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天囚塔
巨大的鎖鏈動了一下。
「……痛……頭痛……」
「你撬不開它的,你也掰不斷它,因為它不是東西,它是你自己的束縛。」唐僧的聲音,「我不能幫你解下來,它種在你心裡,在我找不到的所在。我保證我什麼都沒念……你以後還想要打死我們嗎?」
「死和尚你不用騙我了……為什麼,我一想打你就……頭痛……我連想想都不行……我連想想都不行嗎啊——啊——」
「放棄心中慾望,你立刻就安寧了。你要鬥爭你自己的私心雜念,不要懷疑,永遠不要懷疑。」唐僧仰頭想了想,「……能救你的,只有相信。」
「戴上它,你就自由了!」
「戴上它!你就自由了!」觀音說,「你難道不想出五行山嗎?你難道不肯相信嗎?再相信一次。」
「他就是孫悟空?」很多聲音問。
「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孫悟空!」
「哈哈哈這就是孫悟空?」
「他現在可是乖是緊啊?」
「瞧他那傻樣,還瞧,瞧什麼瞧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孫悟空!」有人叫,舉著他的紫金葫蘆。
「我不是孫悟空……我是……啊?行者孫也照吸?」
「哼哼,只要人心中拋不下自己,就會被我的法術所制的……」金角笑著說。
可我怎能忘了自己是誰呢?
「孫悟空!」
「是誰叫俺!」孫悟空應道。
他完全醒過來了。
眼前是黑暗的巨大空間,只亮著幾點火焰。他看見婉延在整個空間的巨大鎖鏈,縱橫交錯,不見頭尾。
身上一陣巨痛,有什麼穿過了他的琵琶骨,不能運氣,不能呼吸。
漸漸眼前清晰了點,有一個長鼻子天將站在他面前。
「你真的是孫悟空?」他問。
「應該沒錯。」
「什麼叫應該沒錯!」那人火了,「你是孫悟空,那外面那個是什麼?」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來:「木岸,你先退下。」
觀音從黑暗處走了出來。
「孫悟空,好久不見,身體好麼?」
「觀音?來的正好,把我頭上的箍兒去了吧!」
「你舊罪未銷,又犯天條,還想去掉金箍兒?」
「你說什麼都好,你可以把俺頭砍下來,但也要記得把俺頭上箍兒去了。」
「當年你也死了,還不是又在煉丹爐裡復活?若不是如來……」
「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什麼煉丹爐,什麼如來?」
「……是,我說錯了……孫悟空,上天有造化之德,你心中尚有佛性,所以上天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去保唐僧成正果。怎麼你又反殺了唐僧,還反天庭?」
「說了殺禿頭的不是我,你不信俺也沒法,還有事麼?沒事老孫要睡覺了!麻煩你走的時候把門帶上。」
「孫悟空,上天看你心中還是有一點兒佛性,所以再給你一個機會……」
「去!煩不煩,耍俺老孫?」
「孫悟空?」觀音瞄著他,「你真的不想再成正果?」
「不。」
「你真的不想知道殺唐僧陷害你的是誰?」
「不。」
「你真的不想拿下金箍?」
那些巨大的鎖鏈忽都開始微微顫動起來。
孫悟空又看到了那紫金冠和黃金甲。
「這身行頭很配俺啊。」他說。
「那是齊天大聖當年的裝束。」一旁捧著戰靴玉帶的仙女說。
「齊天大聖是誰啊?」
「就是你……」
「就是你要去殺的人。一個膽敢鬧天宮的傢伙,他必須死!」太上老君在一旁接口道。
孫悟空套上了從烏雲中捕捉閃電織成的戰靴。
孫悟空繫上了從初升太陽中取赤紅染成的披風。
「還有呢?」他伸手。
「沒有了。」仙女道。
「沒有了?」
奇怪,怎麼總覺得這穿戴少了點什麼。孫悟空想。
他把金箍棒在手裡掂了掂,走出大殿。
一抬眼,便看見了那張遠處和他一模一樣的臉,正放肆無忌的狂笑著,暴風在他的背後天際狂捲,將血紅色的火焰捲向四面八方。
那一個孫悟空的面前,各路天神正揮舞著刀槍,卻只吆喝著不敢上前,這場面似乎在哪見過。
孫悟空的臉上不由也浮現一絲冷笑。
天神們的喧叫忽然靜了下來。他們向前看,又向後看。
在諸神們的兩側,站著兩個石猴,同樣的姿勢,同樣的神情,好像天空被一分為二,一半中映出另一半的倒影。
巨靈神認真在神將群中找了找自己,他並沒有變成兩個,才相信並不是有人在空中豎起了一面巨鏡。
「你是誰!」孫悟空喝道。
這聲音在從天之外湧入的狂風中被捲的在空中旋了幾旋,撕散了又在高空聚合,又從這一側翻滾到另一側。於是天各處都有了聲音:「你是誰?」
孫悟空忽然覺得自己正在和一個影子說話,也許他不該問,而是該打破那面鏡子,如果有的話。
「你為什麼要變成俺老孫模樣?」孫悟空又喝問。
對面沒有回答,朔風夾起大片白色羽毛漫捲過來,那竟是雪。一時對面的身影已朦,但孫悟空卻分明感覺到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上,有冷冷的嘲笑。
「啊——」他大喊一聲,直向對面那個暴風雪中的影子撲去。
諸神忙想湊上去觀戰,可是大風雪一裹,便將兩個影子吞沒了。
天空中傳來金器相擊之聲,震人心魄,激盪於天地之間。
人界萬靈之森
小白龍跪在地上,看著大雪把唐僧的墓覆蓋成一個白丘,與白茫茫的大地溶成一體。
「天空快要燒塌了,世界就要毀滅了吧。如果天地不存在了,我們都會到哪兒去呢?江流,會不會有一個地方,你在那等我?」
「江流,這名字不錯,他是誰?聽名字也比你現在喜歡的禿子強。」豬八戒說。
「江流就是師父,就是玄奘,就是你們說的禿子!」
「是嘛!唉,一個人為什麼要有那麼多名字呢?像俺老豬多好,你們本時找不到俺,就只要大喊一聲『豬!』——誰要俺是唯一一隻知道豬是什麼的豬呢?」
「豬就是豬,可人不一樣,我從前見到的江流就和現在的唐僧不一樣,從前的象自在的流水,而現在,卻像深不可測的湖泊……」
「是象再也流不動的泥潭吧!整天就沒個好臉色,好像誰都欠他八百兩銀子,最可氣,給俺起個名字叫豬八!」
「是豬八戒!」
「他每次都不說『戒』!他好像不太喜歡觀音起的名字,總叫我『無能』。可他連他自己起的名字也不喜歡,我不知道他到底喜歡什麼?他好像連自己都不喜歡……還是你好,乾脆就直接喊我『豬』。」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他看什麼都是笑著的,好像看著朋友一樣,也許西天的路太苦了,你們又處處和他過不去!」
「我們只是負責完成任務的人,就好像公差把囚犯押到目的地,我們就交差走人啦!還用的著和囚犯交流什麼感情!」
「可是你們自己也是囚犯啊,我們除了師父,哪一個不是受了天遣的人?」
「所以更看不得他!」
「雖然他沒有上天要他贖罪,可我看他心裡卻好像比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沉。」小白龍長歎一聲,「唉,說是到了西天就功德圓滿,可是沒人告訴我們西天在哪啊?」
「俺老媽把俺生下來時,也沒告訴俺豬一生意義是什麼?俺正在苦想,一看其它兄弟都先搶著把奶頭占光了,才知道什麼叫真他媽蠢!」
「豬八戒你……」
豬八戒一伸手擋住她的口,抬頭望天:「你看,雪在燒。龍要下海,豬要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