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盛世之民
一聽到在這裡仗勢欺人的居然是韋絛的愛子,李曦立刻就敏銳的把握到了一點什麼。
韋絛,可是太子李鴻座下第一人。
當然,按照常理來揣度,僅僅憑借兒女之事,即便兒子再操蛋,要想扳倒他的老子,都不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一來這韋絛的兒子雖然仗勢欺人,到底還並沒有作惡到最後一步,二來麼,韋絛官居太常卿,那可是九卿之首,地位非同一般,僅僅憑借他兒子曾經意圖調戲良家婦女這一條,是壓根兒就不可能撼動這等朝中大佬的地位的。
但是,如果不求撼動他的地位,只求能藉著這件事,讓他在玄宗皇帝那裡留下一份「不善教子,子尚如此,其能為何」的印象呢?這樣,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而一旦讓他在玄宗皇帝面前落下了這麼一個壞印象,別的不說,至少他登台拜相的可能,怎麼也得銳減五成吧?
韋絛乃是太子李鴻的得力干將,甚至於最近幾年來,他一直被朝野上下鼓吹為未來的治世之相,本來就應該讓玄宗皇帝這個權力慾極強的皇帝心中忌憚了,李曦暗地裡揣摩,或許新宰相的位子一直持續了這麼多天懸而未決,未必就沒有韋絛在朝中呼聲太高,而玄宗皇帝不太願意用他,卻又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借口把他壓下去的原因。
所以,這件事情,可是正正好好的能提供給玄宗皇帝一個極好的借口。
本來有了玉真公主的話在那裡,這件事情李曦就已經是準備要管一管的了,現在再加上這麼一條,眼下就更是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了。
打擊了韋絛,讓他難以拜相,其實就是變相的打擊了太子李鴻嘛!對於拆對手的台,李曦可是向來就極為感興趣的。
只是,眼下這事情要辦大發了,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就是了。
當下李曦從那人口中問出這仗勢欺人的韋家公子名叫韋閔之後,便回頭看了此時正在門口附近一張桌子上對坐的庚新和高昇。
庚新往這邊湊頭湊臉的,雖然不至於過來看熱鬧,不過他那副想要湊熱鬧的心思,卻都已經寫在了臉上。而高昇則照例是苦著一張臉,雖然也在看著這邊,但是從他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明顯的傾向來。
「這可是個嫉惡如仇性子火爆的傢伙呀!」李曦暗地裡尋思。
他離開人群,慢慢走到門口,見他過來,庚新和高昇便先後站了起來。
李曦出行,庚新這個狗腿子和高昇這個大保鏢自然都是照例要貼身跟著的,只不過李曦想要跟玉真公主過二人世界,所以他跟玉真在裡面坐,高昇和庚新便在門口處坐。
「公子爺,您有什麼吩咐?」庚新哈著腰問道。他見只是李曦自己過來,扭頭看看玉真公主還在原地坐著呢,就知道不是要走,肯定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分派。
李曦伸手拍拍庚新的肩膀,道:「你現在馬上出去,把馬車上的車轅子解開,你騎著馬直接去京兆府衙門,我的拜帖你懷裡有,見了裴耀卿裴大人,就把這裡的事情說一下,就說太常卿韋絛韋大人家的三公子韋閔在這裡欺男霸女……其他的話,不用你多說,快去快回,記住了嗎?不要去萬年縣衙門,要去京兆府。」
之所以要去京兆府,而不去萬年縣,一來是李曦跟萬年縣那邊不熟,一點關係都沒有,人家一個堂堂的京縣縣令,都未必搭理自己,而京兆府那邊,自己跟裴耀卿卻是好歹有些交情的,想來此時正是合用的時候。
而且,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裴耀卿雖說拜相的希望不大,但身為人臣者,尤其是像裴耀卿這樣出將入相幾十年的大臣,若說他不想登台拜相,那才是扯淡。如果他想拜相,那麼韋絛就將是他的一個最重要的對手。
而眼下李曦讓庚新帶過去的,則正是一個可以一舉打擊韋絛的有力武器,想來那裴耀卿便是絲毫不給自己面子,也無論如何都不能不給宰相之位點面子吧?
因此李曦判定,只要聽到是韋絛的兒子在這裡出醜,那麼,他是十成十的必來!即便他不來,也肯定會派遣他最得力的手下過來處理此事!
而只要他的人一到,事情肯定就會立馬被控制下來,接下來,都不用自己說,人家裴耀卿為官幾十年,該怎麼打擊政敵還能不留把柄,他是肯定要比自己還擅長的。
只不過呢,這些東西李曦自然不會跟庚新明白的說出來,再說了,這時候身邊還有一個高昇呢,有些事情,讓他看得太明白了反為不美。
李曦這一番話,讓庚新聽得有些迷糊,按說這裡距離萬年縣衙門很近,但是偏偏李曦又不讓他去,只是讓他去離此相對較遠的京兆府,於是他就轉不過彎兒來了。
不過身為李曦身邊那麼得力的一個狗腿子,他最大的優點就在於,不管明白不明白,只要李曦吩咐了,那他就馬上照著去做。
於是,李曦話音落下之後,他立馬就點頭答應了一聲,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揚脖,一杯酒下了肚,然後便沖李曦抱拳,「公子爺,您放心吧,交給小人了!」然後便立刻起身而去。
這個時候這張桌子旁邊只剩下李曦和高昇,李曦扭頭看他,見他臉上那一抹吃驚之色至今未褪,見李曦看過來,他也忍不住抬頭看著李曦,猶豫了一下,問:「大人,您可是要管這件事?」
李曦聞言皺眉,背起手來斜睨著他,「怎麼?你認為不該管?」
「呃……」嘴裡打了個突兀,高昇心裡來來回回翻轉了幾遍,都覺得自從自己到了李曦身邊之後,他便一直都是一副窩囊性子,委實叫人不敢相信,他如今竟是要在街頭管閒事,而且對方,還是一位頗有勢力的人物。
於是他試探地問道:「您剛才說,那欺男霸女的,可是太常卿韋大人家的公子啊,您就不怕……」
「怕?」李曦聞言哂笑,「我當然怕!但是我遇上了呀,怎麼辦?身為堂堂朝廷命官,總不能見了這種事情都不管吧?」
這時候,李曦瞥見高昇臉上有些動容的模樣,便笑了笑,又道:「我知道,你素來看不起我,覺得我是靠著左拉右攔的人情關係上位的,而且做了官兒,身為中央官員下到地方,卻居然縮頭縮尾的,沒一絲意氣,對吧?」
高昇是個直性子,有什麼想法都能在臉上看出來,當下李曦這話一說,他臉上立馬便有些訕訕,不過,他也聽出來李曦後邊肯定還有話,於是便不錯眼睛地盯著他。
李曦道:「但是在我看呢,那不過是一點個人榮辱而已,我是朝廷官員,做官,是為了給老百姓辦事,給朝廷辦事的,只要事情能辦成,別管我個人是不是有威風,我這個官,都是稱職的了,而相反的是,如果朝廷讓我做的事情我做不成,那即便是有再大的威風,又有什麼用?說到底,還是尸位素餐!」
他這一番話,當真是高昇從未聽過的,因此李曦話音落下,他已然是完全呆住了。當下就忍不住心中震驚:這,便是李大人的為官之道麼?
而這個時候,李曦已經又說道:「我不怕你瞧不起我,我也不需要你瞧得起我,若干年後,你會知道我到底是憑什麼當上這個江淮轉運副使的,而現在,你是我的屬下,只需要服從我的命令,對得起你從我這裡支領的錢俸,就足夠了。」
說完了,李曦便靜靜地看著他。
而高昇可一臉的惶然,幾乎不敢與之對視。
如李曦所說,在此前,他確實是打從心眼裡瞧不起李曦的,一來是他覺得李曦年紀輕輕,也沒什麼功名,又沒什麼出身,居然就驟然出任要津,那麼這個官兒十有的是來歷不正。
要知道高昇可是最討厭這一套的。他本來攢夠了軍功,卻一直得不到提升,就是因為他不肯給上官說奉承話兒,不肯送禮,而後來他老爹托了人幫他送禮,給他弄了個官兒,他在知道之後,還立刻就掛印辭官,寧可回家討飯,也絕不做買來的官兒,可見其脾性之剛烈。
雖然架不住老爹的一再催促,他最終還是決定到李曦帳下效力,但是一旦他心裡認為李曦的官兒是這麼來的,又怎麼會瞧得起他?
而帶著這樣一種對李曦的認識,他隨著李曦出行了幾趟,又見到李曦在下面那些地方官面前完全擺不出一絲上官的威嚴來,這心裡對他的印象,也就越發的嚴重。甚至當初李曦驟然得到聖旨,朝廷同意重修廣通渠,使得很多京兆府的校尉們一個個對李曦改目相待,卻也只是得了他背地裡一個「果然還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譏諷。
但是在今天,這一切突然被徹底推翻!
李曦並不曾標榜自己有多高尚,也沒有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架勢來,他很坦誠的說自己也不願意管閒事,自己也很害怕對方的來歷,不願意得罪太常卿韋絛,但是,既然這件事情被他遇上了,那麼,他就一定要管!
這一份遇事的擔當與誠懇,與他此前絲毫不在意個人的榮辱問題,簡直就是立馬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讓李曦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突然就高大了起來。
可以說,在機緣巧合之下,李曦巧妙地利用了眼下正在發生的事情,成功地在對方心中樹立起了只是一個踏踏實實做官,一心為公,並不計較個人榮辱,但是在遇到社會醜惡現象的時候,卻又不惜得罪上頭的大官,也要毅然決然的與之作鬥爭的形象。
好吧,這其實應該算是王霸之氣的一種。
當下很是激動地吞了幾口唾沫之後,漲紅了臉的高昇狠狠一抱拳,目光,道:「大人,您說吧,需要卑下怎麼辦?」
李曦擺擺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不用你怎麼辦,你去護好了玉真長公主,就算你的大功一件!」
李曦越是這麼一副不拿他當回事的樣子,他就越是覺得胸中一口逆氣上行,當下忍了幾忍,雖然他還是朗聲答應了下來,不過當他再次看向店舖內那熱鬧的人群時,臉上便已經是一副完全不加掩飾的憤怒了。
看清他的表情,李曦笑了笑,心想,這副表情或許才是他內心最真實的寫照吧。
當下打發高昇去到了玉真身邊,李曦的心裡就算是踏實了,他深吸一口氣,朝著人群走過去,走到人群外圍的時候,便已經大聲喝道:「住手!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在天子腳下如此公然欺男霸女,可知國法麼?」
李曦這一嗓子一喊,還別說,現場真的是就突然為之一靜。
然後,人群呼啦啦地扭過頭來看著他,李曦邁步向前,人群便呼啦啦的閃開一條通道,於是,李曦幾步走進圈子,便正好看到了那櫃檯前正在發生的事情。
兩個穿著一身綢緞棉衣的年輕人,一看就是家丁一類人物,此時正按倒了一個年級三十歲不到的人拳腳相加,而看那被打的人身上的打扮,想來便是此間店主。
於此同時,旁邊的地上已經有幾個店裡的夥計被打得口吐鮮血,其中兩個躺在那裡抱著肚子哀嚎,還有一個受的傷輕些,卻是正站起來跪在一個華服公子面子苦苦的哀告。
就因為李曦的一聲大喊,現場的動作彷彿定格了一般就固定在那裡。
然後,等李曦走到櫃檯前,人群才「哄」的一下子炸了開來。
「瞧瞧,我就說嘛,咱們這可是天子腳下,到底還是得有人站出來主持個公道的,要不咱們還叫什麼大唐朝了?」這是某個漢子的低聲咕噥。
「我說著這年輕人,你可不知路數,莫要多管閒事,惹禍上身哇!」這是一個老漢好心的提醒。
當然,另外一些聲音,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
「這下子有熱鬧看了,居然還真有不怕死的要管這事兒,人家是誰,韋三公子啊,長安城內那麼多公子哥兒裡頭,人家也能排進前三去。知道嗎,我可是聽說過,這位韋三公子可是能直接跟太子殿下還有諸位皇子們說話論交情的人物,且說,他的閒事兒豈是容易管的?」
「那也不能就由著他這麼欺男霸女吧?叫我說,早該有人管管了,只是……這小哥兒雖然氣度不凡,但是那麼年輕,而且出門在外身邊連個下人都沒帶,這身份,怕是高不到哪裡去,只怕他管這事兒,非但管不成,還會把自己搭進去呀!你們說說,這位太常卿老大人也真是,他做的那等高官,天下人都管得,怎麼倒不知道該管教一下自己兒子呢?」
…………
就在這些亂七八糟的議論聲中,突然有人高聲道:「這位兄弟說得好,韋家就算是再厲害,難道就不知道上面還有國法麼?」
說話間,一個身材高大的魁偉漢子擠開人群邁步走了進來。
此人足足比李曦還高出了一頭去,古銅臉色,身姿威猛,頜下短髯如鋼針一般根根炸開,更兼得他眼神凶狠,看去直若深山老林裡突然竄出來的一條吊睛白額虎一般,有股子森然欲搏人的架勢。
擠進人群之後,他站到李曦身邊,大聲道:「俺若遇不見這等事便罷,既遇見了,說不得便要管上一管!」然後他又轉過身,怒視著圍了一圈的那些人,怒斥道:「爾等向來自詡什麼天子腳下的人物,卻如此膽小膿包,一聽見人家老爹是個大官,便都不敢伸頭了,卻好在一旁看熱鬧,卻是連個十歲的小哥兒都不如,老子呸!有個鳥的熱鬧好看!」
剛才還沒人注意,此時眾人一聽,這廝操了一口地道的河南道口音,而且聽上去像是曹州一帶的,不過雖說人家是外鄉人,但是他這幾句話說出來,現場這麼多長安人卻沒有一個人好意思出口反駁,即便被罵了,卻也只好自己臊眉搭眼的低了頭。
身為大唐子民,身為天子腳下長安城的百姓,雖然他們更知曉厲害,更善權變,因此不敢冒著得罪太常卿韋絛的危險去管閒事,但是眼下畢竟是盛世之大唐,身為大唐的百姓,這麼一點起碼的羞恥心他們卻還都是有的。
此人話音落下,現場鴉雀無聲,眾人盡皆被他羞臊得無地自容。然後便有幾個年輕漢子受不得他的激,當場便站了出來,「呔,汝這河南道來的,休得胡說,誰說俺長安便沒有好漢子,剛才那小哥兒不就第一個站出來了麼!今日這件事兒,吾等也要管上一管!」
李曦前世是山東人,在北京工作,所以山東話、北京話都說的很利索,四川話、河南話、東北話也能湊合說個七八分成色,因此稱得上是有語言天賦的,穿越過來之後,不過幾天的功夫,他就已經基本上適應了這個年代的劍南道語言,而來到長安之後不久,一口長安話便也是說的似模似樣,因此眾人便只當他是長安人。
這個時候李曦自然沒工夫辯解這些事情,當下便只是冷冷地看著站在自己不遠處的那個貴介公子,道:「你就是那位韋家的三公子吧,不見群情激奮麼?還不讓你那狗腿子把人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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