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後,趙頊拿著王靜輝給他寫的信來到他的書房,趙頊對於王靜輝這樣十分謹慎的做法感到非常的不理解,在他的眼中很難相信一個人寫書也會有危險,如果書中有什麼不太好的內容,至多不過是流放外地的下場罷了。王靜輝和他不一樣,他讀過的歷史書裡面對於「文字獄」這東西及其後果記錄的十分詳細,即便在宋朝以蘇偶像這樣的才名,都差點兒死在牢獄中。像「烏台詩案」等「文字獄」使得他對言論行為控制極為嚴格,畢竟你的名氣越大,旁邊的眼睛也就越多,蘇偶像正是如此才因為有著「滿肚子的不合時宜」而被人暗算了,他王靜輝可不願意再走上這樣的老路。
趙頊說道:「王兄,本朝先皇曾立下祖制:文人不以言獲罪,不殺士大夫。雖然王兄的商務印書館對於刊印發行個人作品有嚴格要求,希望朝廷能夠派出官員對此進行監督,這樣做是好的,但王兄在心中所言恐怕有點杞人憂天吧?!」
王靜輝說道:「本朝祖制雖有文人不以言獲罪,朝廷不殺士大夫,但穎王殿下也應該記得:犯『大不敬』罪是例外的!誠如你所說本朝還沒有這樣的先例,但以前沒有並不代表以後就不會出現,說穿了此等在其文字上做文章的人不過是一群小人罷了,在小人的眼中是不會有這麼多顧慮的,他們所考慮的不過是如何至對手與死地罷了,而這興『文字獄』則是最好也是最容易的辦法!」
聽了王靜輝的話後,趙頊也陷入了一陣沉思當中,其實他也明白按照王靜輝所說的確實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但他怎麼也不肯面對這樣的現實。而王靜輝在旁邊心中想到:宋朝第一個文字獄正是在你執政的時候才誕生的,恐怕這是你所想不到的吧!
「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蜇龍知。」王靜輝輕輕的吟誦起了一句詩,趙頊對此很是不解,王靜輝說道:「殿下,這句詩是我寫的一首新詩,但我卻沒有把它列在即將刊印的《嵐山詩抄》上,你認為這兩句詩如何?」
趙頊說道:「這兩句詩寫的挺不錯的,王兄為什麼不把它收錄在詩集中刊印發行呢?」
其實王靜輝吟誦出來的這句詩便是蘇軾在十幾年後烏台詩案事發的時候,被御史台那些官員在他的文集中挑出來定他罪的詩句,這麼「有名」的詩句,王靜輝當然記得很清楚。王靜輝說道:「其實這句詩無非是說老松的根很深而已,不過我怕到時候會被有些有心人所利用,說:『皇帝如飛龍在天,王靜輝卻要向九泉之下尋蜇龍,不臣莫過於此!』殿下以為如何?」
趙頊實在是沒有想到人們的想像力是如此「強悍」,當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王靜輝一看他又發呆了,笑著說道:「殿下,你知道自商務印書館開始印刷書籍到現在的這三個月間,開封書市上的書籍價格降低了多少嗎?」
趙頊思路有點當機了,他很難跟得上王靜輝,所以非常不解的問道:「王兄這是什麼意思?書價降低了多少?」
王靜輝說道:「開封的書價降低了三成,這其實還是我手下留情沒有降得更低!殿下,商務印書館印刷書籍可能是天下最快的印刷作坊,並且成本極為低廉,原來採用雕版印刷的作坊完全不是我的對手,如果不是顧忌到其他作坊裡的很多人也要跟著他們一起吃這碗飯,我早就可以把他們擠出開封書市!書價降低可以使得更多的人可以買得起書籍,同樣也會讓更多人成為我大宋的棟樑。如果商務印書館因為刊印了含有這樣『大不敬』詩句的書籍而被朝廷查封的話,那書價將會立刻漲上來,會有多少人又因此而買不起書呢?所以讓朝廷派幾個散官到商務印書館來監督這些書籍內容對朝廷對我們都有好處!」
此時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趙頊才明白王靜輝的真實目的:他害怕因為朝廷中的爭論牽連商務印書館,所以才希望朝廷來專門負責審查什麼樣的書可以刊印,什麼樣的書不可以刊印,到時候真的出了問題也是朝廷自己的事情,無法追究到他的頭上。想到這裡,趙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道:「王兄半天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彎子不過是想讓朝廷來承擔這份責任,不過你這麼費勁值得嗎?」
王靜輝正色說道:「殿下,這是在防微杜漸,您也看到了水利活字印刷機在印刷書籍上有多麼的快捷和便宜,今後隨著商務印書館越辦越大,這書市上的書籍將會越來越便宜,能夠買得起書的人也就越來越多,同樣能夠自己自費出版個人作品的人也就越來越多。文人好清談,尤其是議論國家朝政得失這是誰也封不住他們的嘴巴的,這些人時常冒出這麼一兩句不合時宜的話也可以諒解,但如果碰上心胸狹隘的人的話,那豈不是連我們也要受到朝廷的責罰,所以我不能冒這個險,話又說回來,今後辦義學的錢還要從商務印書館所得的利潤裡面出,如果它被朝廷封了,那豈不是全完了?!」
趙頊說道:「既然王兄這麼堅持,我會向父皇稟明的,其實派幾個散官到這裡來當監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想過幾天就會有消息的,王兄請放心!」
王靜輝笑著說道:「那此事就拜託殿下多多費心了,其實個人作品拿到商務印書館來刊印發行的畢竟還是很少的,如果單是為此到不用專門讓朝廷來派遣官員進駐,但我想過一段時間後將會發行類似朝廷邸報一樣的報紙,其上刊載一些朝廷的各項政策法令、各地的一些新聞和民間讀書人寫的一些文章。我想天下讀書人千千萬萬,這裡面大多數人都不可能通過科舉考試為國家效力,但他們可以通過為報紙寫文章來表達對國家治理政策的一些看法,這也是為大宋平白在各地添置了成千上萬的御史,使得朝廷能夠知道這些法令在各地執行的效果,這裡面難免有些牢騷之言,但他們的出發點也是為了大宋好,所以朝廷派官員進駐印書館來甄別文章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這些道理趙頊是非常明白的,王靜輝那「為大宋平添成千上萬的御史」的說法也很讓他心動,其中的好處與風險也是並存,不過還是很吸引他。朝廷雖然也發行如邸報等類似報紙的東西,但這些發行的對象都是朝廷負責印製後發送到各路府衙,很少流落到民間,而且民間的信息也只能通過各路府衙層層上報,這樣的交流是單向的。而王靜輝所說的報紙則是民間發行,交流上也遠比邸報有優勢,不過其中的內容多少就不好控制了,趙頊敏銳的看到了這一點,認為派駐官員是十分有必要的,並不是說只允許報紙報喜不報憂,而是能夠控制輿論的導向。雖然趙頊所身處的時代使他還不知道輿論有什麼威力,但其中的厲害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感覺的到。
報紙是王靜輝最想控制的東西,他不想當官所以他必須要找到一樣防身利器,最後才選定了報紙。在這個還是紙質傳媒獨霸天下的時代,王靜輝的水力活字印刷機無疑是站在了這個時代傳媒的頂端,誰能夠撼動他的地位呢?天下的讀書人這麼多,也只有百分之一二能夠通過科舉考試入朝為官,還有一些憑藉著家族資產不愁吃穿,但大部分的人度日還是很艱難的,報紙就為他們提供了一條增加收入的道路,這種名利雙收的事情王靜輝如果不去做的話,那他可真成了白癡了。
但王靜輝心中唯一顧慮的是這個報紙的銷量能夠有多大,他可不是在二十一世紀讀網絡小說燒壞了腦子,天真的認為報紙一印銀子便滾滾而來。他來到這個時空後雖然知道宋朝是中國古代教育最為普及的朝代,但從接觸的人身上看到這個時代能夠識文斷句的人畢竟還是不多,他對報紙銷量的前景並不是很看好。但不管怎麼樣,王靜輝已經等不及了,現在他身家萬貫,即便是賠錢去培養市場,他都必須去要做了。
因為再過三四年,眼前的這位未來的皇帝將會重用王安石執行熙寧變法,如果有報紙這樣的輿論工具進行監督,王安石可能會攝於沉重的民間壓力在變法的時候會採取比較柔和的手段,不過王靜輝對此並不抱有什麼期待,畢竟王安石的臭脾氣在歷史上是絕對有名的,甚至組織過特務機構來專門鎮壓反對的聲音,這一切都讓王靜輝生出一種無力的感覺,只能盡力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聽天由命了。
不管怎麼樣,治平元年臘月穎王趙頊還是將王靜輝的意見和英宗皇帝做了詳細的說明,英宗皇帝非常贊成王靜輝的想法,並且稱之為「老成之為」。這樣的結果就是在治平二年春,在商務印書館的建築中單獨劃分出了一幢二層小樓專門供朝廷派駐的官員辦公使用,同他們在一棟樓中的還有商務印書館報紙審核處的幾名成員,他們共同構築了商務印書館的印刷作品的審查機構。
在趙頊上門來的第五天,王靜輝的《嵐山詩抄》完成了排版工作,曾掌櫃也開始有點開封頭號書籍供應商的派頭了,一張貼子便把全開封的大小書商一網打盡:這次是自己的東家出書刊印發行,他當然會賣力。底下的書商從曾掌櫃那裡知道商務印書館的後台大老闆要出書,當然不遺餘力:書寫的怎麼樣先放在一邊,這點兒面子還是要給的,就是書砸在自己手上了,也不能駁了大老闆的面子,所以消息一放出來後,書商們訂書的單子再一次淹沒的曾掌櫃那本來就不太高大的身軀。
治平元年臘月初五,開封大大小小的書商在同一天就統一口徑全力銷售《嵐山詩抄》,這一次倒不是完全看在王靜輝是商務印書館的東家的面子上,是因為這些書商接到曾掌櫃手中的《嵐山詩抄》後,都知道他的東家王靜輝就是這半年來在開封最火的詞人後,對商務印書館的敬畏更是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更加堅信此書決不會虧本兒砸在自己受裡,所以前後從曾掌櫃這裡訂購了一萬冊,這個數字在大宋當時的水平看來是十分恐怖的,也只有像《論語》那樣的儒家經典可以在第一版印製如此多的冊數,當然開封本地的市場是不能夠承擔如此多的數量的,書商們早已經通過自己的渠道把《嵐山詩抄》分散到各地,包括遼國的市場去了。最高興的人還是曾掌櫃和劉賬房了,這種單行本的書籍發行價只有三百文錢,但除去幾十文錢的成本後也是一筆小財。
《嵐山詩抄》的刊印發行也把開封城中借用王靜輝名頭的無賴詞人都一網打盡,只不過他們不知道王靜輝本人比這些人更加無賴而已。王靜輝個人的聲望也隨著這本《嵐山詩抄》的發行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通過的那些書商的嘴巴,大家都知道王靜輝比較具體的情況,這裡面當然也包括了他的住址,此後他便知道二十一世紀那些歌星影星們的痛苦了,不過好在這個時代沒有狗崽隊,否則他絕對再也不會抄襲後人的詩詞了。
自《嵐山詩抄》發行以後,王靜輝的平民醫館的門檻被前來就醫的病人踏斷後,也要經受慕名前來的讀書人,他們都像看看這個新冒起來的絕代詞人是否如傳說中的怪獸一樣長著三頭六臂。王靜輝一開始還出於對出名的興奮感見了幾個,但後來他就被這些崇拜者給弄得厭煩了: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吶,那有這麼多時間來招呼這些慕名者?王靜輝讓管家將這些慕名上門來的學子統統以各種借口拒絕了。
王靜輝來到這個時代後對古文和各種經史典籍都下了一番苦功夫,甚至能夠從頭到尾的背誦一些書籍,但這可不是宋朝詞人從小到大那樣熏陶可以比擬的,所以接見了其中幾個慕名而來的訪客後,王靜輝可不願意再在他們面前獻寶了,這會要了他的命的。再加上接待訪客的時間很長,而且這個朝代的讀書人從骨子裡面就有一種好空談的性格,這使得王靜輝感到非常的不習慣,所以乾脆就避之不見的好。
不過事情的發展可不是王靜輝所能預料的,人們見不到他沒有關係,不過各種請帖可是雲集平民醫館,王靜輝翻開幾個貼子後問旁邊的管家王福:「我可以不去嗎?」
管家王福說道:「這些都是按照你的意思從請帖中挑選出來的,除了一些有名的詞人的請帖在這里外,還有一些我認為東家你最好去一趟的貼子,這些貼子裡的人家可都是權貴,咱們不好得罪,不去可說不過去啊!」
王靜輝聽後心底直發涼: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怎麼宋朝人的小資情節這麼嚴重?請客吃飯不算,什麼遊園品酒的也來了,幸虧這是冬天,否則賞花郊遊什麼的也跑不了!「算了,得罪不起,那我就去露露面吧!」王靜輝十分無奈的對管家說道。
雖然王靜輝很不情願,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在宋朝像這種宴請是非常多的,尤其是在詩詞書畫上有所成就的人,這樣的機會就更多了。這些志趣相投的文人雅士常在一起家中聚會,吟風弄月,揮毫潑墨,共同鑒賞主人家收藏的書畫名作,時不時還談禪論道,針貶時弊。當然也有些另類人物,如「官居京師十年不游權貴門」的著名畫家李公麟,不過他也是駙馬太尉王詵家中的座上常客,李公麟曾在著名的《西園雅集圖》中描繪了蘇東坡、蘇轍、米芾、黃庭堅、秦觀等十六人在王詵府中西園聚會的情景,另一位畫家米芾也在他的作品中留下了類似的記敘。西園雅集,後來成為歷代畫家常見的一個創作題材。
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紀,王靜輝對這種文人之間的聚會非常嚮往,但他身處這個時代卻讓他對此感到比較厭煩,畢竟再過幾十年你們的老窩兒都被人端了,還在這裡吟風弄月,不思進取,這使得他對宋朝文人的小資情節感到即羨慕又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