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風 正文 第二十章 言論之防
    就在劉賬房按照王靜輝的意思從李管事那裡取來兩套在市面上還算是比較精美的玻璃茶具送給那兩個朝廷派到商務印書館當高級監工的「銀魚袋」後的第二天,穎王趙頊就找上門來了。

    自從王靜輝知道趙頊的真實身份後,出於遠離政治的信條,他就開始逐漸疏遠與這個未來宋朝的皇帝的距離。其實他本身也很忙,除了商務印書館承接皇家御覽書籍的刊印發行和剛剛起步的「神火」煤火行外,單單是在平民醫館中為病人看病開藥就把自己忙得不可開交,那還有時間和穎王趙頊沒事瞎扯,所以趙頊上門來找他幾乎都吃了閉門羹。不過與王靜輝讀過歷史書中描寫的那個急於求成的神宗趙頊不同的是,趙頊對他的疏遠並沒有什麼介意,這也許是他看到王靜輝整天忙得後腳跟直踢後腦勺有關係吧。

    對於穎王趙頊的來訪,王靜輝心中是有數的,因為他讓劉賬房和曾掌櫃去「賄賂」討好那兩個銀魚袋官員的時候,就很清楚趙頊肯定會借這次拿書的機會與他見上一面,畢竟自己兩個月都沒有給他寫過一篇策論了,只是隨手寫了幾首詩詞給他,對於這個出了名的功利主義皇帝來說,王靜輝這樣做很難讓他滿意,所以王靜輝就是用腳趾頭去思考也知道趙頊此次到他這裡來的目的,是來管他要策論來的。如果放在這個時代的讀書人眼裡,給當今的穎王殿下未來的皇帝寫策論是件彰顯自己才學的絕世好機會,但在王靜輝的眼中可不這麼看,他並不想像他看過的幾本穿越時空回到過去的主角一樣打算建立不世功業,他理解這個時代的歷史,雖然他也在一方面上正在悄悄地影響著這個時代的人,但他更害怕捲入不久就要到來的新黨和舊黨之間的鬥爭。

    現在還是穎王的趙頊也不是傻子,王靜輝對他的疏遠也很是讓他感到遺憾、懊惱。趙頊認為他以前對當官所做的推辭都是兒戲之言,但他現在越來越感到這個比他稍微大一點的年輕人在內心中是真的不想做官。王靜輝不想做官對於趙頊乃至當今皇上趙曙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現在王靜輝的詩詞已經傳得到處都是,所有的人都以唱王詞為風尚,只不過王靜輝這傢伙平時不是忙得找不到北,就是躲在醫館中給人看病,他的詩詞都是由趙頊兄妹從宮中傳出去的,所以沒有人認識他而已。

    王靜輝現在最出名的便是醫術,所刊印發行的幾本醫術很是受到杏林中人的推崇,前幾日大臣韓琦上奏皇帝:「醫書如靈樞、太素、甲乙經、廣濟、千金、外台……請擇知醫儒臣與太醫參定頒行」。英宗趙曙乃詔:「即編修院置校正醫書局,命直集賢院、文院檢討掌禹錫等四人並為校正醫書官」。照這樣發展下去,王靜輝憑藉著其醫學才能尤其是在外科手術上無人能敵的水平,他肯定會進校正醫書局。「不過這也正隨了他的心願吧!」趙頊心中暗暗的想到。

    現在讓趙頊最苦惱的就是王靜輝自從知道自己真實身份後,已經兩個月沒有給他寫策論了,這讓趙頊感到實在是很無奈。王靜輝最讓趙頊感興趣的便是他那立意怪論的策論了,在他看來王靜輝的醫術和經商手段固然很厲害,但從小便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他對這些並不看中,相反那些雖然看起來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但事後細想起來又是回味無窮的策論倒是更吸引他一些,可惜看王靜輝這架勢,自己是休想讓他再動筆了,這也是趙頊從內心中肯定王靜輝是百分百的沒有做官打算,不過這樣才會讓趙頊感到十分痛苦。宋朝的皇帝做的都比較窩囊,下旨求賢被拒絕的事情屢屢發生,搞得皇帝很沒有面子,但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下旨招賢:人才不來說明你這皇帝做的很有問題啊!

    趙頊心中暗暗的想到:「以後隨著王靜輝的名氣越來越大,朝中那些官員應該很快就給父皇上奏招攬他的奏章了吧?可這傢伙擺明了就是油鹽不進,到時候肯定又是個大麻煩!」想到這裡,趙頊有點後悔把王靜輝的詩詞流傳出去了,這樣至少可以讓那些大臣們少點借口。

    就這樣王靜輝和趙頊在書房中說話前都各有各地心思,兩人見面後都不知道如何說起,一時間書房中的氣氛突然讓兩個人都感到有些尷尬起來,不過幸好此時王靜輝收養的孤兒給他們送茶來了,這才讓他們之間打破了僵局。

    王靜輝站起來從孩子手中接過茶具,給趙頊倒了杯茶說道:「穎王殿下來的正好,我這裡有剛到的龍鳳團茶,你來嘗嘗滋味如何?」

    王靜輝來到這個時代以後還以為最熟悉的東西莫過於茶葉了,他在跟隨爺爺學習醫術的同時也繼承了爺爺愛喝茶的嗜好,不過當他第一次看到北宋所產的茶葉的時候,心底都快涼透了:現在的茶葉不是他所熟知的茶葉,而是茶餅,喝的時候就成為粉狀,這讓他很是鬱悶了一把。招待趙頊所用的龍鳳團茶是北宋現在最好的茶葉,這種茶葉每年都要進貢到皇宮去的,外界價格極為高昂,但這些都是劉賬房和自己的管家王順來張羅買的,平時很少拿出來。王順從王靜輝那裡知道今天東家會見的這個人就是當今穎王趙頊,很可能是未來的皇帝,所以他也不敢怠慢,把這龍鳳團茶奉獻了出來。

    趙頊慢慢的喝了一口茶說道:「王兄這裡果然有好茶葉,這龍鳳團茶在宮中也不是隨意那個人都能喝到的!」

    他的話王靜輝倒是很清楚,別看這龍鳳團茶味道不怎麼樣,但它的製作工藝複雜,再加上從江南販運過來後,價格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起的。據說朱元璋就是因為龍鳳團茶過於昂貴,所以才取消了龍鳳團茶貢品的資格的,這種茶連皇上喝起來都感到肉痛,可想而知價格有多麼貴了。

    王靜輝說道:「既然殿下喜歡可以隨時到我這裡來喝茶嘛!」不過他的話剛說出口就馬上後悔了,立刻有分散注意力說道:「殿下,現在商務印書館承接的《太平廣記》和《文苑英華》兩部書已經全部印刷完畢,質量做工上乘可以請皇帝陛下閱覽了!」

    趙頊已經經歷過一次《太平御覽》的洗禮後,對這樣的印刷速度已經不是感到那麼吃驚了,說道:「王兄倒是能幹的很,這兩套書這麼快就印製好了?」

    王靜輝說道:「像這樣的書籍印刷是每個印刷作坊都十分頭痛的事情,即便是我這裡採用了鉛活字來取代過往使用的雕版也是一樣有些麻煩的,不過這一次商務印書館的一個老師傅發明了一種非常有效的手搖鑄字機,大大加快了印刷的速度,才得以使兩部圖書在一個月內全部印刷完畢,從速度上說倒是比第一次印製《太平御覽》的時候要快多了。」

    趙頊笑著說道:「好像王兄這裡總是有些稀奇的東西,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你的商務印書館的活字印刷機關,除非皇家肯花下天價的費用來雕版印製這三部書外,我想天下還沒有那家作坊敢承下這幾部書的刊印!我大宋歷來都是大力提倡這種文治的,王兄所為必被皇上嘉獎!」對於王靜輝不想當官,趙頊並不是很死心,所以言語當中還是在小心的試探他。

    王靜輝笑著說道:「穎王殿下過譽了!夏商周時代人們把字想辦法鑄在青銅器上,以記錄所發生的歷史;到了秦漢便把字寫在竹簡之上才有了書籍,但用竹簡寫成的書後來人們又把書寫到絲帛上,這樣就很輕便了;不過這絲帛不是每個人都能用得起的,後來能工巧匠們發明了紙張,但那時候的紙張很粗糙,除了迫於無奈人們是不願意把書寫在紙張上的,直到蔡倫改進了紙張的製作才使得人們接受了它,一直沿用到現在。同樣這書籍一開始也都是人用手抄寫,後來才有了雕版刊印書籍,現在我發明了鉛活字印刷,這就使得書籍慢慢變得廉價。」

    王靜輝在一邊慢慢的說,趙頊在一邊細細的聽,不過王靜輝似乎是在前言不搭後語,這讓趙頊感到很是疑惑:他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王靜輝心中到沒有趙頊想得那麼複雜,他只是想慢慢的向趙頊灌輸發明創造對於社會和國家的重要性。

    宋朝雖然在新事物的發明上在中國歷史上可以稱得上是最為輝煌的時代,但它也免不了對工匠的歧視。在那些士大夫眼中,工匠的地位只是賤民,這些滿腦子都是治國平天下,只知去抱孔老夫子臭腳丫子的士大夫也不用腦子好好想想如果沒有這些工匠,他們還在睡茅草屋呢!既然他機緣巧合的認識這個未來的大宋皇帝趙頊,當然會找機會向他灌輸這些古代「發明家」的重要性。

    王靜輝繼續說道:「其實天下也只有商務印書館才能接下刊印發行這種巨著書籍,放在任何一家恐怕都是要賠本的,甚至書還沒印出來就要破產了!殿下有所不知,商務印書館僅僅在《太平御覽》這一部書上便有四十萬貫的盈餘!我不是先前與殿下約定要興辦義學嗎?這些錢就是準備用來供那些家境貧寒的子弟來讀書的,你看如何?」

    至於工匠們的發明創造有什麼重要地位,趙頊沒有從王靜輝的話中琢磨出來,倒是商務印書館刊印一部《太平御覽》便賺了四十萬貫,這才是他所關心的,不過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盈利數值還是王靜輝在真實數值上給打了半折,但這也足夠讓他吃驚的了。

    《太平御覽》是太宗皇帝每天指定御覽的書籍,但很可惜的是這部書太過龐大,以至於連皇家都捨不得掏錢雕版刊印發行,民間的印刷作坊即便是想通過刊印這樣的書籍來拍皇帝的馬匹,也不得不考慮會不會因此而落得個沿街乞討的結局。趙頊做夢都想不到王靜輝居然能在這明擺著是大虧特虧的虧本兒的買賣上居然還能大賺特賺一筆。四十萬貫,就是生在帝王家平時沒有什麼金錢概念的他也不禁倒吸口氣。其實趙頊半年前在徐氏珠寶行舉辦的拍賣會上對上了蕭遠封這樣的遼國契丹富商後才對金錢有點概念的,但這一次王靜輝給他的刺激更大:一個月便可以在一套書上賺上四十萬貫,做生意做到這個份上,在大宋恐怕是無人能敵的了,這個年輕人可真不是一般的能賺錢啊……

    王靜輝看到趙頊半天沒有吭聲,疑惑的問道:「難道殿下對於興辦義學反悔不成?」

    趙頊這時才反應過來急忙說道:「王兄誤會了!這興辦義學是件天大的好事,我怎麼會拒絕呢?!剛才不過是因為……哦!既然王兄有益興辦義學,先前我曾答應你幫助你請些大儒到義學中講課,這儘管包在我身上了!不過王兄你這邊準備的怎麼樣了?」

    王靜輝呵呵的笑道:「我這裡都還算是比較順利,我在城郊買了塊兒地,在入冬前已經開始建房了,明年趕在夏秋之際讓學子們入學是不成問題的!我不單單在城郊建立義學,還在城內也準備了一塊兒宅子,打算四處搜羅書籍收藏在內,供學子們來借閱,以後這樣的場所就叫『圖書館』吧,凡館中藏書都可以供人借閱。」

    趙頊心中想到:「這個王靜輝不喜歡做官,但對於弘揚文治的事情倒是挺熱衷的,不過此人唯一的缺憾便是老和那些工匠們混在一起,再就是他還是個商人……」雖然宋朝不是特別貶低商人的地位,但宋朝的士大夫們怎麼看商人都不順眼,而商人階層也是在發家之後千方百計的投入巨資讓自己的子孫接受教育以擺脫商人的行列,要不就是想其他方法來粉飾自己的出身,比如說買套《太平御覽》放在家種壯門面,要不說幾百貫錢的高價書都被開封人爭搶一空,這中間商人可是出了很大的力的。

    趙頊感到這樣和王靜輝兜圈子沒有任何意義,他說道:「不知王兄在這兩個月裡有什麼文章可以拿出來給我看看嗎?」

    王靜輝感到這次趙頊來找他似乎有點要攤牌的味道,本來想在這裡和他都兜圈子糊弄過去也就算了,不想這個趙頊還是有點急脾氣,毫不客氣的直入主體了,王靜輝說道:「這兩個月我整天忙得很,也沒有寫什麼文章,詩詞倒是有這麼兩首,但自己還是有點不太滿意所以也就敝帚自珍了。」

    趙頊說道:「王兄,自從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後,你似乎變了,有些疏遠我了。這可能是因為我是當今皇上的兒子的緣故吧?!」

    王靜輝心中直嘀咕:你知道還問我?心中腹誹以下還是可以的,但口上可不敢這麼說。王靜輝說道:「殿下,先前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可以和你一起毫無顧忌的討論一些問題,但這畢竟只是書生之間的狂言而已。你是當今的穎王殿下,今後很可能是未來的皇帝,書生之間的言論或可以發發牢騷,但對於治理國家來說並不是件好事。如果你只是個普通的讀書人或是某個官員的公子,這無傷大雅,但你是未來這個國家的皇帝,這些言論會影響到你的治國觀念,所以我王靜輝即便是天大的膽子也不願意你受到這樣的影響,所以才不願意再寫策論,還請殿下見諒!」

    王靜輝之所以不願意再繼續給趙頊寫策論,一方面是因為格守遠離政治的原則;另外一方面也正是如他所說:他不希望現在還比較年輕的趙頊在言論思想上受到他太多的影響,儘管有些東西在二十一世紀來說已經被歷史證明過是正確的東西,但在這個時代,一個皇帝如果過於標新立異,那下面的守舊勢力一定會反彈的很厲害,這樣反而會把事情弄遭,尤其是宋朝,官員如果看不下眼去的時候,多半一張請求退隱的奏章就會讓皇帝很難辦,王安石就多次以罷工相威脅,居然屢試不爽。

    當然這也並不代表王靜輝選擇放任自流,如果不是出於對朝堂之上那些政治鬥爭感到敬畏的話,他還是非常願意盡自己最大努力來改變歷史的,畢竟身為一個中國人不願意看到中國走上慢慢衰落的道路,現在離公元1127年那場金滅北宋的慘劇還有還有六十年,如果王靜輝插手歷史進程也有很大的可能性來改變歷史固有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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