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怕,而是驚訝,他忽然覺得自己以前一向自詡的「后羿劍法」,似乎已是一文不值了。
當陳老藥收回他的筷子時,南宮或還是那麼愣在那兒,他不明白為什麼這麼一個貌不驚人的老漢,竟會有這麼高深莫測的劍術!而自己以前卻從十聽說過!
也許,這只是一次巧合?
陳老藥似乎己看出了他的心思,笑著道:「再試一次,如何?」
南宮或用力地點了點頭!
又是全力一擊,比先前的那一招更為玄奧,更為難以捉摸。
但,最後,又是一根冰涼的筷子點在南宮或的喉節處!而此時,南宮或的筷子離陳老藥的身子尚有三寸之距!
南宮或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很失望很頹萎,他覺得自己怎麼一忽兒便變得如此不中用,先是敗給了青城癡顛劍陣,現在又輸給了這麼一個乾瘦乾瘦的老漢,儘管陳老藥以前可能是成名的江湖好手,但無論如何,自己輸得這麼乾脆利落,心情也是不好受的。
但陳老藥的心情似乎也不好,他怔怔地望著自己手中的筷子,喃喃地道:「老了,老了,手腳也不靈活了。」
聽他的口氣,似乎對自己的勝利還是很不滿意,南宮或的心情便更差了。
阿羚是最驚訝的一個,她沒想到自己朝夕相處的爺爺,竟也有如此高超的劍術!太過意外了,她反倒不會說話了,就那麼一會兒看看南宮或,一會兒看看自己的爺爺。
南宮或終是豁達之人,雖然有些失落,但還是沉得住氣的,他收起筷子來,為陳老藥倒滿了酒,然後端杯道:「實在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陳老前輩如此深藏不露,比起你來,我那點彫蟲小技,便是麻線穿豆腐,不用提了。我敬陳老前輩一杯,為你的驚人劍術!」
陳老藥端起酒杯,卻並未喝,他道:「南宮兄弟也莫枉自菲薄,以你的年齡,能有這樣的修為,已是極為不錯了,其實,如果我與你是真刀真劍對陣的話,恐怕我在你手下過不了一招!」
「為什麼?」南宮或極為吃驚,但他知道陳老藥說的話是真的,因為他臉上有一種讓人不能不信的神色。
也正因為是真的,才讓他如此驚訝。
陳老藥一口報盡杯中的酒,道:「因為,十八年前,我便已功力盡失,你的劍只要與我劍一接實,那我的劍便會脫手而飛。我又拿什麼與你相搏?我又拿什麼與你相搏?……嘿嘿……拿什麼相搏?……」
他一連說了好幾句「拿什麼與你相搏」,邊說邊笑,到後來,卻已是老淚縱橫,神色極為哀傷,滄然!
南宮或與阿羚一臉驚惶地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陳老藥自己停歇下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哎,我又忘了要對你們說故事了,現在開始吧。」
南宮或不由神色一斂,把身子坐正了。
陳老藥道:「你們,噢,不對,是南宮兄弟你一個人,你聽說過『天劍』長孫無影嗎?」
此言一出,南宮或不由一震,道:「莫非便是二十多年前名震江湖的『滄浪樓』樓主?」
「不錯,正是他,我今天要說的,便是他的事。」
阿羚插嘴道:「爺爺是不是天劍?」
陳老藥「嘿嘿」笑道:「我像天劍嗎?天劍會是我這模樣嗎?」
南宮或忙道:「先不管天劍是誰,前輩先將故事說完吧。」
事實上,關於「天劍」長孫無影之事,他以前聽他父親南宮伐說過不少。
長孫無影在二十年前,便已名滿天下,他的劍術,已是獨步江湖,加上他有一個極有勢力的組織:「滄浪樓」,所以當時他已隱然有武林盟主的風範。
二十四年前,江湖中突然出現一個邪教組織,在短短的十天之內,便有無數的成名好手死於他們的手下,他們殺人的手段千奇百怪,只要能殺人,他們都會去做,有一次為了殺「玉笛書生」朱村,他們竟在「玉笛書生」所居住之小鎮的十三口井中全下了毒,當時便有七百九十多人陪著「玉笛書生」一同歸天!
如此邪惡之徒,自然引起了武林公憤!許多武林好手為了消滅這個組織挺身而出。
但此時似乎已是魔長道消,當時有無數人為此事而喪命,這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名為「仇天殿」的組織有四個武功極高的「滅絕客」,更因為是「仇天殿」的殿主的武功已臻化境,江湖中人能在他手下走過三招之人,已是廖寥無幾。
而更多的人,連他的面都見不到,便已送了命。
一時,似乎已是江湖末日到了,武林為此而在亂群奸並起,暗無天日。
「天劍」長孫無影自然不能袖手不管,事實上,當時他已是為武林人所默認的領袖,自從「滄浪樓」加入這場關係武林正義的生死存亡之爭後,方才開始互有進退了。
在這個時候,「天劍」長孫無影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事後也證明那是很英明的決定:他派自己手下的「滄浪八衛」混入了「仇天殿」。
當然,這並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為了實現這個計劃,在長孫無影的安排下,「滄浪樓」為此而折了二十多人。
然後,滄浪八衛便候機而發。
滄浪八衛中有兩個人武功最高,一個是墨山水(聽到這兒,南宮或驚訝中「啊」了一下),另一個是叫柳如風,這兩個人在消滅「仇天殿」一戰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其中墨山水在混於「仇天殿」當中時,藉機暗殺了四位「滅絕客」當中的一位,而柳如風的功勞最大,他人極為聰明,很快便贏得了殿主的信任,後來他便利用這種信任,在「仇天殿」殿主的身上下了一種藥,使他的功力開始在不知不覺中消散。
聽到這兒,阿羚忍不住插話道:「那為何不乾脆在他身上下毒,直接要了他的命?」
陳老藥道:「你未親身經歷,就不知道當時『仇天殿』在江湖中掀起的風浪有多大!『仇天殿』殿主有如此能耐,若是尋常之毒,下在殿主身上,他能察覺不到嗎?唯有那種無聲無息而且發揮極為緩慢的藥物,方可湊效。」
南宮或道:「那豈非很難辦到?」
陳老藥道:「是難,也正因為難,才更顯出了柳如風的能力,當時,他是將那種藥下在『仇天殿』殿主平日用的胭脂中。」
「胭脂?」南宮或與阿羚同時失聲驚叫,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中橫行一時的人會用胭脂,那豈非成了人妖?
陳老藥道:「只有女人才會用胭脂,對不對?但『仇天殿』殿主就是女人!」
南宮或愣了一想,也是的,為什麼「仇天殿」的殿主就不能是女人?南宮伐對他講長孫無影之事時,不但講得很模糊,而且也從來沒提過「仇天殿」殿主的性別,因此南宮或理所當然地便將其人認定是男性了。
犯這種錯誤的人,又豈止他一個?許多人常常忽視了女人的力量,而事實上,女人並不比男人差。
胭脂,是女人每日都用的東西,這樣一來方能使藥性極慢的毒藥一日一日在「仇天殿」殿主身上遞增。
陳老藥接著道:「即使是如此,在後來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爭戰中,『仇天殿』殿主的武功仍是驚世駭俗!那一場爭戰,這一個人神共怒的邪教才被打垮了,而正道人士,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僅『仇天殿』殿主一人,便殺了九位絕頂高手!最後,是『天劍』長孫無影拼著身受重創,才殺了她。」
「那一戰中,『滄浪樓』的傷亡很大,『滄浪八衛』死了一個,即『亂劍』邊長白,傷了四衛,即仇九天、郁道僧、瘋尉遲、全風雲!至於其他武功不甚高之人,死傷更多!」
聽到這兒,南宮或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滄浪樓」所傷的四個「滄浪衛士」,竟然全是「無面人」所殺之人!
這,絕對不會是巧合那麼簡單了。
但為何江湖中人竟都未想到「無面人」與所殺的人之間有這種聯繫,連南宮或的爹爹南宮伐也未向南宮或提起這此事,那豈非有點不正常?
阿羚雖然不瞭解「無面人」之事,但她方纔已聽南官或說過仇九天、全風雲、郁道僧等幾人的名字,而她爺爺又在這兒提到,所以便大為奇怪,忙問道:「爺爺所說的被傷了的四衛,豈非便是後來死於南宮大哥所說的什麼」無面人「之手的那些人?」
陳老藥道:「不錯,正是他們。」
南宮或再也忍不住道:「那為何江湖中無人知道他們這幾個人在二十多年前有一種共同的身份?」
陳老藥道:「你說『滄浪八衛』要混入『仇天殿』的第一個要求是什麼?」
南宮或想了想,道:「至少,『仇天殿』的人應該不會認出他們便是『滄浪八衛』。」
陳老藥頷首道:「不錯,事實上,真正知道『滄浪八衛』是什麼人的,普天之下,只有『滄浪樓』樓主一人!」
阿羚急忙道:「那……那爺爺你卻知道了,莫非……莫非你就是『滄浪樓』樓主長孫無影?」
南宮或目不轉睛地看著陳老藥,不知為何,他的心情很緊,很激動。
只見陳老藥的臉色忽然變了,變得極為愴然肅穆!他抬頭望著窗外的沉沉夜色,幽幽地道:「我曾經是長孫無影,但現在長孫無影已經不存在了,只有一個老朽無能的陳老藥在苟延殘喘!」
他的眼神極為古怪,有恨有悔有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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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一剎,南宮或的思維幾乎已停上了,他沒有想到自己竟會遇上二十多年前叱吒江湖的一代奇人長孫無影!
在江湖人的口中,長孫無影的武功,已是超凡入聖了,他的劍術奇異,而他的無端消失,則更為奇異,如今,一個已經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二十幾年的人,突然出現在面前,還與他共坐於一張桌子,喝著一瓶酒,甚至以兄弟相稱,這怎不讓南宮或驚愕欲絕?
陳老藥——不!應該是「天劍」長孫無影似乎看出了南宮或的所思所慮,他道:「在江湖人的傳言中,我是神秘失蹤的,是吧?」
南宮或道:「有人說前輩你是被『仇天殿』的殘餘勢力所害了,有人說你已看破紅塵,遁入空門了,還有人說你已感到自己的劍術已獨步天下,無人能敵,所以便東渡去了扶桑,以尋求更高的劍術。」
長孫無影忽然哈哈大笑,似乎天下好笑的事讓他給撞見了,笑了半天,竟笑出淚來:「遁入空門?東渡扶桑?有趣!有趣!簡直有趣極了。」邊說邊笑,一發不可收拾,他手中的酒也笑得灑了一桌。
阿羚有些害怕地望著長孫無影,輕輕地叫道:「爺爺。」
長孫無影一邊摸著淚,一邊笑道:「爺爺沒事,爺爺只是覺得有些滑稽,大伙還真會想,竟給我想出了那麼多的去路,卻唯獨沒想到我會被自己的屬下逼得隱居山中,做了一個種花採藥的老漢!有趣,有趣!我東渡扶桑?」
他的臉上,已是老淚縱橫了。
南宮或心情極為複雜地望著他,他已猜出長孫無影莫名其妙地從江湖中消失,其中定有重大的隱情,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是長孫無影的屬下造成的。
也許,長孫無影在這二十多年來,壓抑得太久了,所以今日將隱藏在心中二十幾年的事說出來之後,情緒便有些失常。
所以,南宮或雖然很想知道為什麼他會被自己的屬下所逼,卻也不忍再問了。
還是長孫無影自己控制住了情緒,立刻,他又變回了原來的那副模樣。
南宮或這才敢試探著問道:「前輩所指的屬下,一定是『滄浪八衛』吧?」
長孫無影道:「是『滄浪八衛』之一!當然,邪教一除,各門各派開始重振自己門派之事務,對於在那一次爭戰中立了赫赫之功的『滄浪樓』一時反倒無暇去留意,當然,這是人之常情,我們『滄浪樓』並沒有什麼不平衡的。」
「『滄浪樓』重新為眾人注目,是在兩年後,因為『滄浪樓』樓主突然在一夜之間無影無蹤了,就像南宮兄弟所說的那樣,關於『滄浪樓』樓主——也就是我的去向,有無數種猜測,而事實上事情是這樣的:『滄浪樓』在攻打『仇天殿』時出力最多,也是最早攻入『仇天殿』核心的,在那兒,我與『仇天殿主』一場血戰之後,殺了她,同時也得到了她的一本劍譜,此事只有我的七衛知道,當時八衛中的『亂劍』邊長白已經死了,所以便只剩七衛了。」
「你也知道,對一個武林中人來說,武學便是他的靈魂,每一個人對高深的武學都有一種嚮往,雖然,我的劍術那時已經是相當不錯了,但在與『仇天殿』殿主對陣時,我發現我的劍術遠遠不如她,只不過是因為她的功力因柳如風下的藥物,而減了不少,我才能勝了她。」
「我得了那本『滅絕劍譜』之後,細細一看,發覺這種劍法殺氣太重,若是沒有極為寬廣坦蕩的胸懷,習成此劍法後,便不能自控,反而會為劍法控制了自己的心智,成了一個大奸之人。我自估我還無法真正地駕馭那種劍法,如冒然習練,恐怕會走上邪途。所以,我便決定不再習練。」
「按理,我應該毀去此劍譜,免得將來禍及武林,但我感到那本劍譜中的武學實在是太精湛,可以說是驚天地泣鬼神,若是毀了,著實有些可惜,也許將來真的有人能駕馭此劍法,那豈不是一件美事?甚至,我還把希望寄托在我自己的身上,因為當時劍術能超過我的人,幾乎是廖廖無幾了。」
「我知道若是那本劍譜由我一個人保存,著實有些危險,若是一不小心落入心術不正的人手中,那便是成了天大的禍患。所以,當時,我便想到自認為很高明的一個辦法,我將那本劍譜分成八個部分,『滄浪七衛』每人手中持一份,而我自己手中也持有一份。」
「滅絕劍譜的奇特之處便是它劍分邪、狠、柔、猛、奇、異、絕、滅八式,每一式的威力並不相同,而且也可以獨立成式,從第一式開始,每一式的武功在慢慢地增加,學齊八式,便可貫通融會全部的招式,那時,必將是無敵於天下了。」
「仇天殿主未能成功,便在於她急於求成,只習成七式,便開始興風作浪,我把七式分給『滄浪七衛』時,將劍法的第一式,交給武功最低的仇九天,而將第七式交給柳如風,我則持有第八式——滅!我希望他們七人各自守衛一份,能將這本曠古奇書保存下去。」
「但我沒有料到自從『滄浪八衛』混入『仇天殿』之後,他們的性格、人品已大大地改變了,因為他們要取得『仇天殿』中人的信任,就必須學得與他們一樣無惡不作:燒殺奸擄!雖然一開始,他們只是為了以此為表象,瞞過『仇天殿』,但人的本性決定人要學好不容易,而要學壞,則太簡單了。」
「也許,是因為人在做惡事時,能體會到一種釋放的快感,所以,人極容易陷於其中,慢慢地,本質也就變了。」
「這其中,尤其是柳如風,他變得最多,因為他走得離『仇天殿』殿主最近,因此所受的影響最多,他幾乎已與『仇天殿』的人沒有什麼區別了,我一直在暗自稱幸的是,在我們攻打『仇天殿』時,他們沒有反擊一戈,否則,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仇天殿被擊垮之後,我的名聲如日中天,而『滄浪七衛』仍與以前一樣,隱匿了他們的本來面目,若在以前,他們根本不會為此而計較什麼,但自從打入『仇天殿』回來之後,他們的心靈已開始蛻變了,他們無法接受這種立了大功,卻無名無望的現狀,尤其是柳如風,他在那時是出了很大的力量,沒有他,也許我根本就殺不了『仇天殿』殿主,換句話說,殺死仇天殿主,有一半功勞是柳如風的,但現在要他仍是做一個無名英雄,他已不再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