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一年秋,九月三十四日,上午。
李曦正式得到了內侍省傳召,著從九品奉禮郎李曦三日之後於南熏殿覲見。
對於一個只有階位的從九品小官來說,能夠面見天子,這可是特殊的恩典了,要知道,即便五品官員,想要見到皇帝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而且要見皇帝,並沒有那麼簡單,李曦換了自己的官服之後便隨著內侍省的一位小黃門一起到了宮城之內的禮部,在禮部一位主事的指導下,huā了三天時間不厭其煩的學習禮儀,見了皇帝,當如何站、如何跪、如何唱諾,如何應答等等,都有統一的制度和禮儀規範,要見皇帝,這些東西必須要學會,而且要掌握熟練。
世人皆說皇帝乃天子,真龍之身,身上有著普通人所沒有的龍威,沛莫能御,令人感之膽寒,若無禮儀和制度提前規範一下,很有可能會導致面君者舉止失措,而君前失儀,又將是一樁不小的罪過。
李曦雖然雖然不信什麼皇帝是龍的說法,不過他也知道,久居上位者,身上確實會有一種常人難以想像的威嚴,而且自己對於唐朝的官員禮儀一向不太瞭解,以後要做官,這些東西自然是免不了要學的,因此借此機會學習一下,倒也不是壞事。
練習了三天之後,九月二十六日下午,內侍省再次傳旨,李曦可以覲見了。
次日一早,吃過早飯之後,李曦就來到興慶宮外在內侍省小黃門的引領下,來到興慶宮內南熏殿一側的一處偏殿內等候。
同時在這裡等候覲見皇帝的,自然不止一人,只不過他們大多都是即將赴任的外地刺史或者別駕長史之類的地方要員再不然至少也是京中的一些散職,而且他們也和李曦差不多,其中不少人大約都是第一次面聖。
此時即將面聖,大家心裡都有些緊張,再說了,這裡可是興慶宮,即便這處偏殿之內,也有幾個內侍在,因此大家自然都是各自坐在各自的凳子上,彼此誰都不敢交談。
眼看著一個又一個官員被小黃門帶了去面聖時間不知不覺的就中午了,皇帝也要吃飯,這官員們面聖,自然是就此暫停,一些跟李曦一樣還沒輪到的官員便只好繼續坐在偏殿之內等候這時候,即便是偏殿之內的幾個小太監也都出去吃飯了,眾官員卻只能餓著肚子。
不過還好,即將面見皇帝的喜悅足以大家的精神高漲到暫時忽略這些小事。
畢竟能走到高位,進而出任【中】央大員者是極少數,此時大唐域內黎庶以千萬計能做官的也不過就是只有那麼十萬人不到而且在這十萬人之中大多只是小官兒,能做到一地刺史,就已經是很了不得了。
對於大多數外地官員來說,做到刺史才有資格在上任之前面見皇帝,可想而知這對於官員們來說是多大的榮耀。與此相比,餓一頓肚子,真的是不值一提。
但是李曦不行,且不說他前世的時候在電視新聞裡面早就見慣了國家領導人,而且在那個時候,唐玄宗作為一個千年之前頗有huā哨傳說的皇帝,還是大家茶餘飯後樂於討論的一個,所以在李曦心裡,其實對於玄宗皇帝是沒有多少敬畏之感的。
他固然也知道即將面聖,而且這次面聖將是自己來到大唐半年之後最大的一次人生轉折,但是,肚子餓了就是餓了,這不是什麼面聖就能填報的。
可是不管怎麼餓,總也沒有現在出去吃飯待會兒再回來的道理,因此他只好坐在那裡暗自後悔,早知道該讓人準備點零食果子之類的帶過來充飢。
不過李曦沒有提前想到這個,不代表別人也沒想到。在等著覲見的這幫人中間,或是得了旁人的提醒的,或是自己有過類似經驗的,便都自己在袖管裡藏了些吃的進來。
刺史李曦偷眼看看周圍,果然就見有人已經偷偷地從袖管裡掏出一些小食品來開始吃,若在往常,這些胡餅啊蜜線之類的小東西,李曦是不太喜歡的,但是這時候看人家吃的那麼責,他還是不知不覺就眼讒的了不得。
要知道,他可是卯時三刻,也就是早上六點就吃過早飯過來等著覲見了,而且因為多多少少的總有一些緊張,早飯沒吃太飽,到現在天近午時,肚子裡可是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不過呢,看著一個個平常都難得一見的緋袍官員們在那裡遮遮掩掩的偷吃東西,倒也算是一景。尋常之人誰能知道,這些走到地方將是封疆一方的地方大員,竟也有這般做小人物之事的時候呢?怕是除了在此地,一旦走出長安城,他們的架子立刻就會擺得比誰都高吧。
因為大家相互之間無人交談,所以偏殿之內靜得厲害,只能偶爾聽見有咀嚼食物的聲音發出,另外一些也跟李曦一樣並沒有準備的官員也是一個個餓得飢腸轆轆,卻也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人家幸福地偷吃著,無奈地翻著白眼,心裡腹誹,這等人,也不知怎麼做到五品官的,一點官儀都不講,真真是丟人之極。
其實若是有人肯分潤一塊餅子給他,他還指不定要怎生感謝呢!
就在這安靜之中,突然有一個小黃門邁步進了偏殿,於是眾人詫異之餘,那些吃東西的趕緊就把食物重新藏到袖管裡,抹抹嘴,一個個正襟危坐。
那小黃門在眾多官員之中找尋了片刻,然後才發現了一個人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裡的李曦,就這還是因為身處一堆緋衣之中,李曦那身綠色的官服委實的有些惹眼。
於是那小黃門趕緊走近來,恭敬地道:「敢問可是李曦李大人?」
李曦站起身來抱拳,「正是下官見過黃門。」
眾多官員聽著兩人的對答,面面相覷。
李曦自知官位低,所以來了之後便坐在最角落裡老老實實的等著,他從來都不太願意在這種時候出什麼風頭所以這滿屋子的刺史大員們便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他,即便注意到了,見他一個綠袍的小官兒居然也坐在這屋子裡,大不了也就是吃驚一下罷了,斷斷不會往心裡去。甚至是直到這會子才有人注意到坐在角落裡的李曦。
誰都沒有想到,這小黃門竟然是來找李曦的,而且看那小黃門對李曦的態度,竟是前所未有的謙恭。因此大家不由得紛紛扭頭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李曦,心中好奇之極。
要知道,任憑你官兒再大來到這興慶宮裡,卻也不過還是一個土鱉小官兒罷了,這宮裡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太監,也斷斷沒人敢於招惹,而事實上別看這裡的小太監們本身什麼都不是,但是他們呆在這宮裡,那可是自來就見慣了朝中大員們的,如眼前幫著穿著緋衣的刺史們,擱在地方,那是滅門的令尹在這裡他們卻還有些瞧不入眼。
所以從一開始,這些前來傳旨帶人覲見的小黃門就一個個都是昂著臉鼻孔朝天的,一副混不拿這幫刺史啊別駕啊之類的當回事的架勢,幾時曾見過他們這麼客氣的跟人說話?
當下就在眾人吃驚的時候卻見他小黃門對著李曦已經越發的捧起了笑臉,道:「李大人請吧,皇上召您一起用膳。」
現磣突然靜得可怕。
眾多官員們彷彿被集體石化了,一個個只是瞪大了眼睛,甚至就連李曦也是吃了一驚,當下只是微微地張著嘴,卻是好久都沒有任何反應。
良久,現場也不知是誰,咕咚嚥了一口唾沫,大家才驀地回過神來,面面相覷之餘,一個個都面帶恭敬與羨慕地看著年紀輕輕一身綠袍的李曦。
李曦回過神來,趕緊沖那小黃門拱手,道:「有勞黃門帶路了。」
荊、黃門連稱不敢,然後便轉身在前帶路,李曦整了整衣般,隨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他們兩個前後腳剛出去,這邊偏殿裡便轟的一下子好像炸開了一般。
「這位兄台,你可知道那身穿綠袍的小官兒是何許人物?」
「呃……這個,本官也是大前天才進長安,在外地居官多年,說起來最近一次到這長安城裡來,還是十三年前本官中舉的時候,因此,這個「……本地方物官吏,委實的也是不熟啊,只是聽剛才那小黃門稱呼他李曦李大人,不知道卻是身居何職……」
「哎呀,這麼說來咱們倒是差不多,本官也是十幾年前來過一次長安…,兄台可曾注意,剛才那李曦看去簡直年輕的不像話,以本官看來,大不過十八九歲,看他著裝,也不過小小八品九品,怎的竟是如此得天子恩寵?竟然召他一同用膳!這個…「」
安靜了一整個上午,哦,不,應該說是自打建成以來一直安靜之極的偏殿裡,眾多等待覲見的官員們此時已經是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普天之下最尊貴者,天子一人爾。為官一生,能有資格被皇帝賜宴一次,已經是天大的殊榮,至於跟皇帝陛下一起用膳,這可是只有極個別的朝廷股肱之臣才能享有的特殊禮遇了,而且即便是他們,這等恩遇也是極為難得的,一朝受此恩遇,便是幾十年上百年的榮譽加身!
遠了不說,就說本朝開元年間,陛下即位至今已經二十一年,先後任宰相者便已經有十二人,但是就在這二十一年之間,能得到跟陛下一起用膳這等殊榮的,滿打滿算,不過姚崇、宋螺、張說此三人爾!而且他們得到這等殊榮的時候,還都是在年老致仕的時候,為了答謝老臣的一生辛苦,皇帝陛下這才賜宴,並且與之一同用膳,以示恩遇。
但是眼前這身穿綠袍的年輕人才多大?看樣子不過十八九歲而已,而且看起來好像只是一個八品九品的芝麻小官,卻居然得到這等殊榮!
大家都是做官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自然知道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得到陛下如此看重和恩遇代表著什麼,別看人家眼下只是八品九品的官身,只怕眨眼之間就可望扶搖而起了!
這時候大家才明白,怪不得那小黃門對他說話的時候竟是客豈到那個程度!
早知如此管他什麼規矩不規矩,剛才在殿內的時候,就該湊過去跟他套套近乎的,這等人物,哪怕是死皮賴臉的,也該在他面前混個臉熟啊!
這時節眼看著李曦隨在那小黃門的身後揚長而去,眾人眼中真的是又羨慕又嫉妒,一個個只是道:「剛才本官在此靜坐養神的時候就看見這位李曦李大人,當時本官就覺得,此人面相清朗氣度儼然,將來定非尋常人物,果不其然,想來這位仁兄竟是陛下看重的,只怕轉眼就要大用了……,…」
「是啊是啊剛才本官也覺得,這位李曦李大人單只是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就可見雍容氣度,定非尋常人等啊…………」
一時之間,這偏殿之內亂糟糟的,直若李曦在蜀州創辦的蔬菜市場一般。
兩個在門口值守的小黃門此時聽著殿內的議論紛紛不由得就撇撇嘴心想這幫土鱉,真是沒見過世面。
不過他們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卻也是忍不住道:「這位李大人,怕是要大用的了我可是聽說了,咱們咸宜公主這些日子一直鬧死鬧活的說是非他不嫁呢,可把惠妃娘娘給愁壞了,想來這位是少不了一個駙馬都尉的前程了!」
另一個聞言則是忍不住鼻孔出氣,「你知道什麼!駙馬都尉?你見過駙馬都尉是有過這等殊榮的?跟大家一同用膳啊,你見過麼?叫我說,這可不是一個小小的駙馬都尉就能有的,據我所知啊,這位李曦李大人,那是要拜相的「……」
「不是吧?李大人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能拜相?」剛才說話的那人聽著這話實在是匪夷所思,便忍不住提出反駁。
這但凡喜歡嚼嘴皮子的人,大多有個毛病,那就是自己扯出謊來,無論如何瞎掰,都容不得人反駁自己,不管找什麼理由,總之要讓自己謊言被人相信才罷。
因此那人聞言便道:「你不知道吧?我可是聽說了,最近一段時間,韓相公和蕭相公都吵成都什麼樣子了,大家早就不耐煩了,別看這李大人年輕,資歷又淺,眼下似乎是不夠資格拜相的,但是你敢保證再過個十年二十年的,人家還不能拜相?」
另外那人一聽這話,似乎倒有幾分道理,便不敢反駁了。
於是那人便繼續得意地道:「你才剛到南熏殿幾天呀,見識不免淺了些,平常該多看多想多尋思,這裡頭的道行,深著呢!」
說著說著,他來了癮頭,往殿裡殿外瞄了幾眼,見左近無人,便緊走幾步湊過去,小聲地附耳道:「知道麼?大前天該我當值的時候,就在南熏殿裡伺候,那會子正好大家批奏折批累了,跟大將軍說閒話,其中就提到了這位李曦李大人,你知道當時大家說了什麼麼?」
「當時說到李曦,大將軍便把這李曦近日的動靜一一稟報,大家聽了之後良久無語,然後才對大將軍道「朕幼讀三國誌,曾感慨郭奉孝之早殤,他死了之後,曹操便曾對人道,朝中重臣,皆與孤年齒不相上下,唯奉孝小於我,是以孤欲托孤於他,誰知竟天於今日」以朕觀之,李曦之才,與郭奉孝或有可觀。」
這裡頭一牽涉到古書,那另外一人就聽得有些頭大了,是以聽完了之後,他有些迷迷糊糊的不解,另外一人看他那表情,便「嗨」了一聲,耐心的解釋,「你想啊,曹操想托孤給郭嘉,郭嘉沒等到時候就死了,於是大家引以為憾事,而現在,大家拿李曦李大人比郭嘉呀,你想想,這裡頭是什麼意思?」
那人聞言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驚呼出聲,「哎呀,這麼說,他竟是真的要拜相的?」
他這一聲咋呼,剛才還亂紛紛的殿內突然就奇跡一般的安靜了下來。
兩個小太監對視一眼,趕緊各自回去站好了」再也不敢說話。
他們卻不知道,就剛才那一句驚呼,傳到偏殿內那些等集覲見的外地官員們耳中之後,會給朝野上下造成怎樣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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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熏殿內」李曦在小黃門的導引下小碎步邁步上殿。
小黃門唱諾,「啟稟陛下,劍南道蜀州人氏、從九品奉禮郎、國子學學子李曦求見。」
李曦支起耳朵聽著殿內的回應,只是聽到一個略微有些尖細的嗓子道了聲,「上殿,賜宴。」然後那小黃門便弓著身子轉過身來,然後面對李曦,他挺直了腰,再次唱諾,「傳,從九品奉禮郎、國子學學子、劍南道蜀州晉原縣李曦,覲見!著,賜宴!」
李曦朗聲叩謝皇恩,然後才在小黃門的手勢引導之下邁步進殿。
南熏殿內光線充沛,並不像李曦想像的那樣充滿暗壓的氣息。
仔細想想也對」這可是皇帝日常起居坐臥的地方,第一個目的自然是要讓皇帝住的舒服,就為這個,也不可能弄得跟森羅寶殿一樣。
李曦小碎步進殿,初時有些不太適應殿內的光線,不過幾步之內」他已經能夠看清大殿兩側羅列的宮女和太監」而且就在自己的前方」大殿的正【中】央,一張朱紅色軟榻上坐著一位看去威武之極神采奕奕的中年人。
心裡知道那就是玄宗皇帝了,於是李曦快走幾步,跪在地上山呼萬歲。
玄宗皇帝看見他進來了,便呵呵地笑著起身,「李曦」李子日,起來吧,來到長安時間也不短了,覺得長安城比之你們那蜀州如何?」
這問題問的,沒問一樣。
不過李曦可不敢怠慢,當下他一邊站起身來,一邊想了想,這才謹慎地回答道:「大唐治下,一樣的繁華。只不過,長安乃天子之都,天下萬民景仰之地,要論起繁華來,蜀州鄙遠之地,自是無法相提並論。」
玄宗皇帝聞言哈哈大笑,指點著李曦,道:「果然滑頭!」
然後他道:「你走近些,叫朕好好看看。
李曦聞言應諾,硬著頭皮往前又走了四五步,距離殿陛不過幾步之遙,然後保持目不斜視地看著自己身前幾步之處的地面。
見到千古廣帝的玄宗皇帝要說不緊張那是假的,但是李曦還真是沒感覺到什麼沛莫能御的龍威,甚至在玄宗皇帝李隆基打量自己的時候,他還偷偷地抬眼看過去一眼。
剛才光線不好,有點走眼了,玄宗皇帝雖然看上去年輕,但是估計也得有五十上下了,只是體魄雄偉,雖然五十上下了,看去卻仍是威武至極,倒是頗有人主之氣。
打量了李曦一會子,玄宗皇帝李隆基點了點頭,歎息道:「果然一表人才,果然是一表人才啊,朕是早就想召見你了,只是事情冗雜,以至於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說著,他又歎了口氣,擺手淡淡地道:「來人哪,賜宴!」
喊一聲賜宴,自然就有人搬來了繡凳和几案,就放在殿內一側,然後,便見幾個宮女踩著雲步走進來,李曦和玄宗皇帝李隆基一人一份,都佈置在了各自面前的几案上。
玄宗皇帝命李曦過去坐,李曦跪下道了謝,這才好奇地走過去,搭眼一看,忍不住就是嘴角一抽。
尼瑪,皇帝老子請客,就一人一碗麵條?
明天再寫一章,第三卷就結束了。
這一卷寫下來,褒貶不一,不過我自己還算基本滿意,李曦總算是開始走向全國大舞台了,這是一個開始,很必要的開始。
下面,要開始做官啦!
嗯,整個月,有效更新字數只有十二萬六千字,吾深以為羞恥,本月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