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漕司士參軍事,主管境內梁津、舟車、舍宅、工藝等。
京兆府是帝都,所有官員的品階都要比之地方高出一等,因此這個官兒是從八品下。
當然,這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如果李曦的建議真的能得到批准的話,那麼這個官職將會主管重修廣通渠!
李曦話音剛落,魏岳再次呼啦一下站起身來,滿臉的激動,「這個,這個……」
他搓著手,一副激動不已的樣子,說不出話來。
李曦笑笑,再次擺手示意他坐下,但是這一次,他卻並沒有老老實實的坐回去,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李曦,眼中滿是不敢置信,似乎是懷疑李曦剛才所說不過一句戲言。
李曦見狀笑笑,「這麼說,魏大人是沒有問題了?」
魏岳仍舊是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樣子。
主修廣通渠啊……權力大小放到這一邊,這種事情,只要做成了,可是能千古留名的!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等好事居然會落到自己身上!
在他想來,李曦即便是透露出了要重修廣通渠的意思,估計也是要由他來主管,自己負責具體事務而已——即便如此,已經讓他足夠興奮了,但是現在,李曦居然是要讓自己主管此事,這怎能不讓他興奮莫名,唯恐是夢?
看著他激動的樣子,李曦道:「要修廣通渠,很不容易,要跟工部那邊磋商,要取得京兆府的支持,要陛下點頭,要政事堂點頭,要錢,要人,線路還要重新設計,而且這麼大的事情,耗資巨大,無數人都會拿眼睛盯著你,恨不得從雞蛋上挑出個縫來,可以說,絲毫紕漏都出不得……說起來,可算是一件出力不討好的差事了!」
頓了頓,他歎了口氣,道:「當然,這件事若是陛下和政事堂那邊不答應也就罷了,若是答應下來,只怕又是免不了一陣非議,光是這個,就又是足夠大的壓力了。」
說著說著,他扭頭看向魏岳。
魏岳滿臉的急切,這會子便連做戲的心思都沒了,只是大聲道:「可是大人,若此事一旦得行,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啊!」
見他居然反過來勸說自己,李曦不由得笑笑,問:「這麼說,魏大人你是真的願意去做這件事嘍?」
魏岳聞言一挺胸,抱拳道:「回稟大人,只要大人瞧得起下官,下官願擔此任!」
要說起來,這些年魏岳呆在戶部裡主管漕運事宜,可是沒少研究了這些東西,甚至他自己還推導過好幾次該怎麼重修廣通渠,為此還曾特意到工部找過一些匠作和官吏,若說到對重修廣通渠的熱情,他自認為自己是當朝第一人爾。
而且最關鍵的是,他可不只是一個只會拍桌子加拍腦門的官兒,這些年因為主管漕運,他甚至深入的研究過只有工部那邊的人才會去研究的東西,諸如河渠堤壩的修建,諸如造船修橋,等等,對於這方面,他可算是大半個內行!
眾所周知,做這種工程上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外行指導內行!
李曦見狀笑笑,起身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很誠懇地道:「好,既然如此,本官明日就上書給陛下!不過嘛……」
頓了頓,他笑道:「陛下那裡,政事堂諸位相公那裡,都交給我,不管外面有什麼議論,也都盡落在我身上,你不必擔心,而且,只要陛下點頭了,政事堂的相公們也同意了,想必工部那邊是肯全力支持的,京兆府尹裴大人更是會鼎力支持,所以,在上面,你不會有任何問題,就算是有人要找你的麻煩,我也都可以替你擔下來,至於具體細務……」
魏岳聞言眼睛瞪得溜圓,大聲道:「大人放心,給下官一年的時間,若事不成,下官願以死謝罪!」
聽他竟然這麼說,李曦便知道自己先前並沒有看錯人。
不管從哪個角度上來講,要想重修廣通渠,魏岳都是最合適的那個主持者了。只不過他的資歷啊威信啊經驗啊之類的,確實會缺乏了一些,這會給本來就有著相當大難度的提議重修廣通渠之事再加上一些難度。
不過呢,他有激情,做事情又認真,而且最關鍵的是,他願意為了這件事去付出。
這已經足夠多了。
再說了,自己才十八歲就已經被玄宗皇帝任命了主管漕運這麼大一攤子不是嗎?相比之下,魏岳都在戶部熬了十幾年,論起經驗和能力,讓他重修廣通渠興許還是大材小用了呢!
看著他這麼一副激動地模樣,李曦心想無論如何,自己都要重修廣通渠這件事情辦下來,而且,無論如何也得把魏岳給頂上去!
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李曦衝他露出一個微笑,「既如此,前面的事情交給我,後面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十月二十五日一早,李曦等人離開渭南,這一次渭南縣令倒是沒有推脫,親自送到了城外,只隔了一日,昨日還稱病的他就又是一副紅光滿面的模樣,包括魏岳在內從長安過來的一眾人等臉上便紛紛露出不悅的神色來。
不過李曦倒是淡然處之,並馬而行的功夫,甚至還跟那位渭南縣令有說有笑的,倒讓本心就存了些傲氣,準備過來看李曦腫著臉的那位縣令大人微微有些錯愕。
而那位名叫更俗的縣丞大人的臉上更是一副陰晴不定的模樣,待李曦走了之後,他湊過去,對縣令道:「此子雖年幼,卻是好肚量啊!」
看著李曦等人漸行漸遠,寫著「江淮轉運使司」幾個大字的官旗也已經模糊到什麼看不清了,縣令大人才冷哼一聲,「小人得志而已。」
然後,他上馬回城。
縣丞更俗在他走後不屑地撇了撇嘴,招手叫過一個親隨來,低聲的吩咐了幾句不相干的,這才覺得心氣兒順了些,卻是忍不住自己心裡嘟囔:「太子殿下也未免太瞧得起這李曦了吧,叫我看,膿包一個而已,倒是做出一副勤勉的樣子來,哼!」
十月二十六日上午,李曦一行抵達華州的治所所在地,鄭縣。
與在新豐渭南兩個縣的待遇類似,儘管魏岳早就以原戶部水部司主事和現江淮轉運使司主事的身份給下面打過了招呼,但是華州刺史顯然也是不會來迎接李曦的,華州雖是中州,但刺史也是正四品下的高官,李曦這樣一個從六品的官兒,即便是京官兒,也不會給他放在眼裡,因此到城外來迎接李曦一行的,便只有華州的一位錄事參軍事,以及鄭縣的縣令。
不過這些也是無關緊要了,李曦照舊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樣,什麼都不計較,只是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除此之外,就是出去巡查。
看渭水,看官道,看廣通渠故道。
當然,在這之內,要求華州地方和鄭縣地方提供當地每年安排的勞役數據記錄,以及牛馬車輛等記錄,自然也是此次李曦等人下來視察的任務之一。
而關於這個,地方上倒是很配合的,甚至這一次,關於鄭縣的一些資料還是那位鄭縣的縣令大人親自送過來的,相比起新豐和渭南兩位畿縣的縣令大人,他的態度擺得要低了許多。
從頭到尾,李曦沒有任何表態,老老實實的住下,出去看河道,回來看資料,然後,十月二十八日一早,他們一行又離開了鄭縣,前往同為華州治下的華陰縣。
過了華陰,就要到潼關了。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李曦這一路行來其他地方接待的標準做例子,到了華陰縣,那位縣令大人也是一副表面上熱情,但是轉過眼去就馬上「稱病」了,李曦要視察的一切事務,他們倒也配合,只不過卻是只安排了一位縣主簿來應付,因為縣丞大人也恰到好處的病了。
對此,魏岳等人心中不滿之極,但李曦這位主官卻是擺出了一副一笑置之不以為意的模樣,他們身為隨從,自然也就不好說什麼。
只不過有了這些日子的沿途冷遇,那些由京兆府尹裴耀卿調派過來的校尉們,卻是不免對李曦有些失望。
原本以為李曦這位大才子走馬上任新職,而且一上來就是直接從六品,還是直接主管一個衙門,覺得那定是要新官上任三把火,人如玉馬如龍了,至不濟,也得是有著一番上官的威風的,但是一路走來,李曦卻是低調得叫人直跟著鬱悶,地方上明顯的是冷遇,他居然還沒有絲毫不悅的表示——這讓他們這些跟著的人都覺得洩氣!
別說李曦是堂堂的六品官員,又是主官漕運之事了,即便是他們這些京兆府的校尉們,若是平日裡奉了命令下來,也是向來都不把地方上這些官員們放在眼裡的。
天子腳下長安城嘛,在那裡哪怕只是做一個小小校尉,也自有自己的驕傲,尤其是當下到地方上來辦事的時候,是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副傲氣擺出來的。
管你什麼六品七品,甚至哪怕你五品呢……老子是沒品沒級,但老子就是瞧不起你!
大唐自立國以來就有這麼一個不成文的說法,除了長安之地,其他地方都叫「邊官」,意思是不入流的,而且在邊官之中,地位尊貴與否,最主要的參考數據,也是你任職的這個地方距離長安有多遠——規矩就是如此,百餘年來所有人一致默認的,在長安當個小官,那也叫京官,就是比你在外地做官要高貴!
說句不客氣的話,別看這幫校尉們在長安城裡不算什麼,但是拉到地方上來,估計也就只有刺史一級的地方大員,才有那個身份和資格壓制住他們,其他人,不入流爾!
所以,如果認真說起來,其實此時這些滿以為跟著李曦出來肯定會暢快行事的校尉們心中,對於李曦這個主官所表現出來的諸如不作為、好性子、好欺負等等的不滿,倒是比對地方官員們簡慢相待的不滿還要更加的厲害一些。
覺察到這種情緒,楊慎餘和魏岳都曾經選擇在晚上的時候過去李曦那裡隱晦的提點過幾句,也不知道李曦聽懂還是沒聽懂,反正他仍舊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樣,依舊我行我素。
這一次出來,李曦最主要的目標就是巡視京兆府和華州兩地境內的水陸三條通道,渭水、廣通渠,以及長安到洛陽的官道,暫時是不準備繼續往東走的,所以,在看過了華陰縣境內的渭水、潼關,以及稍微往東的渭水與大河交匯處之後,李曦便停住了步子,轉而折回華陰縣,然後便是召集魏岳和楊慎餘等人,一連幾日的商討。
地方官員不拿他們當回事,雖然照舊是會安排住進驛站裡,衣食住行的都不至於有短缺,但是在禮節以及待遇上,卻是要差了許多。
其實沿著新豐、渭南、鄭縣、華陰這幾個縣過來,正是出了長安一路往東走的要道,因此不管李曦在哪個縣的驛站裡落腳,都肯定會遇到不少東來西往的官員,但李曦依舊是那個規矩,不結交,也不打聽——幾乎是完全的不關心。
但是,當一眾人在華陰縣的官驛裡呆了幾天之後,日日眼瞧著地方上簡慢的待遇,那些校尉們卻是終於忍不住了,只一天的功夫,就已經跟當地官驛裡乃至於華陰縣的衙役們發生了兩次衝突,好在最後由魏岳出面把事情都拉了回來,而地方上雖然對李曦不大待見,但到底也知道對方是京官,再加上那些校尉們也是出身京兆府,光是身上那股子傲然的勁頭兒,就讓他們這些地方上的人不怎麼願意招惹,所以最終倒是沒有引起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來。
只不過,如果情況再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似乎這種自己的隨從與地方官吏們的衝突會漸漸變得不好控制。
因為這幾天的功夫,李曦已經隱隱約約的感覺到,甚至已經有人敢於故意當著自己的面發牢騷了。找個時間問了高昇一句——他是跟那些校尉們日常一處坐臥的,加上本事確實叫人不得不服,因此幾日的功夫,就與那些校尉們有了不錯的交情——高昇到最後也只是說:「大人……不像是長安出來的官兒!」除此之外,再無他話。
對此,李曦雖然不至於還是簡單的一笑置之,卻也並沒有什麼表態和改變。
一直到十一月四日,當李曦等人在啟程返回長安的路上回到渭南縣的時候,事情才突然的有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早在十月二十七日,李曦一行剛剛抵達鄭縣的時候,他那封請重修廣通渠以疏漕運的奏折就已經發往了長安政事堂,二十九日,這份奏折到了政事堂蕭嵩和韓休兩位宰相手中。
然後,因為玄宗皇帝早就發過話,李曦的奏折要特事特辦,所以在兩位宰相看過之後,李曦的這份奏折當即就被轉往戶部衙門,並且在當天下午,聯通戶部那邊看完奏折之後的意見一起,這份奏折就被送進了興慶宮南熏殿。
三十日上午,拿著玄宗皇帝批示過的奏折,政事堂立刻商議重修廣通渠一事,這一次,連主管國庫的太府寺卿楊崇禮也前往參加。
玄宗皇帝的批復很簡單,就一個字,准。
而一直以來關係都非常僵的蕭嵩和韓休,在這件事情上的意見也是出奇的一致——事實上,即便以韓休的耿介,也是根據事情的不同才會表現出來的,重修廣通渠以疏浚漕運通路雖然很費錢,但是一旦修成之後自然好處多多,身為大唐宰相,他還不至於就因為想要省錢而連這一點大局觀都沒有。而以蕭嵩的聰明,就更不會在這種玄宗皇帝擺明了要支持要辦的事情上跟皇帝頂著來。
所以這件事議到最後,雖然仍舊是有幾位官員,尤其是戶部的幾位官員提出了相當大的反對意見,但是,這件自從大唐開國以來曾經被商議過無數次卻最終都不了了之的事情,還是在一個上午的功夫,就被決定了下來。
十一月一日,玄宗皇帝正式下旨,由江淮轉運使司衙門主管,京兆府、華州府兩地全力協助,重修廣通渠。而且就在這份聖旨裡,李曦所擬定的重修方案和人員選派,也被全部認可,就明明白白的寫在了聖旨上。
當天下午,在門下省副署之後,此事曉諭天下。
十一月四日,聖旨抵達華陰縣。
然後,不要說當時就在官驛之內的那些個校尉了,就連華陰縣的大小官員們在從官驛那邊得到了消息之後,也是一臉的不能置信。
這傢伙只不過出來視察了一趟,上邊聖旨就隨後追下來了?要重修廣通渠?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除了魏岳等少數幾個知情人之外,其他人,就沒有不懵的。
廣通渠,那時能說修就修的?
陛下居然還同意了?
有個別對廣通渠的情況有所瞭解的校尉把背景什麼的一說,頓時的,大家看向李曦的目光,就有些莫名的敬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