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當穎王趙頊讀完其中的一冊策論合集後,就明白王靜輝為什麼要對他千叮嚀萬囑咐的注意策論的保密了。王靜輝在這一冊的幾篇策論中詳細分析了對遼國進行「文化加經濟雙重軟攻勢」的操作方法和好處,如果遼國人知道了這本策論的內容後,那他的商務印書館就不用想再做遼國的生意了。
這還不算是最要命的,王靜輝在策論中指出遼國現在正處於由遊牧轉變為農耕的生活方式,遼國的政權結構也在趨向於大宋的模式轉變,但在長城外的遊牧民族雖然名義上是屬於遼國的,但遼國對他們的控制並不是很嚴密,甚至其中一些實力比較強大的部落有可能會把刀鋒指向遼國人。所以王靜輝建議朝廷如果有可能的話向遼國派出細作,收集有關遼國的一切情報,待時機成熟的時候向遼國的北方部落派出秘密使者,給遼國人培養內部對手來空耗遼國的實力。
這一手可真是夠毒辣的,不過王靜輝還在策論中指出戰爭並不見得非要殺傷敵人、攻城掠地,因為現在的遼國和西夏與秦漢時代的匈奴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他們立國時間比較長,獲得了土地後已經轉變成為半農耕半遊牧的社會形態,北地遼國屬下的漢民經過契丹人一百多年的統治也逐漸「契丹化」,由於厭惡戰爭對遼國的政權也有了些歸屬感,這不像大宋境內的讀書人認為大宋的軍隊一旦攻入遼國就會受到歡迎。大宋對遼國的戰爭是歷朝歷代所未有過的,所以在有把握戰勝遼國之前對其進行「文化灌輸」是十分有必要的。
這本策論上所說的觀點確實讓趙頊大開眼界,這也是王靜輝字斟句酌後才寫下的,他知道這個未來的神宗皇帝對軍事非常熱衷,可以說是北宋後期最熱衷於收復燕雲故地的皇帝。但現在北宋的實力就在那裡擺著,只能進行防禦而不能採取進攻,所以他在寫給趙頊的策論中也是極力給趙頊灌輸不能輕易開戰,要開戰就要一戰定乾坤的思想,這樣也是為大宋多少留有一些元氣吧。在大宋社會變革沒有成功,國家實力沒有顯著增長前,任何對遼國和西夏的貿然軍事行動,都會使已經捉襟見肘的北宋政府財政面臨崩潰的危險。不過這樣暗示性的影響能對趙頊起多大作用,這可就說不好了。
雖然已經時至深夜,但趙頊對閱讀王靜輝寫得策論的興趣是絲毫未減,也許正是由於王靜輝寫策論的風格明顯偏於「野路」,屬於非主流派別,再加上言詞犀利、眼光獨到,使得趙頊對他的策論愛不釋手,閱讀的時候竟然忘了時間。
與趙頊興致勃勃的閱讀王靜輝的策論不同的是,蜀國公主趙淺予難以入睡是因為她要用贏回來的李廷圭墨來謄抄王靜輝的詩詞。對於蜀國公主來說,王靜輝的字實在是有些好笑:堂堂一個本朝詩詞第一人的字體雖然算不得難看,但實在是與他在文人圈子裡面的地位有些不相配。王靜輝的字連蜀國公主自己都看不過眼去,所以就用這李廷圭墨再次仔細的用簪花小楷謄抄一遍。
這李廷圭墨是南唐天下第一造墨高手李廷圭所制,雖然當初宋滅南唐的時候,整船整船的將李廷圭墨運會汴都開封,太宗皇帝賜給近侍內臣使用,但經過百年的消耗,就是皇宮內禁所藏也是稀有了,這李廷圭墨若不是打賭贏了皇上,還真不好去尋找,用它來謄抄王靜輝的詩詞也算得上是蜀國公主有心了。不過這李廷圭墨雖然珍貴,但這盈尺長的一塊墨極為耐用,就算蜀國公主再能寫也是用不了這麼多墨的,她從中選出兩塊吩咐侍女仔細包好,打算送給王靜輝,希望他能夠用此天下第一墨寫出流傳千古的好文章來。蜀國公主看著包好的李廷圭墨,臉上也不禁升起兩朵紅云:這個呆子能否理解自己的心意呢?
而此時的王靜輝正坐在平民醫館書房中書案前,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傻笑呢。皺眉是因為今天穎王趙頊勸他入仕的口氣可不止是不耐煩了,可以說是有點強硬,這讓王靜輝心中很不舒服:「靠!這年頭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連做官都要強逼著,真是沒有天理了!要是讓一千年後的那些削尖了腦袋想當官的夥伴們知道了,那還不要扁死我?!」
其實現在王靜輝對當官也沒有什麼牴觸了,畢竟歷史上的濮議已經提前被英宗給擺平了,今後歷史發展的方向誰也說不清,不知道王安石碰上了英宗趙曙,是否還能進行大規模的變法嗎?他雖然不知道王安石和他在歷史上提拔起來的那些奸臣中的牛人今後的命運如何,但身為一個現代人對這個社會看不慣的地方還是很多的。如果自己入朝當官,增強宋朝的國力那是肯定的,但這樣還不是走上了變法的道路?自己現在什麼都沒有,就是一個光桿司令,人家王安石在變法的時候還有一堆親手培養出來的學生給他壯門面,自己又有什麼人來自己做後盾?!況且仁宗時代的慶歷新政剛剛過去不到三十年,此時的官員在變革中所通過的法案也許還會像慶歷新政中的那樣以吟詩作對定勝負也說不定,自己又沒有王安石的威望和魄力……想來想去,王靜輝感到自己實在是沒有用,多少有些開始佩服還在金陵丁憂講學的王安石那個老傢伙了。
當官的事情自己還是玩不轉,還是少粘為妙,不過穎王趙頊的步步緊逼也實在是讓王靜輝有些煩不勝煩,而且最重要也是最糟糕的是他發現自己對趙頊身旁的蜀國公主有些難以自拔了:自從宴會後從穎王府回來,王靜輝的腦袋裡面都裝滿了蜀國公主的一顰一笑,連在他給蘇洵看病的時候,臉上還露出笑容,讓旁邊的蘇軾誤以為父親的病情大大好轉,白白高興一場,好在王靜輝知道蘇軾的想法後繼續裝糊塗,要是讓蘇偶像知道自己給他老爹治病的時候還想女人,那蘇軾肯定會鬱悶死。
現在最讓王靜輝鬱悶的便是如何解決自己與蜀國公主之間的問題了,雖然這個傢伙還不清楚蜀國公主對自己的感覺是怎樣的,但這個無賴還是自以為是的認為蜀國公主對他很有感覺,所以擺在他面前的便是如何跨越兩個人之間看似不可能逾越的鴻溝了。
「要麼有個好老爹或者是個好家世,要麼就是自己在朝中當個頂級的皇朝打工者,可是當官也是風險性極高的職業,更何況肯定會由於政見的不同而結仇,到時候恐怕還沒有娶到蜀國公主,自己一個不小心老子就要到海南島去釣魚了!除此之外,迎娶蜀國公主簡直就是癡心妄想!」想到這裡,王靜輝就痛苦的抱著腦袋:「老天,為什麼你給我一個可人,偏偏她又是個公主?!這不是折磨我嗎?!」
想來想去,王靜輝也並沒有想出如何來填補他與蜀國公主之間的地位差距,索興睡覺,可這傢伙偏偏每天只用睡兩個時辰就可以了,還沒有等到天亮,實在睡不著的他只能無奈的從床上爬起來又開始寫還沒有完成的下一部醫書了。
日上三竿的時候,英宗趙曙結束了今天的朝會回到福寧殿,那裡兒子穎王趙頊正在等著他,傳話的宦官說穎王殿下有極為重要的事情需要呈送皇上。趙曙一結束朝會就立刻趕往福寧殿,由於他知道昨晚兒子趙頊在穎王府內宴請王靜輝的事情,在路上的時候,他已經隱約猜到趙頊之所以這麼急著見自己,八成是和這個心思難測的才子有關。
「啪」的一聲,這是英宗趙曙用手掌拍擊福寧殿御案的聲音,此時英宗趙曙臉色微紅,雖然已經經過一上午的朝會有些疲憊的他,但看著兒子趙頊給他的王靜輝的策論合集,兩眼之間隱不住的有一絲欣喜的神色,剛才拍桌子的聲音便是他在讀到策論中精彩的地方也情不自禁的擊打御案來發洩心中的暢快。
穎王趙頊在一旁看著父親的表現說道:「王靜輝在策論中說道:遼國現在正在處於國力下滑的階段,而此時大宋對遼國的關係應該採取他策論中所寫的『軟對抗』為主,等到遼國衰弱到極點的時候,在伺機出兵以收復燕雲十六州,一戰畢其功!父皇,您再翻閱這本策論,依兒臣之見,這本策論相對來說對我大宋的意義會更大些!」
英宗趙曙放下手中的那本策論拿起另外一本開始翻看,但他眉宇之間的憂色也越來越濃厚。趙頊在一旁說道:「王靜輝曾和兒臣談及他的師傅曾在年輕的時候遊歷天下,遼國甚至與遼國以北的地方曾到達過漢時蘇武牧羊的北海,西去到過西方大食,南下到過南洋以南的一個大島,對天下地理非常熟知。這本奏章中就記述了部分北方和西北的一些風物,但很是模糊,不過王靜輝從他師傅口中肯定漢唐時期曾經繁榮一時的高昌、敦煌、樓蘭時至今日幾乎已經蕩然無存,現在已經變成了茫茫沙海。王靜輝從他師傅對北方和西北的描述中由此得出這些原來是漢唐時期匈奴、突厥等遊牧民族盤踞的地方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會發生滄海桑田的景象,不過與滄海桑田不同的是,這些曾經繁華一時的地方,今天已經被沙漠所摧毀。而原來盤踞於此的遊牧民族迫於生計不得不南下……」
英宗趙曙接口問道:「那王靜輝的意見是這些遊牧民族因為在自己家園過不下去了被迫南遷,以至於造成了五代十國的禍患和現在的遼國、西夏了?」
穎王趙頊在一旁躬身說道:「他雖然沒有這麼說,但其在策論和與孩兒討論的時候多少都有這種意思!」
英宗從御案的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一旁長舒一口氣說道:「難怪王靜輝在策論中說道:我大宋收復北地恢復漢唐故土不過是出於天下儒生的儒家傳統和皇家的榮譽使然,而北方和西北的這些遊牧民族建立起來的遼國和西夏是為了生存而必須佔據北方和西北之地,兩者之間各自的戰爭動機相差的就很遠,所導致的戰爭結果也就是大體如此了!此話真乃誅心之言!」
穎王趙頊說道:「王靜輝也和兒臣說過,他寫策論所得出的結果不過是他一時狂言,算不得真的。不過依照兒臣與他這麼長時間的交往來看,此人眼光遠大獨到,遠非一般讀書人可比,所說的話乍聽起來好似胡言亂語,但多半事情的發展確實是如他所言,所以兒臣在昨夜讀到這兩本策論的時候就已經認同他這兩本策論上之言了!」
英宗趙曙緩了口氣說道:「你在這件事上做得好,那王靜輝要不是想彌合你們在濮議上的分歧,我想他斷然不會拿出這兩本策論給你的,這種人如果不施以壓力,他是不會吐出點東西的!」
穎王趙頊聽後呵呵一笑說道:「父皇所言確實是說中此人性格特點,王靜輝以前不知道兒臣是穎王的時候,還是肯把自己寫的策論交出來給兒臣閱覽,但自從他知道兒臣身份後,居然連張紙片也休想從他那裡得到,直到濮議爭論的時候才給我送來一篇《兵者說》來引誘兒臣到他那裡去。可見此人確實是實在有些懶惰,不給他點壓力,他是不肯幹活的!」
英宗趙曙聽了兒子趙頊說的話後才意識到自己把王靜輝說成了做活的牲口了,父子兩人相視一眼後在福寧殿中暢快的笑了起來,搞得殿外隨時準備侍候的太監內臣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英宗父子笑過後,穎王趙頊又接著說道:「王靜輝雖然主張在處理與遼國和西夏的策略上是防守,但他希望朝廷能夠對他所謂對遼國的『文化入侵』上再加上。」
英宗趙曙問道:「他在這篇策論上已經把他的主張寫得很明白了,不就是朝遼國人那裡賣書嗎?他自己的商務印書館也算得上是我大宋有名號的印刷作坊了,這點兒他完全可以自己做到,還需要朝廷給他什麼樣的?要錢還是要權?」
趙頊說道:「父皇有些誤解了,王靜輝想要朝廷他的行動不是要錢和要權,他是要求朝廷在賣給遼國的書籍中嚴格控制書籍的種類,凡是涉及到鋼鐵冶煉、兵器製造、農業的書籍一律對遼國還有以後西夏進行禁運,反而是佛經和道藏經典,契丹人和黨項人那裡要多少給多少,甚至是不惜虧本兒也要賣給他們!」
英宗趙曙疑惑的問道:「這是為何?賣向遼國的書不是越多王靜輝的商務印書館不就賺得越多嗎?」
趙頊解釋道:「王靜輝說這幾類書籍如果賣到遼國去,那無異於通敵賣國,契丹人手中掌握的漢人工匠本身就已經夠多的了,正是由於這些工匠的努力才使得遼國在軍事作戰時候所使用的兵器越來越接近我大宋的水平,如果再將這些書籍販賣給遼國人,那他們的工匠就會按照書本做出更先進的武器。並且他還建議朝廷要把大量的僧侶和道士派向遼國,以消耗遼國的實力。」
英宗趙曙聽到趙頊的解釋後點點頭說道:「這個才子可真是有心了!前段時間宰輔韓琦還對我說:王靜輝有心將商務印書館內使用的新式印刷書籍的方法交給官家來運行,不過要等五年之後。我聽說他那個商務印書館是他第一能掙錢的產業,我已經吩咐韓相對他的商務印書館的生意照顧點,禁內館閣裡面那些無論是官家還是江浙書商都不肯印製的書籍交給他們來刊印發行,就是校正醫書局裡出版的醫書,只要是他有份的醫書也交給他來印製,多少算是補償他點損失吧!」
穎王趙頊說道:「這個商務印書館確實是王靜輝第一能掙錢的產業,比他和城中徐氏珠寶行組建的玻璃作坊還能夠掙錢,這個才子靠計策用個玻璃杯就耍了遼國第一富商蕭遠封五萬兩銀子外加八顆稀世夜明珠,用來開的產業便是玻璃作坊、平民醫館和商務印書館。其中商務印書館在承印《太平御覽》的時候據王靜輝本人所言,他不僅沒有虧本兒,還大賺了四十萬貫。不過王靜輝雖然富有,但從來沒有走馬章台留戀於秦樓楚館之中,這也在當代文士當中也算是件奇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