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無語,三人的眼眶卻已都潤濕。
或是上天眷顧,或是師父冥冥中的關愛,無數磨難風霜後,他們終能重聚,而自天雷山莊一別,恍然已是數年。
丁原熱血沸騰,驀然仰天發出一記長嘯,聲穿雲天,說不盡的桀驁飛揚。
盛年、阿牛也同時以嘯聲相和,一粗獷豪邁,一渾厚剛勁,猶如三道沖天飛騰的蛟龍,不住盤旋翱翔,舞動於蒼穹之上。
這嘯聲,是如此的惆悵憤懣,似在心傷師父之逝;卻更多幾分壯懷激烈,破石激浪,宛如滔滔潮水滾滾洶湧,迴盪於大殿的每一個角落,良久不絕。
眾人心神俱震,呆呆凝望著他們,無論是誰,此刻心頭莫不突然湧起一個可怕的念頭:「這三個人若是聯手,足可橫行四海,睥睨天陸,恐怕天下再難有人可敵!」
以曲南辛的強橫,瞧著這師兄弟三人,心頭竟也有些發毛。
她原本想乘阿牛重傷,一鼓作氣解決了他,也好為六大劍派立下首功。
哪裡曉得,先是容雪楓,再是丁原、盛年,一一從斜刺裡殺出,任其中哪一個,都不可輕辱。
但她既已出陣,怎的也不能虎頭蛇尾,就此退場,不然一世的盛名都將付諸流水,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起頭皮,厲聲喝道:「羽羅仁,你到底怎麼說?」
丁原早看曲南辛一百個不順眼,剛才沉浸於兄弟三人重逢的喜悅裡,也沒心思與她計較。不防曲南辛在一旁色厲內茬的挑釁阿牛,頓時撩起他心頭怒火。
他環顧對面六大劍派中人,徐徐說道:「曲老婆子,你嚷嚷什麼?也是蒼天有眼,當日害死我師父的人,今日都在這裡了,咱們舊怨新恨,就一併了斷!曲南辛道:」說的好,我平沙島是有些舊帳要和人算算清楚了!
盛年聽出曲南辛話中所指,苦笑道:「曲仙子草非是在說在下的那樁公案?」
曲南辛森厲的目光注視盛年,領首道:「不錯,如果我沒有記錯,距離閣下當日訂下的五年之期已為時不遠,卻不知你如何給我平沙島和天下同道一個交代?」
阿牛叫道:「曲師叔,我盛師兄是受人冤枉的!我以性命擔保,盛師兄絕不會做出那種對不起墨師姐的事情來。」
曲南辛嘿嘿一笑,說道:「羽羅仁,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老身和平沙島上下千餘弟子串通一氣,有意陷害盛年不成?」
丁原冷笑道:「閣下自己的所作所為,自然心裡最清楚。不過是非曲直自有公斷,你要顫倒黑白,一手遮天,栽贓盛師兄,只怕是癡心妄想!」
盛年沉聲道:「阿牛、丁師弟,不必與曲仙子多做無益爭執了。盛某今日來此,只為勸說兩家暫罷刀兵,以免生靈塗炭,血流成河。至於我與平沙島的公案,來日自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曲南辛卻寸步不讓,哈哈笑道:「奸佞好色之徒,你有什麼資格在老身面前大言不慚誇誇其談?淡言真人教的果真是好徒弟啊,一個貪戀女色,中傷同道;一個魔教孽障,助紂為虐;還有一個肆意妄為,倒行逆施。翠霞派的臉面都給你們丟盡了!」
阿牛黝黑的面龐漲得通紅,倘若曲南辛指責的僅是自己,也就算了,可如此當眾凌辱已逝恩師,一任他再好的脾氣也氣得渾身發抖。
奈何他平生不擅言辭,更從未罵過粗口,此時心裡縱有萬般激憤,一時反不知該如何回擊。丁原可不管這一套,鏗然抽出雪原仙劍,眼中殺氣如熾,寒聲道:「老虔婆,今日丁某要割下你的舌頭,看你日後再敢囂張!」
盛年出手如電,一把按在丁原腕上,深吸一口氣道:「丁師弟,你忘記我來時路上的叮囑了麼?無論如何,先平息兩派爭鬥,罷兵講和才是正事!」
除了淡言真人,要說這世上還有什麼人能讓丁原聽話的,瓣手指頭數數,還真不多,可眼前的這位盛年師兄,卻正好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位。
丁原手握雪原仙劍,劍眉飛挑,怒髮衝冠,好不容易克制住衝動的情緒,狠狠盯著曲南辛。
曲南辛當然不會真以為盛年理虧才會如此隱忍,但她也是箭在弦上,無從選擇。她故意翻出舊事,就是想將盛年逼入死地,甚至激怒丁原大開殺戒。
屆時六大劍派自不能坐視不理,正可藉著天陸正道的龐大力量,為平沙島除去來日的心腹大愚。這其中的用心良苦,連葛南詩也未曾猜到,旁人也只當她是生性使然。
眼見盛年不失理智,任自己如何羞辱,甚至連淡言真人也搬了出來槽蹋一通,可對方非但不肯上鉤,而且還極力勸阻丁原出手,曲南辛暗一咬牙,心道:「為了我平沙島的千年聲譽不毀在這三人的手裡,老身的個人榮辱得失,又算得了什麼?
她厲聲笑道:「盛年,你用不著這樣裝模作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翠霞派門下出了你這樣的沽名釣譽之徒,著實失算到家了!」
盛年見曲南辛不依不饒,一再惡語相加,胸口怒氣上撞,回想起昔日在東海平沙島,師父與淡怒師伯為了自己,受曲南辛等人所迫,九刃穿身,血流滿地,禁不住虎拳緊握、悲憤交加。
他正想好好教訓對面這個含血噴人的老虔婆,腦海中卻猛然一警道:「我怎麼也分不清是非輕重來了?要是我這一出手,丁師弟與阿牛勢必也不能置身事外,一場血戰頃刻即起。痛快是痛快了,可不僅無法洗刷我的冤屈,挽回翠霞派的清譽,反倒讓人誤解我是理屈詞窮,殺人洩憤。無形裡更坐實了罪狀,成為六大劍派的公敵,卻如何再當這和事佬?」
他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徐徐道:「曲仙子,盛某大好男兒,無愧天地父母,更不曾做過任何苟且見不得天日之事。」
「你對在下心存誤解,難以寬宵也就罷了,卻也不必辱及盛某的師門和恩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蒼天有眼曲直自解。待五年約滿,在下自會重登平沙島,給貴派和天下同道一個交代。但今日,請您以大局為重,不要苦苦相逼,糾纏舊事了!」
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說來有理有節。
即使是六大劍派的人聽了,也不乏有人暗暗點頭,多少覺得平沙島和曲南辛未免有些得理不饒人,大失名門正派寬宏謙和的風範。
曲南辛眼角餘光裡瞧見,不少人眼神裡都對自己流露出不以為然之色,不禁又羞又急,百年苦修的道心一時失守,頭腦發熱,厲聲喝問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百般狡辯的無賴之徒。你若真是問心無愧,卻為什麼拐帶走劣徒墨晶,如今又將她藏到哪裡去了?」
盛年搖頭道:「前些日子,墨師妹確實是與盛某在一起,可也絕對不是拐帶。」
曲南辛冷冷道:「你還敢抵賴?當日我平沙島弟子奉師門之命,要從東海邊的小漁村中接回劣徒,卻被你和丁原橫加截殺。不僅傷了晉師侄,更強行擄走墨晶,至今下落不明,有家難回,你們犯下這樣的無恥行徑,卻是為什麼?」
丁原忍無可忍,仰天笑道:「老虔婆,那日若非我和盛師兄到得及時,恐怕墨師姐已被你們殺人滅口了!錯過今日,丁某必會登門拜訪,向閣下討回這個公道!」
眾人心頭一震,幾乎沒有人會懷疑丁原說到做到。
曲南辛這個麻煩惹得可不小,淡言真人倘若在世,丁原或許多少還會有些顧忌,如今卻像脫去韁繩的野馬,天底下只怕沒幾個人還能壓制得了他。
有些正道有識之士忍不住暗自懊喪道:「這真是何苦來由?原本盛年、羽羅仁、丁原三人盡皆出身翠霞,來日可期為正道中流砒柱,可如今卻一個個被逼得反目成仇,連淡言真人也慘死雲林,直鬧得天陸風聲鶴唳,白白便宜了魔教妖孽。燕山劍派掌門蕭洗塵,輕輕搖頭,目視丁原,低歎道:「可惜,可惜!」
站在他身邊的屈痕苦笑道:「說到底,這三人都是被我們一手給逼到對面去的。自己的師父被人害了,盛年又背上見色起意的惡名,自逐於師門,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一樣也不會給平沙島好臉色看。」
曲南辛心知肚明,平沙島與紫竹軒的冤仇已無可挽回,若不乘著今夜藉助六大劍派之力解決了後愚,日後東海平沙島永無寧日。
她厲聲冷笑道:「諸位可都聽見了,丁原如此囂張!不是老身有意苦苦相逼,實在是紫竹軒一脈欺人太甚!
「盛年,你當日在東海岸邊強行擄走劣徒墨晶,到底把她藏到了什麼地方?今日你若不給老身和在場眾位同道一個交代,我平沙島誓與你們周旋到底,不死不休!」
她這話說的義正辭嚴,悲壯豪邁,卻令無涯方丈也暗暗皺眉。
原本六大劍派圍剿魔教的天陸盛事,不知從何時起,竟逐步演變成平沙島與盛年乃至紫竹軒門下昔日恩怨的一出鬧劇,誰能說不是節外生枝。
更教無涯方丈反感的是,曲南辛話裡的意思,擺明是要把六大劍派一起拖下水去。
雖說眼下局勢盛年、丁原二人是敵非友,可終究還留有一絲周旋的餘地,不到迫不得已,誰也不願激反他們。
尤其是丁原,一旦大開殺戮,勢必無所顧忌,縱然最後伏誅,卻不知須得賠上在場多少正道耆宿的性命?
然而六派同枝,又是大敵當前,無涯方丈也不好在大庭廣眾下出言斥責,只能無奈的望向耿南天。
誰曉得,耿南天雙目半睜半閉,渾若不覺,當真是對曲南辛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極盡縱容。
無涯方丈見此情形,惟有搖頭苦笑,他畢竟是得道高僧,臉上絲毫不露怒容。
可旁邊的幾家掌門長老卻不幹了,禁不住紛紛心中微怒道:「好啊,你平沙島與盛年、丁原的糾葛,卻想要拉我六大劍派一齊墊背!耿掌門,天底下只怕沒那麼便宜的事吧?」一個個打定主意袖手旁觀,姑且先看完這場好戲再說。
就在這時,大殿門前忽然傳來一人淡淡的聲音,說道:「師父,您不必再逼迫盛師兄,弟子自己已經來了。」
曲南辛如遭五雷轟頂,呆呆望向殿門,失聲道:「晶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只見一名身材修長、容顏絕美的白衣少女,緩步走入大殿,不知吸引了多少六大劍派青年男子的艷羨目光。
這其中,卻有一雙眼睛極為特殊,似是驚恐,似是羞慚,只匆匆一瞥後,便不敢再看。
墨晶低聲答道:「師父,您說的的確不錯,弟子這些日子是一直和盛師兄在一起。剛才他們闖進地宮的時侯,卻把弟子留在了上面。弟子知道,那是盛師兄擔心我再遭受左右為難的尷尬境地。可是,弟子著實放心不下,於是偷偷進來,卻正聽見您與盛師兄、丁師弟的一番對話。」
曲南辛好半天才穩住心神,隱隱預感到事情不妙。
她勉強不讓心底的驚惶表露到臉上,說道:「晶兒,你什麼也不用多說,先站到為師身後,看老身如何當著天下人的面,為你洗刷屈辱,討要公道!」
墨晶的目光凝視著曲南辛,從她的眼睛深處尋找到一縷驚恐和哀求。
在曲南辛門下十數年,她委實太熟悉師父的性情,那樣的眼神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分明就是在窮途末路裡,企盼自己能夠保持沉默,成為她的救命稻草。
墨晶心頭微微一酸,回憶起師門點點滴滴的恩情,曲南辛往日裡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與嘔心瀝血的教導,神思忽然恍惚了一下。
不經意裡,她的視線掃過盛年偉岸高大的身軀,正對上那雙坦誠執著的虎目,陡然一醒,思量道:「我已經害過盛師兄一回了,這次絕不能一錯再錯!」
她立在原地沒有挪動腳步,輕輕搖頭苦笑道:「師父啊,連盛師兄這樣一個原本與弟子不相干的人,都如此維護關愛晶兒;曾親手培育弟子成人的您,卻為何要一再陷晶兒於不義之地?直到今日,您還不能蟠然醒悟麼?」
曲南辛呆了呆,有些不信墨晶居然說出這番話來,下意識的問道:「晶兒你在說什麼,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師父有害過你?」
丁原冷哼道:「墨師姐的話,是什麼意思,連三歲小孩都聽得懂,還要人再解釋一遍給閣下聽麼?」
曲南辛彷彿一下蒼老了數十年,徐徐環顧週遭,迷迷糊糊裡,只覺得好像每一個人望著自己的神情,都是那般不屑與厭惡,嘴角邊更帶著不經意的譏笑。
她頓時呆如木雞,孤獨的站在原地,好似泥塑一般。
耿南天沉聲道:「曲師妹,別和他們枉費口舌了,你先下場歇息片刻,這裡的事情交給本座處置!」
曲南辛好像被耿南天點醒,終於意識到自己費盡心血所掩蓋保護的秘密,隨著剛才墨晶淡淡的一席話語,已然大白天下。
不僅是她今後無以容身天陸正道,連平沙島也將成為萬人唾罵嘲諷的對象。
她猛一搖頭,叫道:「不,我不相信!」目光怨毒無比的盯著盛年,面龐因著激動而扭曲變形,幾近瘋狂的低吼道:「姓盛的,你是用了什麼邪法妖術蠱惑了晶兒?今日老身與你拼了!」
「嗆哪」一聲,仙劍出鞘,發瘋似的撲向盛年,劍招中全無章法,直如著魔。
盛年眼見一位盛名赫赫的正道宿老,竟淪落到這般田地,任他曉得對方就是害得他含冤莫白、身穿九刃的元兇,也不禁生出憐憫之念,輕輕歎息道:「曲仙子,您還是先下去休息一會兒吧。」身形一閃,輕輕的躲過仙劍。
曲南辛要待回身再刺,猛的手臂上一緊,卻被人牢牢抓住,就聽耿南天的聲音低喝道:「曲師妹,你連本座的話也不肯聽了麼?」
曲南辛回首望見耿南天鐵青難堪的面容,猶如洩了氣的皮囊,立時渾身鬆軟下來,顫聲道:「掌門師兄,我對不住你和平沙島,竟教出了這樣的忤逆劣徒!」
墨晶聞聽,玉容慘淡。眼看著自己的恩師失魂落魄,即將遭受無數人的譏嘲恥笑,而平沙島千年的清名,更是因著自己毀於一旦,不覺心如刀絞,好似有萬把鋼針在狠狠的戳著自己的五臟六腑。
她慢慢拜倒在地,低聲道:「師父,是弟子害了您,可晶兒實在不能再讓盛師兄這樣的好人受冤枉了,您殺了晶兒吧!」
曲南辛渾身顫抖,幾乎靠著耿南天的支撐,才勉強能夠站立。
她雙目赤紅,無限怨毒的眼睛,凝望著自己親手調教出的愛徒,手中的仙劍劇烈的震顫輕鳴。
忽聽有人慘笑道:「墨師妹,倘若有人真該殺,那人也該是我,卻關你什麼事?」
卻見耿照走出人叢,也不顧旁人詫異鄙視的眼神,雙膝跪倒在耿南天與曲南辛跟前,沉聲說道:「爹爹,曲師叔,一切過錯皆由照兒所起,縱有萬般罪孽,都讓照兒一人承擔,卻怪不得墨師妹和盛年,是照兒對不住他們。」
耿南天一震,難以置信的望著耿照,怔怔問道:「照兒,你……」
耿照掃過耿南天鐵青的臉龐,慘然一笑。
這些年來,無數個深夜,他都會被同一個噩夢驚醒,盛年師徒三人血淋淋的九刃自殘之景,宛如毒蛇一般在黑暗裡咬噬著自己。
他的本性原本不壞,少年得意時,也曾矢志做一個頂天立地、。康慨豪俠的正道翹楚,然而對墨晶的一廂暗戀遭拒,直至一時的衝動糊塗,終於鑄成大錯。
那時倘若能夠有人拉他一把,或許耿照也能迷途知返,也就不可能再發生後來的事情。無奈陰差陽錯之下,自己越走越遠,到最後已身不由己,萬難回頭。
前些日子他遭遇冰宮高手,雖僥倖逃脫,卻身中寒毒,性命垂危。萬萬沒有料到,救護自己的,居然會是曾經遭受他冤枉陷害而流落天涯的盛年!
或許是出於一種嫉妒,當他看到墨晶注視盛年的目光裡,那種含情脈脈的模樣,斷然拒絕了對方的好意,而心中對墨晶也徹底斷絕了最後一點妄念。
然而,盛年非但千里迢迢護送他尋訪農百草,更隻字不提舊日仇怨,甚至在自己傷癒後一路將他送至東海岸邊,方自回轉。
而那時,盛年已經聞知淡言真人遇難的消息,大可先殺了自己以洩私憤。
耿照的心中真是矛盾無比,回到平沙島後,沒敢對任何人說起這段遭遇,人卻突然變得沉默寡言。
有好幾次,他都想逕自奔赴翠霞山,向淡怒真人說明真情,而後聽憑翠霞派的發落,以謝其罪。
但是他不敢,因為他無法想像,一旦真相大白於天下,不僅耿南天與曲南辛勢必身敗名裂遭人唾棄,東海平沙島也將無顏再位列於天陸七大劍派之列。
這樣的結果,實在是太過沉重可怕,令他根本沒有勇氣說出真相。
於是,彷彿是背負著一道無形的枷鎖,每個晝夜都壓得他透不過氣來,越來越害怕五年約滿之日,自己該如何面對盛年與墨晶?
而此刻,當自己跪倒在耿南天與曲南辛的面前,耿照反倒感覺到一種奇異的輕鬆,就好似突然從噩夢裡解脫了出來。
他眼角餘光裡看到盛年與墨晶臉上的驚訝和關切,他知道,在這一刻,他們已經原諒了自己。
耿照苦澀的笑了笑,抬頭道:「盛兄,過去在下害得你如此淒慘,今日淪落到這般田地,實是罪有應得。只求你不要再為難本門與曲師叔他們,大不了耿某以死相謝就是!」
曲南辛大吃一驚,失聲叫道:「照兒,你瘋了麼,你爹爹可就你這一個兒子!」
耿照苦笑一聲,又朝墨晶道:「墨師妹,是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和平沙島。而今,我算是大徹大悟了,可惜太晚了些。」
「耿某已經無顏再面對天下人,即便能活過今日,我也要遁入空門,求雲林禪寺收下我這不肖之徒,從此青燈古佛,洗刷滿身的罪孽。也許,以後我再不會見著你與盛兄了,便藉著機會祝福你們白頭到老,舉案齊眉。」
墨晶百感交集,眼前這個青年,曾是平沙島的天之驕子,曾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俊彥,無奈一失足遂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她的心情也是矛盾至極,卻已再無恨意,只有深深的憐憫與同情。
卻不防耿照突然冒出了最後那兩句話來,禁不住玉領微微一紅,偷偷瞥了眼盛年,見他神情凝重,卻沒有不愉之色,輕輕道:「耿師兄,小妹並不怪你。」
耿南天長歎一聲,低聲道:「照兒,你何苦如此?」
耿照搖了搖頭,滲笑道:「爹爹、曲師叔,假如當日我敢將真情如實稟報你們,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了。又假如,墨師妹對你們說出真相後,你們能令照兒懸崖勒馬,痛改前非,照兒亦不會害人又害己。」
「可是,照兒並沒有半分怨恨你們,也知道你們是為了照兒和平沙島的聲譽,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只是,方式真的用錯了,真的錯了!」
耿南天面沉如水,也不曉得他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只低聲道:「冤孽——冤孽!
曲南辛卻是萬念俱灰。
她沒有想到自己苦心維護的耿照,到頭來也會這般數落自己,好似是她將平沙島和耿照害到今天的境地。
她不由心中怒火焚燒,一股血氣直撞頭頂,眼光狠狠掃過跪倒在跟前的墨晶,突然狀若瘋癲的哈哈笑道:「什麼冤孽,都是這妮子惹出的好事!若不是她,耿師侄又怎會有今天?」
說罷,猛掙脫耿南天之手,仙劍飛掠向墨晶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