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靜輝在靜苑中接到密旨知道自己的奏章全部被通過採納後,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微笑。現在朝廷內部局勢也非常微妙,儘管他還不清楚各方大佬內心中的切實想法,但王安石將變法派中諸如呂惠卿等投機之輩清除出去,很大程度上將變法派純潔了不少,再加上他也聽從了王靜輝的建議,在改革上一面稍微放緩點速度,另外一方面在變法綱領上向慶歷年間變法納靠攏,這樣也能夠盡量博得保守派中司馬光、文彥博等慶歷老臣的好感,變法上受到的阻撓也會大大減輕。王安石也暫停了新法的推出,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檢查以往變法條例的實施過程中所產生的優劣分析中來,以便進行進一步的改進,當然同時也在為後面所推出的變法條例做更加充分的準備。
王靜輝與王安石暫時結成了同盟的關係,不過這並不代表王靜輝會和變法派穿一條褲子,就是連變法派內也是派系林立,呂惠卿這面旗倒了並不章法著王雱為首的衙內派一家獨大,變法派內有王安石鎮壓才會顯得團結一致,但王靜輝可不願意自己就這麼去趟這潭渾水。他通過情報局和皇城司的關係,再加上華英書院散佈天下的學生和各地官員,從各地搜羅來變法條例在當地實行所引發的各種問題,當然也有各種好的改變,不過就王靜輝粗粗看來,說變法好的終究是沒有說壞的多,不管怎麼樣,他都將這些彙集上來的文件一一分類匯總提供給王安石做參考。
當王安石看到由王靜輝費了很大功夫彙集而來反應變法優缺的材料的時候臉上佈滿了黑雲,他也沒有想到自己苦心等待了三十多年,針對大宋時弊精心準備的新法條例經過實施後會如此不堪。幾乎成了害民之法。
一直以來王安石非常清楚在大宋從上至下對新法抱怨、怨恨的人很多,他也知道新法在實行後,就連百姓對新法也都多有微詞,不過他心中想到的是新法剝奪的是大商人、大貴族、大地主的利益。不管他們抱怨也好,甚至憤恨自己也好,這對他內心沒有什麼衝擊力;至於影響到百姓的生活,他也認為是暫時的,甚至是暫時犧牲一部分百姓的利益來換取大宋的整體強大也是值得的,但是這種種的自某安慰在王靜輝所呈上來的材料面前全部被無情的擊民粉碎。
王靜輝看到王安石如此表情,心中也明白此時他的心情必定是矛盾地很,便說道:「這些材料的來源都是地方官吏和華英書院學生所搜集,所寫事例無一是假……介甫先生為國之心是眾人皆知的。不過君實先生等人屢次勸阻新法也同樣是為國為民,新舊兩黨之中都不乏君子,可就是因為所觀角度不同產生分歧……」
王安石臉色緩了緩說道:「變法為國無暇謀身,可到頭來卻落得如此地步,實在令某心灰意冷人!」
王安石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九味居所在之地無一不是客商往來繁華之地,看著樓下熙熙攘攘而過的人流,他的心中湧起了眾多感慨,不禁五味乏沉。倒是旁邊的王靜輝頗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看著這個已經快要進入垂暮之年仍顯矍鑠的老人,想到後世之人對王安石的評價也是唏噓不已——若論思想活絡與時俱進,在這個時代他所接觸的人當中,王安石絕對可以排得上是第一,司馬光無論是在治國才能上還是在魄力上與王安石相差得太多,至少司馬光還是謹守了傳統君子明哲保身之道,熙寧變法的大梁他是挑不起來的!
王靜輝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說道:「先生也濁常說古往今來變法從來不是一件易事麼?況且先生偏離預想路線不遠,還有的是機會!」
王安石回過頭來看著王靜輝說道:「某已老邁。這強國之重任還要看改之作為了!」
王靜輝笑著說道:「先生說笑了!若是讓在下從旁出個主意做個參謀還可,在下閒散慣了,卻擔不起這重任,何況在下自見到先生之日起。從來沒有懷疑過這變法強國之重任還有誰能夠比先生做得更好!」
王安石苦笑地搖搖頭說道:「變法、變法!結果卻被老夫弄成如此書面,實在令人情何以堪!」
「遍觀某大宋能有先生之魄力者有幾人?不過先生操之過急。需知陰陽相生,事也有輕重緩急,這個時候不過是先生所遭遇的低潮而已,若是先生都打了退堂鼓,那大宋變革便無人來領頭,國事日廢豈不又回到了仁宗時代?」
「改之倒是豁達地很,改之為大宋年青俊傑之首,胸中自有一篇錦繡文章。」
「先生過獎了,當今首要緊要之事便是重新恢復變法的氣勢,此時某大宋儘管日漸繁盛,但自太祖太宗以來積累下來的種種弊病還是糾纏大宋無法向前發展,要想讓大宋脫離這個牽制,還需變法改制,否則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王靜輝笑著說道。
「改之足智多謀,可有何想法?」王安石也笑著看他,出山幾年來他對王靜輝瞭解地也非常透徹了,這個人儘管做事有些出人意料,但私心卻是沒有多少的,一直不能為變法手忙腳亂,現在肯站出來也是著實不易。
「和解、整頓、緩行、細緻!」王靜輝肅然說道:「變法乃是變先人已成之法,大宋各種規章制度已經形成百年,人們多因循守舊,變法之下必然觸動很多人的利益,所以變法才會受到遏制。先生變法誠然是無暇謀身,一心為國,但時間一長也抵不住反對的言論——相公博學,也當知『三人成虎』的典故,縱然當今聖上乃是難得一見的明君,不過時日長久下來也是心中見疑的!」
王安石聽後沒有說話,對於王靜輝的「八字」建言,他心中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不過最讓他心驚的便是皇帝對他的懷疑。要知道他之所以能夠頂住巨大的壓力進行變法,唯一可以憑借的便是皇帝對他的信任。他乃是當今治《老子》的名家,《老子》通篇講的無非是「權變」兩字,〈老子〉的精髓他心中自然是明白的。而他手中的權力完全依賴於皇帝對他的信任!王靜輝所說的,更是點中了他的脈門——沒有皇帝的,他是真地無法繼續再變法了,儘管皇帝趙頊對他的信任看起來依然如故,但他心中明白這是他們君臣兩人相得難得的情分,情分敵不過「國事」啊!
「先生變法應該尋求更多人的,這樣才能夠減少變法所遇到的阻礙,遍觀朝廷上下,司馬君實是先生所不能不爭取的。異司馬君實原是先生至交。可為變法爭執形同陌路,觀其分歧無不是先生行事過激所致,要知道司馬君實心中也想著大宋國家富強,遍觀仁宗、英宗朝司馬君實之奏章,他心中也是對朝廷制度進行改革的。先生也是經歷過仁宗朝的,殊不知慶歷新政之事,為何幾十年過後當初的慶歷老臣現在會站出來反對先生變法?這不僅僅是一句『他們老朽了』所能蓋過的!所謂和解便是與司馬光、文彥博為首的『慶歷名臣』進行和解,謀求他們的,則變法事半功倍!」
「奈何成見已深……」王安石頹然說道。司馬光和他本有幾十年的交情。他們都是在包拯的群牧司一起共事過的,那個時候的理想……一想到這裡再看看今天兩人之間的書面,王安石心中多少有些黯然神傷。
「先生提出裁併天下州縣。君實先生可曾反對過?」
「不曾……」王安石心中還有些走神,所以王靜輝一發問,便不由自主地回答道。
「司馬君實不反對裁併天下州縣,無非是因為這一舉動會起到精簡大宋官員,並且還能夠使得百姓免除勞役之苦的良策!在下觀司馬君實這舉,都是一向以『節流』為主,倘若先生能夠在此上多作文章,司馬君實必能相助!」
「可變法核心乃是為國理財……哪裡能夠迎合他司馬君實一人?」王安石有些生氣地說道。
「先生差矣!變法之最終目的為何?富國強兵耳!只要能夠達到這個目的,先生之變法成矣。哪裡是附和司馬君實一人?先生『為國理財』之舉乃是『開源』,但卻不注重節流。如青苗法、農田水利法等諸法其根本便是運用常平倉,故司馬君實對此極為反對,蓋因為各地災荒等事發生時,常平倉空缺無法彌補需要!」王靜輝說道。
王安石心中一動——「富國強兵」這正是變法的根本目的,說什麼『為國理財』不過是當時為了緩解朝廷財政壓力之舉,但是現在大宋財政運轉良好、日漸豐盈,這『為國理財』的事情都已經被駙馬給幹完了,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再好做文章的地方了。王靜輝不知道自己也給王安石帶來了巨大的壓力,相比司馬光他的作為對王安石來說壓力更大——司馬光更多的是與王安石爭論,而他幹的才是實事。而取得的效果也更加明顯。
「在下建議先生能夠先放下成見和分歧,先做一些不會觸動舊有勢力所把持的利益,這樣同樣也是為國,現在政績才是變法派所最需要的,等積累了更多的政績後再回頭整理國家財政,這更有利于先生的廚房不受損毀!」
「改之是建議某進行兵制改革?」
「大宋滅夏,在聲勢上徹底震懾了遼國,一般而言宋遼之間應該不會這麼便有衝突,先生應該趁此機會整合大宋軍事——大宋自太祖太宗皇帝北伐後,軍事制度上有了很大的變化,雖然抵制了武將謀反作亂,但同樣也合得大宋軍中『將不知兵,兵不知將』,戰鬥力銳減而受遼國和西夏所制。這個問題自大宋滅夏以來也是一樣存在的,不過是暫時被前面的戰功所遮蓋而已。大宋不同於歷朝歷代,從來還沒有過有異族建立國家與之平起平坐,大宋還是受到北方遊牧民族的威脅,這軍事上是一時一刻也不能放鬆的。在下早就聞先生有兵制改革的條陳在擬定。先生何不先從兵制改革做起呢?」
「保甲法害民太深,保馬法、置將法還有待商討!」王安石淡淡地說道。
王靜輝知道保甲法被廢和自己有著很大的關係,儘管王安石不說,但也透露出了極大的不滿。不過形勢比人強,就是王安石自己也經不住保甲法所帶來的危害,王靜輝給他的那些材料當中沒有少講保甲法的危害地,那些真實的事例就是王安石自己看了也會心動,難怪朝廷當中對保甲法的意見會這麼多。
「大宋禁軍數量幾近九十萬之多,再加上幾十萬廂軍。相公認為大宋真的就需要這麼锪軍隊麼?憑借這麼多的軍隊還無法阻止敵人的威脅的話,那保甲法也是應當實行的,可是以在下看來,先生只要能夠將這百萬禁軍整頓好,便足以平滅遼國恢復燕雲十六州了,何苦再讓百姓受苦?是以在下認為保甲法應廢!」王靜輝說道。
這是王靜輝第一次面對王安石下面批評新法不當,在他看來大宋的常備禁軍已經有百萬之多,他玩命地消減廂軍,幾年下來還有幾十萬之多,這麼多的軍隊只要能夠練成精兵,足夠軍事家防禦和進攻所需了,根本沒有必要給老百姓附加如此重擔去實行什麼保甲法。這完全是畫蛇添足,純粹的害民之舉——當年韓琦徵調西北百姓練兵,那是大宋在西北受到西夏嚴峻挑戰之下的無奈之舉。韓琦幾乎讓西北變成了一座大軍營,就是想擺出幾十萬軍隊嚇阻西夏不要輕舉妄動,當時司馬光雖然彈劾韓琦,但責言並不重,就是因為敵人的刀已經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現在王安石的保甲法比當初韓琦的政策還要過分。並且還是在滅夏之後才實行的,這就更加顯和無用了。
王安石聽了後,儘管心中並不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認王靜輝所說的是事實。畢竟幾年來王靜輝一直在左右著大宋重大軍事決策,並且每一次都會獲得極大的成功。是大宋滅夏第一功臣,不過是因為這個「駙馬都尉」的頭銜所限制無法獲得自己應有的榮譽和軍功罷了。雖然駙馬常把『自己不通軍事』掛在口前,但大宋君臣有哪個會真信,在重大軍事決策的時候仍然會忍不住召見駙馬以備參議——至少在軍事上,儘管王安石不願意承認,但他在內心中自問是無法和王靜輝相比的!
王靜輝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有些重了,便又補充地說道:「在下也認為百姓應該有一定時間來參加軍事訓練,但是訓練的時間卻沒有必要安排得如此長,並且還要注意錯開農忙時節,否則耽誤農時會讓百姓一家都陷入生活困苦的境地。當然以大宋目前的兵力而言,在下以為對軍制上的改革除了要革除原本『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弊病之外,也同時要加緊訓練精兵,並且還要裁汰廂軍,甚至是一部分禁軍——畢竟每年朝廷用來養軍的軍費實在是高昂地很,在平時不發生戰爭的情況下倒沒有什麼,一旦發生戰爭,軍費暴漲則不利於長久。」
王安石見王靜輝緩了口,心中也沒有太過在意剛才王靜輝批評他關於保甲法缺失的話,畢竟保甲法的缺點和危害已經擺在那裡,況且保甲法已經廢除,多爭論這些地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某已經做置將練兵和減兵之法,不過中間還有很多問題,況且北方遼國還虎視眈眈,縱然無險也不可大意,便一直擱置下來。」王安石慢慢說道。自從保甲法被廢之後,他的威信也遭到了很大的打擊,要不是提出全國裁併州縣的舉措吸引了別人的注意力,他實在是難以邁過這個坎。後面關於軍制改革的方案其實早已擬定完畢,但卻因為保甲法一事而束之高閣,他原本想等過段時間再來推行些小,看來王靜輝比他還要著急啊!
王靜輝當然比他還急,畢竟他曾答應過皇帝趙頊要在一定時間內積蓄力量反擊遼國,以便極快奪回燕雲十六州。這不是一個單純的賭注,王靜輝也開始慢慢放棄原本滅掉遼國的想法,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對遼國就心慈手軟,燕雲十六詐是大宋必須要得到手的——那裡幾乎囊括了所有北方抵禦北方遊牧民族入侵的軍事要塞,當年若不是不要臉的石敬塘將燕雲之地割讓給遼國自己當兒皇帝,中原華夏文明怎麼會在長達四五百年之中一直被遊牧民族所壓著打,至少也不會被滅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