六八年,一代大帝阿羅西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這位殺人百萬,縱橫千里的大帝,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境況無比淒慘──他被打斷了脊椎、廢去了四肢,成為一個任人操縱的傀儡。
他的孫子只需要他的舌頭,那些忠心的手下想盡辦法恭維新的皇帝。
哥特王國的開國大帝波拉姆死去的時候,身邊連一個人都沒有,他餓了六天,在寒冬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他提前將皇位傳給了自己的兒子,卻連最後的安定都無法享有。
亞述帝國的皇位傳遞到第十一代的時候,三十年之內一連三名皇帝,都死於非命──他們都是在壯年突然暴斃,死因非常蹊蹺。
這就是皇位的爭奪,不僅僅是兄弟之間的爭奪,任何有威脅的人,都會被牽扯進去!
年長的人,終將老去,年輕的人,必將掌握未來,任何的忠心都是相對的,只是沒有遇到更高的代價而已。
這一點,維拉非常明白,隨著他的身體一天天衰老,也許有一天,他會失去一切。
兩位兒子的對手,不僅僅是他們的兄弟,還有他們的父親──那才是他們最大的對手,一個可以隨時廢了他們的人。
真蘭可以暴起殺死黑龍王,誰能夠保證,兩位王子,不會向他們的父親動手?
黑川八世對真蘭的手段是一個最好的例子,生命對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東西。
所以,老國王需要保持著一種平衡,一種讓雙方都不敢輕易動手的平衡,一股第三勢力,或者是在某個時間,用來犧牲或者轉移視線的勢力。
所以,伽羅要逃,要逃離那個恐怖的地方!
留在那種是非之地幹什麼?成為血腥爭鬥中的墊腳石嗎?
伽羅能夠想像出以後的情景,他會成為老國王手中的棋子,作為平衡兩位哥哥的武器。也許,在那險惡的政治鬥爭中,他會得到應有的賞賜,擁有無比的權勢。
但是,那些東西對伽羅來說,又有什麼用?
它們能比得過午後坐在躺椅上,喝一點酒,舒舒服服睡大覺?
它們能比的上自己與心愛的人真心真意過一生?
真蘭出行的時候,至少要帶上幾百名侍衛,黑川八世和妃子親熱的時候,都要有侍衛在門外守候。
從來沒有隨心所欲的君主,稍微放縱一點的,都被稱為暴君。
權勢、富貴,伽羅都已經見識過,那些東西並不是他想要的。
自由與平安,才是最寶貴的東西。
但是現在,他已經無路可走。
夜色慢慢降臨,天空中烏雲密佈。
一支,兩支,無數支蠟燭在伽羅的身邊點燃,每一根蠟燭的後面,都是一張企盼的目光。
當你無路可退,疲倦欲死的時候,你會怎麼辦?
當你絕望了,當你發覺周圍都是深淵,你能怎麼做?
有的事情做錯了,就難以挽回。
蕾米娜、真蘭……來到了日曜大陸開始,伽羅就如同一隻玩弄毛線的貓,將一切越搞越糟。
他像一個從高空跌落的可憐人,每下降一些,就提醒著自己,現在還沒有事情,現在還沒有事情。
是的,現在還沒有事情,但是,明天呢?
死亡的偽裝已經不再那麼可靠,騙得了一次,難道還能騙得了第二次?
伽羅靜靜的坐在那裡,面容平淡如水。
沒有驕傲、興奮、沮喪、焦慮等等任何表情,臉上有的,只是一種看淡了一切的平靜。
無數的人圍坐在他的身邊,點點的蠟燭閃爍在四周,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一種祥和的神態。
「神為他的信徒指明了前行的方向,天堂只屬於那些被眷顧的人。」
數點光芒從指尖處射出,然後落入了身前懸浮的金色光球中。
大陸歷七二四年的九月十六日,當整個城市即將崩潰的時候,伽羅出現在阿杜拉大教堂的廣場上。
「凡信光明者,皆可得救。」
阿杜拉大教堂,是東都三十七座教堂中,非常不起眼的一座,不過,它擁有一座非常寬闊的廣場。
這座廣場一次可以容納超過十萬人,傳奇就從這裡開始譜寫。
當黑死病在整個東都蔓延之際,當整個城市陷入了恐懼之際,阿杜拉大教堂,成為了東都人們心中的明燈。
在那裡,有一個人,帶來了光,帶來了希望。
夜色越來越深,但是圍繞著伽羅身邊的光,卻依舊那樣明亮。
人們輕輕的哼唱著歌謠,很輕,但是卻充滿了希望。
是的,是希望,祈求親人平安,祈求生活幸福,祈求明天更好的歌謠。
在這裡,已經有多長時間了?
伽羅記不清楚,但他的笑容依舊柔和。
一名中年男子,面容嚴肅的走到了那團金色光芒下面。
金色的水流,從那柔和的光芒中落下,然後被人用杯子接住。
男子用一種虔誠的態度,拿過杯子,一飲而盡。
奇跡發生了,原本盤踞在他肌膚上的黑色斑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消散。
滿懷著驚喜與激動,男子以一種無比肅穆的態度,向伽羅行了一個禮,然後一步步的退下。
沒有歡呼,只有深深的信任。
伽羅微笑著,看著發生的一切。
他設置了一座簡陋的魔法陣,然後吸收空氣中的水分。
當水經過了永恆之杯,會產生金色的水珠,滴落而下。
這是什麼?
這就是神跡!
當然,永恆之杯並不能產生那麼多的治療之水,這樣大規模的使用,唯一的作用就是將那些水的顏色變成了金黃。
但是這對伽羅來說,已經足夠了。
對一個病人來說,什麼最重要?
是信心。
在地球上,伽羅曾經看過一份研究報告,首先讓病人看到某種特效藥的奇跡,然後在治療的時候,用維生素將特效藥替換,讓病人服用。
接受治療的病人,大部分的病情都穩定下來,其中的幾個甚至奇跡般地康復。
這就是信念的力量,一個人全心全意的相信某一件事情的時候,這種信念會有非常大的作用。
來到這裡的大部分人,是被自己的恐懼所嚇倒的──並沒有什麼黑死病,有的,只是一種詛咒一樣的東西,而這種東西,最多在人體停留上十天,就會消散。
伽羅沒有無窮無盡的力量,來治療這些人,但是,他可以讓這些人自我康復。
「只要喝下聖水,那麼就可以驅除黑死病!」
之前的事情,讓所有人相信伽羅能夠治好這種病,那麼現在,伽羅就可以用普通的水來讓這些人相信,他們服用的是特效藥。
「我們得救了。」
人類,是一種盲從的生物,他的情緒會被周圍的環境所影響。
二戰中,一名反戰人士來到了希特勒的演講會場。
在元首揮舞著拳頭,以尖銳而瘋狂的聲音的鼓動下,整個會場的氣氛沸騰到了極點。
聽眾們如同著魔一樣,隨著希特勒而瘋狂,就連那個反戰人士,也被感染,和所有人一起,真心真意的呼喊起納粹的口號。
根據他的回憶,那時候,他是一個最堅定的納粹分子,恨不能將所有的激情都奉獻出來。
這就是環境對人的影響。
整個廣場上,十幾萬人,靜靜的等候著治療,恐懼、擔憂、絕望……
種種的負面情緒控制著他們,然後,他們的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廣場中間的伽羅身上。
於是,有了光。
等待治療的人們,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杯金色的水上。
隨著前面的人一個個的減少,人們的希望就越來越高。
當他在萬眾矚目之下,拿起了水杯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自己催眠──別人已經好了,我也一定能夠痊癒。
那一刻,他不是一個人,整個廣場上所有人的精神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定會痊癒的,他絕對能夠痊癒的。」
暗黑詛咒,其實只是一種精神的力量。
如果精神力量夠強大,根本就不會得這種病。
所有的內外原因迭加起來,那個人身上的暗黑詛咒,又怎麼能不被驅散?
當一個人有了自信的時候,又有什麼事情不能克服?
明亮的燭光環繞著伽羅燃起。
他微微的笑著,顯得是那樣的有信心。
這就是操縱人心的感覺嗎?
就如同他在翡翠嶺上,看著那些人,為了自己的未來而奮鬥一樣。
他幫不了別人,卻能夠給他們希望。
只要他們相信前面充滿了光明,那麼他們就能解決一切。
烏雲慢慢的在天空中消散,皎潔的月光灑向了大地。
天,終於變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