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和司馬光等人一聽到擴充廂軍,都大感頭痛——太祖皇帝趙匡胤曾經與「論語相公」趙普等二三重臣商討「可以為百代之利者」,趙普們出了許多主意,皇帝都不滿意。最後,太祖趙匡胤認為只有養兵一法才是長治久安之道。太祖曰:「可以利百代者,唯養兵也。方凶年饑歲,有叛民而無叛兵;不幸樂歲而變生,則有叛兵而無叛民」,意思是說,遇到災荒年景,將饑民招募為兵,可以避免饑民作亂;正常年份,即使有軍隊作亂,而百姓也不會參加,於是,建立了由國家財政養兵的募兵制度。實際上,是將軍隊作為收留饑民和地痞流氓、獷悍之徒加以管束的機構,使之不被放到社會上去滋事。這套制度短期來看的確不錯,時間一長,則一塌糊塗。
太祖皇帝大概沒有想到一百年過去了,他只用了三十萬人打下的帝國傳到趙頊這一輩,居然能夠達到一百二十多萬,足足增長了四倍之多,成為制約帝國發展的第一大弊政,更沒有想到擁有一百多萬軍隊的大宋帝國在對手面前還老是吃敗仗。這還是王靜輝幾年來千方百計的想辦法至少栽汰了大約三十萬廂軍的結果,早在仁宗慶歷年間,大宋的軍隊的規模便已經達到了一百三十萬的地步,不然廂軍的規模會增大到連皇帝也睡不安穩的地步。
自從仁宗時代便已經暴露出來的廂軍弊政,早就被大宋地一些有識之士所認識,不過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卻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來解決。幾十年來對付廂軍最有效的便莫過於駙馬了。各種花樣輪番上陣,愣是裁汰了大約二十多萬的廂軍,而後龐大的屯田計劃開始實施後到現在已經累計裁汰了三十萬左右的廂軍——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國家財政每年因此而減少地支出在一千萬貫左右,大宋財政能夠扭虧為盈,無非是開源節流兩條腿走路——海外貿易來開源,裁汰廂軍為節流。
在目前來看,沒有任何一人能夠像駙馬那樣對裁汰廂軍這麼在麼。可同樣若是發生大災,那也是增加廂軍的最好途徑——像這麼大規模的旱災至少也會使朝廷平添六七萬廂軍,這決不是一個令人感到輕鬆的「小數目」。
「改之是想用發展商業地辦法來吸收失去土地的百姓?可又有誰來種田呢?!」文彥博說道。
王靜輝苦笑的說道:「那總比這些人成為廂軍要強得多!」
另外三個人聽後一陣愕然。
「只要採用新地工具來改進種田的方法,加之廣泛的使用畜力來耕作。即使從事耕作的農民少些,也能夠照顧更多的田地!《大宋農書》已經分冊交付出版,若是政事堂的各位相公沒有什麼異議的話。可以通過行政手段加以推廣,用更加先進地耕作方式來促進農業生產,同樣也可以達到促使畝產上升的目的!」王靜輝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說道。
文彥博皺著眉頭說道:「使用畜力確實可以少些人工,但為首增恐怕並非易事!」
「這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君實先生治史當知秦漢時期地少人少,畝產不過才一兩石,而現在大宋的為首只要不碰上大災的話。基本上都可以達到畝產五六石的水平,何也?蓋因為秦漢時期農具不先進。甚至還都有使用石質的農具,所種植的作物也非常狹窄;千百年來農具發展到現在基本上都是鐵製,不但種植的農作物種類繁多,種子的質量也較秦漢相比不知提高了幾倍。幾十年前淮南東路所遭受旱災,仁宗皇帝從海外購買引種了占城稻,使得產量都有很大地增加,現在大河以北還是以小麥種植為主,其實這片廣闊的區域甚至可以種植水稻的!」
對於北方可以種植水稻,王靜輝在後世的時候記得非常清楚,雖然他是南方人。但聽說就是在黑龍江這樣中國非常靠北的省份也可以種植水稻,至少他知道天津附近是可以種植水稻的——明清的徐光啟便於工作鼎鼎大名的「小站稻」之父。
「這怎麼可能?!」
王靜輝淡淡的說道:「這本來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在下已經派人在河北大名府附近的農田中試種水稻,雖然產量並不高,但已經獲得了成功!不過這件事在學生看來當屬機密事件,並沒有讓外人得知罷了!《大宋農書》的重點便是在大河以南的農作物種植,畢竟現在大宋還沒有一統天下,這等事情若是讓遼國人知道了,那便是我大宋的災禍!」
司馬光等人都知道王靜輝旗下的商號可以通過走私等途徑弄到牛羊馬匹,當然這馬匹基本上會被朝廷所買斷,但牛羊是多得很的,至少汴都開封的牛羊至少有一成是駙馬旗下的商號所供應的,要說他用耕牛大範圍的武裝到河北的農民手中恢復生產,這誰都會相信不是癡人說夢。
這次「九味居會議」中的參與者對一些問題還是有很大分歧的,但不管怎麼說,他們都得到了各自所需要的東西;王安石把青苗法的包袱甩給了王靜輝,並且避免了一場政治危機;司馬光和文彥最關心的貸出去的青苗錢總算沒有找水漂,好在是用比較平和的方式出售給王靜輝,而且他們也相信王靜輝不會像酷吏一般借此壓搾百姓;王靜輝則是拿到了「河北銀行」的通行證,雖然同時接手的還有一大堆麻煩,但他相信一切都會朝好的方向發展,而且帝國最後一個高利貸盛行地區到現在已經是名存實亡了,在大宋境內的借貸利率將會整體得到歷史性的降低,這對於農業和商業發展有著至關重要地意義和作用。
雖然這次非正式的會議最後的結果還沒有得到朝廷的承認。但顯而易見這只是時間的問題——司馬光和王安石是帝國目前最有影響力的官員,同時身為朝廷中樞的兩股最大力量,他們在一起完全有能力來影響到皇帝的決策,更汪要說皇帝趙頊心中也有退意了!
「父親,我們不能夠答應王改之這些條件!」王雱知道這件事地前因後果之後,合上折扇說道:「若是讓駙馬收購了北方的青苗錢,那豈不是宣佈我們所頌布的青苗法是無用的了嗎?這樣會嚴重打擊到我們變法地士氣!」
「這次青苗法推廣的是急了些,也是時運不濟。正好趕上了北方發生旱災。想要收回青苗錢就肯定會要擾民,不收青苗錢則面臨虧損上百萬的危險,兩害權其輕重取其輕,雖然有損士氣。但現在有駙馬承擔能夠全身而退已屬僥倖!」王安石搖搖頭說道。
「王改之收去了青苗錢,難道他就想要當善人嗎?以兒看來也未必如此,他提出地條件看似有利於朝庭,但還不是為了從中牟利?!這個商販!其實我們也可以倣傚他的做法來變害為利的,為什麼我們自己不去試著做一做,北方常平倉還有儲備,也足夠我們反盤為勝的!」王雱恨聲說道。
「反盤為勝!?這並不容易!在大宋有誰能夠這麼有把握?除了駙馬之外估計也沒有人願意、也沒有這個能力來做成這件事!」王安石說道,在心中他也非常不甘心,畢竟自己實施新法碰上這樣的事情是讓人非常喪氣的,不過駙馬出手相助他還是非常感激的。
「孩兒也可以集中一些商人來進行此事地操作。也許財力上也許不足,但加上各地常平倉剩下的儲備應該富富有餘!」
「雱兒。並非每個人都可以像駙馬一樣!駙馬能夠成事不僅僅在於他有多少錢,相信他就是不掏這三百萬貫,只需振臂一呼,各地商人響應者將會踏破駙馬府地門檻!雱兒,駙馬以往寫給朝廷的密折、策論,你也看過,不知你能不能像他一樣來解決目前所遇到的問題呢?!這也不是錢多少的問題,畢竟青苗錢了出,常平倉所剩儲備並不是很寬裕,若是再陷進去。那我們將會更加困難,盟約已定若是我們中途背離,那就是駙馬也會視變法為洪水猛獸!更有北地無數百姓生死懸之一線,沒有絕對把握我們是不能輕舉妄動的,多看看駙馬是怎麼做的,以後對變法會有借鑒意義!」
王雱聽後在一旁無語,只是雙手緊緊攥拳——就是他自己也自問沒有這份本事,最重要的是他賠不起,一次性調動三百萬貫,前後估計還會有數百萬貫的投入,一旦失誤後果不堪設想,更何況就是動用行政手段動用常平倉,皇帝和駙馬也未必肯,正如父親所說的那樣,在大宋能夠不動聲色的解決這個死結地人也只有駙馬,不過身為同齡人,想到駙馬已經在大宋的統治高層肆意發揮自己的才智,但自己還……王雱搖搖頭相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愛卿,你真的願意這麼做?!」皇帝趙頊在後苑的一處涼亭中對著王靜輝說道。
宋朝的皇家園林中以玉津、瓊林、宜春、瑞聖諸園苑及金明池、後苑最為著名,後苑為皇家禁地原本是賞花遊玩之處。太宗太平興國九年(公元984年)三月十五日詔宰相、近臣後苑賞花,第二年之後,即雍熙二年後苑賞花便成為禮制。每年的暮春時節,都要在後苑賞花,三館學士都必須參加,被邀請參加賞花的人往往視有幸在後苑賞花為殊榮。
「九味居會議條款」就擺在皇帝趙頊身前的石桌子,在他看來這上面的條款沒有什麼不可以商量的,可以說是這份條款是來解決他和變法派所面臨的困境,甚至他可以全部答應下來!
「新法進行的太快,其中有很多弊病本來不會引起這麼大的反對,但隨著北方的自然災害地加重,掃尾提早爆發出來。最壞的情況便是新法被罷黜!聖上,用三百萬貫買回大宋的發展,臣以為值得!」王靜輝說道。
在王靜輝看來,王安石絕不能夠現在就偃旗息鼓,他需要王安石的破壞力,而且這次青苗法的失誤除了讓王安石能夠安靜些之外,最大的收穫就是他將要把新式的金融武器深入到大河以北。只要大宋的高利貸在他地銀行下土崩瓦解,他才能夠名正言順的集中更多的閒散資金來發展工商業。他不明白利率和經濟發展是怎樣的內在關係,他只知道要是這麼高地利率只會掏社會經濟的發展,把借貸慾望釋放出來可以大大促進大宋的經濟,有了發達地工商業才可以加速財富的流轉讓稅收上升到一個新的水平。同時也能夠容納更多的剩餘農業勞動力。
「愛卿曾說過會為新法拾缺補遺,這次又有什麼建議呢?」
「青苗法平心而論確實是善法,但大宋的底層官員操守臣卻不敢恭維,之所以會造成現在局面除了旱災之外,以臣之見最重要的便是負責推廣青苗法地基層官員實在是不足以信任!」
王靜輝看到皇帝趙頊的眉頭皺了皺,便說道:「聖上,僅僅一個廣惠倉便出現這麼多地問題,比廣惠倉更大的常平倉會怎麼樣?其實不止是廣惠倉與常平倉,司馬君實擔心便是底層不肖的官員會藉著王介甫的變法大旗變得如狼似虎,更加變本加厲的迫害搜刮百姓。而百姓則把這諸如青苗法之類的善法看做是洪水猛獸,罪責全部背在了朝廷身上和王相身上!」
在王靜輝看來,與王安石比較起來,司馬光對於財政、金融與其它涉及到經濟學方面的知識,顯然在實踐上缺少經驗,在理論上缺少研究,差距不小。然而,作為中國最偉大的歷史學家,如果說到數千年帝國政治與社會運行的機制與原理,說到對此豐富的知識與研究,說到在些基礎之上所具有地深刻洞察力與瞭解的話,王安石比起司馬光來。其差距何止以道里計,稱得上是望塵莫及。不管王安石如何的讀書萬卷,如何的過目不忘,又是怎樣一個當世經學大師,事實上據王靜輝所知,後代甚至現代中國人關於歷朝歷代興衰治亂的許多知識與見解,都是拜這位史學宗師之賜才得到的——那本還在司馬光書閣中正在加緊編寫的《資治通鑒》才是名垂千古的。王安石在學術上的造詣,則更多地表現在宋朝文人詩詞文學那樣一些浪漫理想與言辭形象上面,這使他的變法帶有了濃重的理想化色彩。
由此出發,只要向前再走一步,王靜輝就能夠看到相關的一個事實;司馬光對於王安石變法的反對,正是建立在對於帝國歷史脈動的精確理解與把握之上的,這使他的反對,擁有了極其雄厚的基礎與令人敬畏的力量。這種力量即便是王靜輝也不敢忽視的,這種力量更不是靠王安石能夠獲得皇帝的寵信以強硬的政治和行政手段來推行變法所能夠改變的!
「難道改之想要建議朕進行官職改革嗎?」
「官職改革和廉政行動並非是一日之功,即便砍了那些不肖官員的腦袋也無濟於事,水至清則無魚,縱觀歷史,就是再清明的時期也會有這種不肖官員,從來就沒有杜絕過,相信以後也沒有!現在朝廷的重要任務便是變法圖強,主士林和天下的百姓都能夠看到國家在一日一日的強盛,重點的工作還是在變法上,至於清廉官場這種事情只有常抓不懈,緩而圖之才是正道!」
「消滅腐敗?!」這種偉大的創舉王靜輝確實從來沒有想過,儘管他比誰都恨貪官,但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對這個世界充滿積極看法的青年了,他更清楚要是這麼做的話只能夠將自己逼上絕路。
皇帝趙頊點點頭:「愛卿說的有道理,朕深以為然!但是青苗法是不能夠廢的,朕需要愛卿能夠想出一個比較好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來完善青苗法!」
王靜輝笑著說道:「聖上難道忘記臣在楚州的時候也曾試行過青苗法,不過後來王相沒有採用罷了,在臣看來臣所改進的青苗法完全可以彌補王相的缺點,至少也要可以使朝廷持反對聲音的大臣沒有這麼激烈!」
皇帝趙頊聽後沉默了一會兒苦笑的說道:「難道愛卿就沒有別的什麼辦法了嗎?愛卿可知御史已經在私下裡稱愛卿是商賈駙馬,還說朕被駙馬給教壞了,整天算計著做買賣,如同商賈一般!」
「商賈駙馬?!」王靜輝聽後心中不免好笑,不過看起來皇帝趙頊在目前確實是有歷史上做買賣做的最大的皇帝,笑歸笑,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對這個「稱謂」是非常感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