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慢慢地思索著當下困擾自身的一些問題,苦九所得。然後李曦就乍然聽得外邊熱鬧了下來,似乎人眾喧騰,一時間聲勢竟是極大。
正蹙眉間,馬車已經慢慢停了下來。
車伕在外邊道:「公子爺,咱們走不動了,據說前邊清路呢。」
與李逸風對視一眼,然後兩人便先後下了馬車,果然就看見街面上已經有兵丁手持刀槍正在沿途清查過來,所有行人和車馬都必須要讓到道旁,為來者清路。
李曦心裡尋思這到底是什麼貴胄人物,出門一趟竟是要偌大的聲勢,便扭頭四下裡看看,然後問那攏住馬頭的車伕,「這走到了那個坊了?」
那車伕同言公然回答,「回稟老爺,這裡是務本坊。」
李曦點點頭,務本坊緊挨著宮城,倒真是有可能是什麼大人物要過路,過了務本坊就到南北大道,往南再走一坊之地就到了自己住的親民坊,要是沿路順遂,再有個一盞茶的功夫也就可以跑到了,不想時機不巧,卻是給堵在這裡。
來到長安之後也遇到過幾次這樣大人物過路時要清街的情況,每次都要耽擱不少時間,而且清街期間還不許你亂動,只要你在人群裡胡亂穿稜,就會有行刺之嫌,雖然眼下太平盛世,很多斟巨都寬鬆許多,哪裡來的那麼多刺客,不過要是維持秩序的武官和官兵非得較真的話,這還真是個不小的罪名。
心裡想著能有這等氣派的一般都是皇族中要緊的人物,而且即便是那些要緊的皇族人物」在眼下玄宗治世時期,也大多已經不太敢於擺出這般的氣派了,也就是薛王和岐王等幾個老王爺在正式覲見的時候,才需要擺出全副儀仗來清街」李曦不由得搖頭歎息自己倒霉,心想也不知怎麼趕那麼巧。
一旦遇到清街,少說也得半個多時辰,左右閒著無事,李曦回頭看見自己側後方不遠處正有一家酒樓,便招呼了李逸風一起到樓上坐一會兒,那車伕自看管馬車在下面等著。
一路擠著往酒樓走的途中聽見路旁行人的議論,李曦這才知道,敢情要過路的不是什麼皇室人物,而是一位號稱「通玄先生」的道人。
據說他是在恆山修道的,生於堯舜時,至今已數千歲,則天皇帝時就曾屢屢徵召他,可是他不喜人間之事,因此屢征不至」前些日子恆州刺史韋濟上表舉薦,玄宗皇帝派遣了中書舍人徐嶠親自前往,這才把他給召入長安,眼下就住在這務本坊的一處道觀裡。
據說這些日子裡,玄宗皇帝親自問道,對他很是尊崇和禮遇,出入依仗比王侯」今日便是在興慶宮問對完畢,一路大駕回來了。
聽著旁邊路人對於這位通玄先生那神神乎乎的來歷的討論,據說他道術通天,能呼風喚雨,還擅長生之術等等,李曦不由得洒然失笑。
這些東西,他可是不會相信的。
如果說某些修道有術之人,比如莫言大和尚等,能夠掌握天地之間一些玄之又玄的哲學原理,並且從而擁有一些大異常人的本事,那信與不信的,尚在兩可之間。
畢竟一直到了現代社會,易經仍是一門無法完全破譯,被認為是神奇之極的哲學系統,至於推背圖之類的,則更是神奇之極。
但是要說一個人能活幾千歲不死……這等事情,也就只好當做神話來聽了。
扭頭看看李逸風倒是一臉好奇,李曦也不便說什麼。
他知道在眼下這個時代,即便是再厲害的讀書人,好像是通曉了很多道理,可是一遇到這等怪力亂神的東西,卻仍是會選擇相信。即便不信,也是寧可敬著,絕不敢褻瀆。在這種氛圍下成長起來的人,即便有通天徹地之能,要想他做一個無神論者,卻還是不太現實。
走進酒樓一看,一樓已經完全坐滿了,甚至有一張桌子圍了十幾個人的熱鬧處,想來遇到這種事情不能走動了,跟自己抱著同樣心思想進來閒坐一會兒的人還真是不少。
這會子招呼聲要東西的聲音此起彼伏,店裡的夥計忙得不亦樂乎,壓根兒也沒工夫招待新來的客人了,於是李曦抬腿就往樓上走。
到了樓上,也是沒座。
不過幸好,這處的客人還少些,所以夥計還能過來招呼,聽見李曦要喝壺茶歇一歇,便建議他們跟別人合座。本意只是歇歇腳看熱鬧而已,自然不挑剔,李曦便答應了下來,不過扭頭看到靠窗一張桌子上一道背影,他卻又趕緊擺手,指著那桌子道:「不必了,我們就坐那張桌子,沏兩碗好茶來,再來些果子點心。」
他剛吩咐完,那靠窗桌子上的人已經扭過頭來,淡然而笑,「李先生,一別數月,一向可好?」
李曦哈哈一笑,遙遙施禮,道:「曦見過大師,這廂見禮了。」
這人正是久欲一見的莫言大師。
要說起來,自從蜀州一別,至今可已經接近三個月了,此時乍一見他那張醜臉,李曦倒是不知怎麼就生出一股親近感來。
李曦和李逸風過去落了座,先是忙著噓寒問暖的敘了一陣子。不一會兒,那店裡的夥計先是張羅著切了幾個果碟之類的送過來,又過了一會兒,便又送過來兩盞茶。
李曦笑道:「這一次大師莫非又是算準了曦會路過此地上來喝杯茶,所以提前在這裡等著了?」
莫言老和尚聞言笑笑,不置可否,只是道:「來到長安這段時間,你做的超乎老衲預料的好啊,如果不出預料,當日你托老衲送的東西,快要有結果了。」
李曦聞言沉吟,手指輕輕地叩著桌面。莫言大師是知情人」自己又多承他相助,自然沒有避諱的必要,因此便直言道:「怕是還缺少些機緣呀!」
莫言老和尚聞言一笑,「不遠了。」
李曦聞言眼睛一亮」這老和尚,向來言出必中,不管他是學究天人也罷,還是真的懂一些神鬼莫測的預知之術也罷,總之與他相交以來,他言出每每不虛,想來這一次也不會是無的放矢,於是便問:「大師可否告知一二?」
莫言笑笑,「且喝茶,且喝茶」時機一到,因果自知。」
他不說,李曦自然不好硬是追問,只是心裡癢癢的了不得。
恰在這時,下面突然哄鬧了起來」幾人靠著窗子坐,李曦聽見動靜就探身往下看,卻見遠遠的依仗已經過來了,看見那威武莊嚴的依仗,李逸風忍不住感慨,「果然好氣派。」
莫言老和尚笑笑」道:「此通玄先生說起來也是一位當世高人,日來與他閒話」彼此皆有受益。」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等到李曦扭過頭去看他,他才笑了笑」指責李曦,道:「將來他與你還有一段緣分」切記,一定要好好珍惜。」
李曦聞言大驚,知道即便再問,莫言大和尚也不會多說什麼,李曦便忍住了不問,只是扭頭往下面看去,心裡想著,自己跟這通玄先生,又能有什麼緣分?
這時莫言又道:「通玄先生,姓張,名果,人稱張果老,他最拿手的本事,其實不是什麼長生之術,也不是什麼呼風喚雨,而是他有一雙能夠窺破天機的眼睛啊!」
他說這話,似乎有要說些東西的意思,李曦和李逸風便都回來坐好,準備聽他開講。
只是剛剛坐好,李曦反應過來,就是突然一愣。
慢著……張果老?
這名字真是太熟了…………小時候可是看著電視劇八仙過海長大的呀!敢情這不是神話,歷史上真有這麼一個人?
李曦霍然起身站在窗前往下看。
車駕已經漸次行到樓下,可惜,依仗威武,旗雲如蔽,一架豪華的馬車雖然就行在正當中,但是卻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人。
這時候,莫言老和尚又淡淡地道:「我與他都看到了一些東西,但是,他與老衲的看法卻恰好相左,他是贊成順應天意的,而老衲覺得,但或有一線生機,也不忍看萬民墮於水火之中……」說到這裡,他見李曦扭過頭來看著自己,便抬頭壽過去」「子日啊子日,老衲這番苦心,你可知曉?」
這番話直若幕鼓晨鐘一般,一下子撞在李曦心頭,直是讓他當下就有些幾乎站不穩,有一種暈眩之中想要跌倒的感覺這莫言,竟是能夠算出來若干年後的安史之亂!
這可真去……神乎其技也!
下面的車駕從容而過,不少路旁的百姓高喊著「通玄先生」卻再也無法干擾到李曦的思緒,他一臉鄭重地回到桌前坐下,目光緊緊地與莫言老和尚對視著,心裡說不出的戰慄,「大師…………何出此言?我看當今太平盛世,哪裡會有什麼水火?」
莫言笑笑,眸子裡滿是澄淨與淡然,「相約纏鬥三十六日,所幸老衲棋高一局,僥倖贏了半子,希望能有助於子日,有助於天下萬民。」
李曦聞言沉吟不語,心裡卻是起伏不已。
這時候再看,說完這番話之後,莫言老和尚臉上竟是前所未有的露出一抹疲憊來。
他抬手,將一盞茶飲盡,淡淡地道:「老衲要走了,若是此後還有機緣得見……也罷,天像已變,機緣難測了。我那徒孫就托付給你了,好好待她,日後自有你的好處。」
站起身來要走,猶豫了一下,他又道:「你想要的敲門磚,已經在家裡等著了,快回家去吧。臨別之際,老衲有一句話相贈,天道,即人道,子日,切記,切記!」
言罷,老和尚飄然下樓而去,只剩了李逸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看李曦,再看看消失在樓梯處莫言老和尚的背影,怎麼都猜不透他跟李曦之間的啞謎。
而李曦則面色愀然,正襟危坐,久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