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一年的八月十二日,就在李曦進入長安城之後的第三天上午,他正式坐了馬車來到長安國子學報道入學。
因為昨日的時候就分別到吏部、禮部和國子監等處辦理了一切的手續關文,雖然按照規矩,他這個從九品的奉禮郎還不夠資格進入國子學,但是既然有了國子監的批文,國子學這邊自然是見文放行,所以這一遭入學倒是順暢的很。
自打在蜀州接到口諭之後,李曦就惡補了一下大唐的教育體系,當然,最最緊要的就走瞭解這國子學,堪稱是備足了功課。
大唐治下,國子監堪稱是最高的教育機關了,在穿越來之前,李曦這個歷史白癡一度堅定地認為【中】國古代國家的【中】央機關就是三省六部就完了,而禮部毫無疑問就是國家教育的最高機構,事實上穿越過來之後他當然是一點點的弄明白了,大唐的【中】央機構說起來固然是三省六部制,其實在三省六部之外,還有很多負責專門事務的機構。
比如負責刑事案件的不光是刑部就完了,還有大理寺,再比如負責禮儀啊接待啊之類的事情,並不說就由禮部統一負責了,在禮部之外,還有鴻臚寺,再比如戶部自然是負責全國賦稅錢糧的,但是在此之外,還有一個太府寺。
大理寺卿,鴻臚寺卿,太府寺卿……還有國子監祭酒,這些官員都是從三品,比正三品的六部尚書低了半級,而且他們負責的事務面也相對狹窄許多。但是在某種程度上卻不得不說,正是因為他們是負責管理具體事務的,所以在這些具體事務上,其實他們的權力甚大。
國子監既為大唐的最高教育管理機關,那也就相當於後世的教育部了。除了要負責管理全國各地的州學、縣學等等機構之外,國子監還直接管理位於長安的三大學校——肼國子學、太學、四門館,以及三座專門類別的學校律學、書學、算學。這六所學校,被並稱為大唐六學。
在此之中,國子學毫無疑問是地位最高的,是大唐的最高教育學府。能進到這個學校裡來讀書的」都不是普通人物,因為它入學要求的基本的底線就是:朝廷三品以上官員以及國公的子孫,從二品以上官員的曾孫輩。
國子學按照年齡劃哼分為五個班級:周禮、儀禮、禮記、毛詩、春秋左氏傳。
除此之外,每今年級都要學的,還有一些副科,諸如隸書、國語林、三倉、爾雅等等。當然,教授吉、凶二禮更是題中應有。
雖然明知道玄宗皇帝把自己調到長安來,絕對不是讓自己來好好讀書的」只不過是他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思考才能決定是否採納自己的意見,所以才先把自己丟到國子學裡罷了,但走出於對大唐第一學府的嚮往,李曦還真是準備老老實實的在這裡讀一段時間的書。
所以此次來報道,他準備的很充分,束將之禮也是納得格外重些。
或許是此前國子學裡也曾有過不少學子是本來並不夠資格,卻被硬塞進來的吧」李曦這個毫無背景的從九品小官去辦理入學手續的時候」人家看都懶得看他,只是咕噥了一句,「劍南的……李曦,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啊……」
李曦當然不會接話,於是穩穩當當的辦理了入學手續之後,按照年齡,他被分在了專門教授毛詩的班級。然後,就有一個僕役類的人被喚過來帶他去認班級。
所謂毛詩,自然就是《詩經》了。
這個班級就在第一排房子就是。跟在那個僕役的身後一路走過去,那僕役便指著教室告訴他那裡就是,李曦頻頻的點頭,滿懷著走進大唐第一學府的憧憬與小激動走到那教室開著的窗子外。
但是,只往教室裡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
這就是……國子學?大唐第一學府?
來之前李曦知道,國子學五個班級的額定學生都是六十人」事實上隨著國朝百餘年至今,朝廷裡的官員公卿們乎乎孫孫頗多,這個數額早就超過了,據那天喝酒時李適之說,國子學裡的五個班常年的都是保持著百多人一個班的數目。
但是此刻……偌大的教室裡稀稀落落只坐了大概三十來人。
探頭看去,那正在授課的人穿了一身緋袍,想來還是正五品上的國子學博士。要知道,整個國子學裡也只有五個博士罷了」這地位,絕對比後世裡北大清華之類地方的博士後導師還要牛上許多的,而此刻,面對著教室裡稀稀落落的學子,他正講授的來勁兒——
「……毛注說這首詩是作於幽王時,鄭箋卻認為此詩作於厲王時,到底是何時所作,歷來爭論不休,所以關於這一點,本博士也只能告訴諸位,詩以言志爾」吾等向學,年有十五而治毛詩,所求的是這詩歌之道本身的學問,至於他到底是何時所作,出於何人之手,僅為學余之暇戲爾,萬萬不可擾了讀詩之正事。如今,我們且來看這第一句……」
李曦站在窗子外頭聽得暈暈乎頭大也,扭頭看看那帶路的僕役,指著教室裡的許多空座位,小聲問:「不是說這國子學裡每經處都有百餘學子嗎?這是……」
那僕役聞言看看李曦,因為這國子學裡的學子大多是朝廷高官之後,即便資格達不到的,能進到這裡來,也都是有背景有勢力的,所以當下聽見李曦問,他便很耐心地小聲解釋道:「學籍上是有百十人不假,不過,那諸位都已經請過假了。」
「呃……」李曦聞言一愣,扭頭看看那些空座位,再看看講到唾沫橫飛的博士先生,忍不住問:「這麼多人都請假了?是今天巧了還是……」
許是那僕役遇到過不少次類似的疑惑了,都不用聽李曦說完他就已經開始搖頭,然後才道:「,回稟李公子,這毛詩博士名下共有學子百二十七人,基本上每天只有三十到三十五個人回過來聽博士大人授課,其他人大都是以請假為主的。」
李曦再次愕然,忍不住又問:「那……就沒人查嗎?他們都做什麼責了?」
那僕役聽見李曦這麼問,當下看李曦的眼光就有些詭異了,看那意思,倒好像是想問李曦一句」你上沒上過學呀!
不過他自然不敢把這個話問出口來,因此當下便只好耐心的跟李曦解釋,道:「做官呀,這學裡的不少學子都是帶著官來讀書的,讀書讀膩了就回去做官,偶爾來聽一堂課就是,博士大人們也都走向來便不會留難的。這邊毛詩博士還是好的,您有時間可以去看看春秋左氏傳那裡」那裡好歹只剩下十個人左右會來聽授課……」
李曦聞言不由得拍拍腦袋,點了點頭,心想也是,能有資格到這國子學裡來讀書的,幾乎無一例外都是高官的子孫,他們都是可以不必參加科考的,直接恩蔭即可做官,倒是沒必要在這些枯腐的學問上下什麼功夫。
只是……這跟後世裡大學逃課也太像了吧?好歹你也是頂著大唐第一學府的名頭啊!
………………………………………………」……」…………」「……………………
上午時候,李曦順利的入了學,然後便坐在教室裡認真地聽課。
對天發誓,他是真的想認真聽課的,可是……聽不懂。
當然,也不是完全的聽不懂,畢竟前世裡也是大學畢業的,雖然文學水平不怎麼高,但到底也是無數的大家名篇熏陶過」所以很多東西還是可以似懂非懂的。
而且此前在周鄧那裡拜師學字的時候,周鄧也時常的會提到一些詩經啊周易之類的學問,李曦雖聽不大懂,卻好歹也是粗粗的有所瞭解了。
可是要認真說起來,畢竟那個閒談時的涉及,與此時坐在教室裡聽一個官居正五品的國子學博士給你講課,那涉及的深度可是截然不同的」換句話來說,博士後導師肯定是很厲害的,但是你讓一個小學生去聽他講課,估計十有八九是個聽不懂的結局。而眼下,李曦覺得相對於國子學的這些學子們來說,自己確實是個小學生。
國子學內是上午下午各有一堂課,每堂課一個時辰,上午那一堂課會有博士或者助教、直講等人來給學子們上課,下午則是自習時間,可以【自】由的溫習功課,或者是練字等等,當然,你要逃課,只需要去跟博士打個招呼即可,方便得很。
李曦來的時候上午的課已經上了近半,於是他就老老實實的在教室裡坐到上午課結束,而教室裡多了一個人來,那位博士也是毫不在意,該怎麼講就怎麼講自己的,下了課也是直接扭頭就走,頗有些後世裡大學教授的姿態。
而且面對李曦這麼一個新來的學生,這班裡剩下的三十來個學生居然也沒人會過來搭理,他們之中頗有些彼此相熟的,下了課便是三五成群地談笑著走出教室各自回家,混沒人在意角落裡坐著一個新生——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自成方圓,卻又分明冷漠。
這讓李曦頗有一種被冷落的感覺,不過想想也對。能在這裡讀書的,可沒有普通人家的孩子,說不得都是家中極有教養的,像後世裡那種發現一個轉校生就無比好奇的事情,發生的幾率倒是不大,而且據李逸風的調查,這班裡的學生,似乎只是只比自己小一歲而已,也就是說,大家都已經很成熟了,不會再做某些幼稚的事情了。
而且這種相對冷漠的環境對於眼下的李曦來說,倒也還算對胃口。
於是等到學子們三三兩兩的出了教室,李曦便也把自己的紙墨筆硯都收拾起來裝進書囊,然後背著書囊最後一個走出教室。
此時的國子學門口便比後世裡週末時的大學門口也查不到哪裡去,此時此地雖然沒有寶馬奔馳,卻入眼皆是奢華的馬車一輛輛等在門口,學子們出了大門之後三三兩兩地拱手道別,然後便各自上了馬車,馬蹄得得聲中,緩緩地離開。
李曦下意識的拍拍眉頭,也走出大門來到自家的馬車前,跨步上車之後饒有興致地看著四周各式各樣的馬車緩緩駛動,最後才擺擺手,道:「走吧,回家。」
就在馬車緩緩地駛出國子學門口這個大停車場的時候,李曦卻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是兩個女子的對話,似乎就在不遠處的某輛馬車上——
「公子公子,今天那個李喜來入學了沒?」
「來了呀,我還偷偷看他了呢,不過他沒發現,唉……,…」
李曦打了個激靈,悄悄地掀開車簾子往外看,馬車正緩緩地跑起來,還不等李曦找到那聲音的來處,那聲音便已經漸行漸遠,一點一點的變小,直到最終消失。
「哇,拿他長什麼樣子的?是不是像老爺說的那麼厲害?」
「厲不厲害的」我只偷偷看了幾眼,哪裡看得出來!唔,要說長相麼,倒還不算難看,不過呢,有點傻乎乎的,估計鬼……,…老爺那都是信口胡說啦,天底下的才子咱們見了多少了,李曦就算是再厲害,還能比他們厲害到哪裡去……」
李曦下意識的拍拍額頭,唐朝時候非常流行女扮男裝這個他是知道的,別的不說,就在蜀州那等地方就有不少女子熱於此道,館兒不是也辦過嘛」更何況是在大唐的帝都,這裡的貴族女子極多,此風自然也就欲熾。
可問題是,這女子女扮男裝之後,還能混到國子學裡去聽課,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而她女扮男裝之後能進入國子學聽課,偏偏還對自己很瞭解,知道自己就在這幾天裡就要來報道入學,甚至聽她的口氣,她家裡的那位老爺還誇過自己,讚譽很高……
這,會是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