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一月的情感第十章有時候,寫劇本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類似災難性的經歷,既是災難,自然相當可怕,尤其是電視劇本,電視劇本當中最要命的是連續劇,連續劇中又以古裝戲為最甚,古裝戲裡最讓人受不了是的戲說之類,戲說,顧名思義,就是不真說,順隨說說,其實就是胡編亂造,它的當代意義在於把對當代現實中的不滿放到古代去說,比如老百姓受苦啊,貪官橫行啊,皇帝生活好啊之類,最後,作為一個美好的願望,正義戰勝邪惡,全劇終。然後呢?我是說,在全劇終之後發生了什麼呢?這種問題,沒人在乎,連我這個編劇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在我編寫故事的時候,作為正義的一方除了被邪惡一方無情地折騰以外,往往無事可做,這讓我寫著寫著不由得得出結論,也許,正義就是那種經常被邪惡玩於掌股之間的東西。這個結論讓人十分洩氣,但是,在寫劇本的過程中,我認識到,不這樣做又不行,因為所謂故事就是這麼一種東西,以至於我絞盡腦汁都無法改變。故事的結局也讓我特別惱火,因為正義一方必須得出奇制勝,在經歷了那麼漫長的磨難之後,在倒了那麼多大霉之後,正義一方才能想出招數,讓我簡直就弄不清在這之前他們都干什麼來著。
當然,這都是以往寫劇本的過程中我所想到的,實際上,我寫的正是一部戲說性質的古裝連續劇,但這次我可沒有那麼多感慨,我坐在筆記本前,連翻撲克挖地雷的游戲都不玩,一直迅速地寫下去,除了翻看資料以外,我的手幾乎沒有離開過鍵盤,完全進入到故事之中,中間寫到愛情場面時,我不禁深深為筆下的人物所感動,甚至好心大發,讓筆下的有情人在一個不錯的客棧裡踏踏實實脫淨衣服困上一覺,順手又讓他們得到了一筆意外之財。
我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當我得到一個確定的消息時,我就會這樣,我就會專注於手頭的事情,即使做意大利面條也會一絲不苟,渾然忘我,我不再茫然,不再焦慮,不再不安,而是對將要發生的事情確信不疑,由於確信不疑,我就不再想它,反而能夠忘卻它。
是的,我對陳小露要來看我確信不疑,我對她將要屬於我確信不疑,我對今後能夠與她在一起確信不疑,我對我的天仙將與我分享另一種生活而確信不疑。我的狀態很好,惡風已經停止,暴雨已經平息,烏雲已經散去,就連暗礁也已繞過,我好像坐在地中海的游船裡,享受著太陽的溫暖和生活的甜蜜,就像普魯斯特所說,我達到了那樣一種幸福狀態,那就是對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確信不疑。
我寫著劇本,不覺到了吃飯時間,趙東平過來約我一起吃飯,我說再寫一會兒,他看我破天荒這樣,滿腹狐疑,坐到我身邊,不斷地問這問那,可把我煩死了,事實上,除了陳小露,我不想見任何人,除了陳小露的聲音,我不想聽任何人的聲音,我沉浸在自己的充滿隱秘快樂的小天地裡,根本不想出來,我對他的一付孤單可憐樣毫無憐憫之心,只盼著他快點離去,因此,我突然中斷寫作,沖進衛生間,反鎖上門,坐到馬桶上對他叫道:你自己吃飯去吧,我拉完了再去。隔著門,我聽到趙東平罵了幾句什麼,出了我的房間,我立刻從洗手間跑出來,繼續寫作,我是用寫作來忘卻等待陳小露的漫長時間,我知道,一旦停止,我就會呈現出一付猴急的樣子,抓耳撓腮,東游西轉,坐立不安,為了防止搞這種可笑表演,我不思茶飯,全力寫作,勇往直前,只在寫完一集後休息了一會兒,就是這一會兒,僅僅是這一會兒,只是這一會兒,我便在沒人監視的情況下丑聞不斷,我跑到走廊裡,向著陳小露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到室內,打開電視,換了幾個台之後關上,坐到椅子上喝一杯茶,一不小心沒拿穩茶杯,致使三十毫升滾燙的黃色液體一滴不露地倒在襠裡,我換上一條新褲子後爬上床,趴在那裡,抱住一個枕頭,嘴裡叫著陳小露的名字,把腦袋貼到枕頭的一頭,用臉在上面輕輕蹭著,一條胳膊抱住枕頭的中間,另一只手卻胡亂摸向枕頭的另一頭——這還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事出在我的陰莖上,就在我把手伸到那個每個飯店房間都有的薄薄的破枕頭的另一頭時,陰莖竟在一瞬間忽舉——天哪!
寫到這裡,我的手不知為什麼停住了,汗也下來了,我不知道別人如何,但我在講到自己的可笑事時會感到不好意思,即使我用最厚顏無恥的態度,抱著愛誰誰的心理去寫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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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猜不透上帝的某些意圖,比如,他讓人在遙遙無期的最後審判到來之前無所事事,煩惱不已,比如他對人的性器官的設計,依我所見,至少對於我來說,這一設計不方便之極,可見他對人體工程未做任何研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干,也許他認為那東西不算重要,隨便有個地方放放便可,也許他覺得放在的身體中間最難找的地方比較神秘?也許——誰知道呢?反正這麼干的結果給很多人造成極大苦惱,如果這件事要我來干,我會把男女性器均放於大腿一側,就像現在的大袋褲的側兜一樣,按男左女右的方式擺放,或者,我還有一些更有創意的設計,比如,每人一邊一個?如果每個人都有雙性器,那麼所謂的兩性關系的道德問題以及所有連帶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一了百了了嗎?——或者腰際?或者臂部?
就是腋下也比兩腿間要強啊!
閒話少說,我要說的是另一問題,即性壓抑給人造成的苦悶,我是一個愛讀傳記的人,就我所知,除了居裡夫人以外,還沒有什麼人在生活中不受性壓抑的困擾,以至幾千年來,幾乎所有男性人人為此愁苦不堪,怨聲載道,在人世間,就連最讓人著迷的精神戀愛都沒有市場,漂亮婦女竟可不思進取以此過上很好的生活,而不漂亮的機靈婦女最少也可以此謀生,而著名男性一生的榮耀除了贏得戰爭、財產和尊敬以外,竟然還得以贏得**多少來作為奮斗目標,至於那些沒有名的男性,暗地裡也沒少為自己的陰莖而四處奔波,其中的呼號轉徙雖不太為外人知曉,但他們慘不忍睹的身影是可以想見的,多少寶貴時間就這樣白白浪費掉了,怪不得那些諸如探索人生意義、宇宙奧秘之類的正經事兒沒人干那!以我為例——算了,還是別說了,說了讓人傷心——我只說說後果就可以了,本來,性交的目的只是為了生產下一代,但現在,性交問題幾乎可說是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只舉上一例就夠了——目前,性交居然作為娛樂而出現社會生活當中,這與它的最初功能是多麼地風馬牛不相及啊!算了算了,還是不說了,如果有人能把我的創意付諸實施,那麼無疑對於人類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或者,他有別的招數,比如,讓性交成為一件痛苦之極的事情——其痛苦程度相當於往喉嚨裡灌進一碗微燙的辣椒水兒?更不用說更痛苦點,不用說去追求,就是讓人聽了也渾身不自在,——總之,我認為這件事很重要,為了能喚起大家的重視和發明家的興趣,方便記憶,我用北京黑板報上常見的宣傳口號概括一下——
省下性交一事,帶來好處不少,
男女混在一處,精神生活主導,
探索世界奧秘,受受藝術熏陶,
柴米油鹽傳統,仍然不能忘掉,
貧困疾病饑餓,工業革命解決,
根除性交饑渴,信息時代目標,
兩性關系重建,任重道遠時髦,
上帝一招不慎,人類代價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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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喜歡寫劇本,劇本因為要遵從某些娛樂原則,往往寫著寫著突然間會覺得十分有趣,可以讓人暫時忘掉苦惱不堪的現實,但現實永遠是現實,有如一個在家裡不小心丟掉的電子表,那塊電子表是你不小心丟掉的,你以為它從這世上消失了,不幸的是,你的家就那麼大,它只是躲在一個你暫時想不到的地方,總有那麼一天,你會重新發現它,如果現實是物質的,那麼,它一定遵循物質不滅定律,如果它是精神的,那麼,它也絕對遵循精神不滅定律,如果它既不是物質又不是精神而僅僅是它自己的話,那麼它也嚴格按照現實不滅定律的准則行事,你無法讓它消失,如果你想讓它轉化成另一種東西,那麼你的努力最終也是徒勞,這就是我對現實的理解。
對於我來說,陳小露就是一個現實,起初,我遇見她,為她的一舉一動所影響,於是,種種千奇百怪的情感就在我的心中應運而生,我渴望見到她,渴望與她交談,渴望與她上床,為她狂喜,為她憂傷,為她頹廢,為她不安,為她對我的態度而迷惑不解,我胡猜亂想,試圖對我們的關系做出判斷,試圖對我的欲望做出分析,我思念、我渴望、我嫉妒、我多疑、我易怒、我敏感、我焦慮、我無奈,我歎息,事實上,我對她一無所知,只是道聽途說了一些她的過去,以及從她的只言片語中獲得某些關於她現在的信息,但是,就我所知的一切,似乎與我們的將來沒有任何關系,稍一冷靜,我便會意識到這一點,然而,從我遇到她的那天起,到我在飯店裡等到她為止,我從來沒有把她當做一個現實,而是把她當成別的什麼,我用想象力把她置於另外一個世界,我把她當做我的天仙,除了得到她,還是得到她,似乎得到她,一切就會完事大吉,就像我寫的劇本結尾一樣,但是,那些結尾的後面是什麼呢?我承認,我壓根兒就沒有想這件事,我沒有想到,世上的一切事情居然沒有一個結尾,那些事情只是在不斷地發生、發生、發生,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局。也就是說,對於我和陳小露,我想到了很多東西,很多不著邊際的東西,就是沒有想到她與我一樣,也是現實的一部分,我想我不該忽略掉現實這個至關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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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
我突然發現天黑了,發現自己置身於黑暗中。
我的周圍不僅黑暗,而且悄無聲息。
我感到了冷清。
於是,我打開所有的燈,順開電視,我感到饑餓,一下午的寫作讓我在不自覺中喝了整整一暖瓶的水,當我拎起腳邊的暖瓶時,竟發覺裡面是空的,一如我的內心。
我拎起暖瓶,來到服務台,換了一暖瓶開水,然後回到房內。我把寫完的東西存盤,關掉筆記本,再次出了房門,來到樓下的餐廳,中餐廳的菜單不錯,就是我想吃的全沒了,於是又走到西餐廳,我要了一份馬來西亞式炒飯,一杯牛奶,一份奶油沙司燴玉米,一份燜牛肉卷,然後走到商品部買了一盒三五牌香煙,回到餐廳,等著飯菜上來,時間顯得非常緩慢,菜左等右等不來,我在餐廳裡四下蹓躂,餐廳還算大,燈光稍暗,放著大路貨的輕音樂,牆上掛著幾幅只有飯店餐廳才好意思掛出來的蹩腳風景油畫,服務員不多,男女各半,身穿制服,表情麻木,由於缺乏應有的培訓,他們竟極不禮貌地分布在各個顯眼的位置上,叫人看上去很不舒服,仿佛他們在看守你似的,此外,整個餐廳中吃飯的人也不多,大概都趕著剛剛結束的自助餐,好多嘗幾樣菜。
我來到電話邊,給趙東平打了個電話,不出我的所料,他正在洗澡,光著身子從洗手間跑到房內接電話,通過電話,他用不滿的聲調告訴我,這已經是第二次跑出來了,剛才他媳婦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他中午走前沒注意關嚴洗手間水箱的水,以至媳婦下班回家,發現浪費了水不說,掛在馬桶邊上的除臭劑也全被沖光了,他問我在干什麼,一會兒游不游泳,我說我正吃飯,游泳的事兒吃完再說,給他打電話的另外一件不出所料的事就是,趙東平向我誇耀他剛才吃的自助餐:三文魚大蝦隨便吃!——這是他的原話。
我掛下電話,回到飯桌邊,炒飯上來了,味道還可以,後來上的牛肉卷令人失望,為了沖掉牛肉卷的怪味,我又要了一小瓶日本生力啤酒,啤酒全喝了,牛肉卷卻剩下一大半,接下來的燴玉米情形更加不妙,還好有一杯牛奶,我喝掉牛奶,結束這頓晚飯,出了餐廳,回到房間門前,突然,我感到自己是那麼不情願進去,不願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候在裡面,於是走向趙東平的房間,到了門口,聽到裡面音量巨大的電視聲,好像是一個談論經濟形勢的專題節目,伴隨著主持人的說話聲,隱約還有刺耳的電動刮胡刀聲,一想到要看趙東平刮胡子,我頓時打消了進去的念頭,於是轉身徑直下樓,來到電子游戲廳。
在游戲廳前台,我買了一百元鋼蹦,去玩一個開飛機的游戲,這個游戲我不會玩,根本找不到敵機,我開著開著就結束了,再次起飛,依然如此,於是換到一個外國武俠游戲上,只玩了一會兒,由於手指要不斷地迅速地敲擊按鈕,很快就酸了,只好換到一個開槍的游戲上,我打著打著,居然摸到竅門,每發必中,看著敵人嗷嗷慘叫,一個個斃命槍下,不禁感到十分有趣,可惜敵人太多了,打著打著,不覺眼睛累得冒出淚花,敵人一片模糊,擦去淚水之後,卻再也打不准,終於把手中的游戲幣用光,於是出了游戲廳。
我回到客房,用房門鑰匙開門,電話鈴響起,我三步並做兩步沖進屋內,拿起電話,卻是忙音,片刻,電話再次響起,我接了,原來是趙東平,他問我吃完沒有,我說吃完了,他說要過來看看我寫的劇本,我只好答應了,一分鍾後,他進來了,頭上散發著洗手間配給的水果香波味,進來後一屁股坐到我的椅子上,打開筆記本,看了起來,剛看一秒鍾,就高聲叫喊:你瘋了吧,都寫了一集了,寫那麼快干嘛呀,咱還要在這兒多享受享受。話音剛落,又喊起來,啊!第二集你都寫那麼多了——你完全神經病一個!
我笑了:一個星期完成,我保證。
那我怎麼辦?
你——你自己在這兒享受吧,要不把你媳婦接來?
廢話,她還得上班呢!
那你自己混吧,我可不想在這兒呆那麼長時間。
別,別——慢點寫,慢點寫——我剛才打電話踩點兒了,這兒有姑娘,貴是貴,可不知道長得怎麼樣,一會兒我們去歌廳看看。
成啊你——剛離開媳婦就想操別人,我給你媳婦打電話了啊——
我才不怵呢——再說咱就是去看看,還不定怎麼著那,我話說前頭,難看的不要,太貴了不要,事兒多的不要——哎,你喜歡什麼樣的?
又不是選美,管她呢。
我不行,我就是沖著漂亮去的,要連我媳婦都不如,我不操,叫她們沒生意。
這要求不高,估計那兒的姑娘能滿足你——
我告訴你,我喜歡那種瘦瘦的,白白的,小小的,軟軟的,皮膚嫩嫩的,眼睛大大的,屁股圓圓的,頭發黑黑的——
小腿兒細細的,**緊緊的——去你媽的,不就是幼女型的嗎?
對啊——我就喜歡小逼——
你真夠禽獸的。
**,你裝什麼正經呀——
我不是裝正經,我是對你那愛好不感興趣,這樣吧,要是有你說的那種姑娘,你操她,我把她媽叫來——
**!趙東平眼睛裡猛地閃出興奮的火花,我——操!——咱們走吧。
我不去,沒興趣。
又裝!
我沒帶那麼多錢,要不你先借我點兒?
這句話總算刺中了趙東平的要害,他立刻化興奮為沉默,化沉默為顧左右而言它,化顧左右而言它為看我的劇本,化看我的劇本為匆匆離去——真是太棒了!
我關上他慌慌張張走時沒有關上的門,回到椅子邊坐下,重新面對筆記本,我點上一支煙,看看表,已經快十點了,陳小露的電話還沒有打來。
我來到電話前,抓起電話,只按了幾個鍵就放下,然後回到筆記本邊,准備把剛寫的看一遍,洗手間的門開了,傳出陳小露學趙東平的聲音:**——你裝什麼正經呀——**——咱們走吧——**——又裝!然後是她略帶沙啞的出自天仙之口的笑聲。
我回頭,眼前的情形叫我大吃一驚,陳小露一絲不掛,光著腳,右手捏著她的真絲胸罩兒和內褲,左手拎著她的漆皮小背包,帶著墨鏡,從洗手間晃晃悠悠走出來,先是鎖了房門,然後走到我面前:你信不信,我就是這麼來的?
我盯著她,熱血上湧,幾乎癱在椅子上。
陳小露走到我面前,經過我,走到床邊,把手裡的東西扔到床上,墨鏡也摘下,又走到窗邊,把留有一條縫兒的窗簾拉嚴,然後轉過身,再次學著趙東平的腔調說:我告訴你,我喜歡那種瘦瘦的,白白的,小小的,軟軟的,皮膚嫩嫩的,眼睛大大的,屁股圓圓的,頭發黑黑脅——小腿兒細細的,**緊緊的——小逼!
她一邊眉飛色舞地說著,一邊把手做成蘭花指的式樣,拿著戲曲份兒(她以前學過),依次指著自己身體上被說到的各個部位,迎著我火辣辣的目光,走到我近前,在我向她伸出手去,就要夠到她的一剎那,抬手給了我一記耳光:去你媽的,看什麼看!
我剛要說什麼,她用手一指洗手間:你去對著鏡子看看,看看你那一臉饞相兒,像作家嗎像作家嗎?你的嚴肅呢,你的深沉呢,你的話語權呢,你的靈感呢,我告你,今兒你非得給我做出個才氣橫溢的樣子才行,要不老娘就不讓你近身——話音未落,一頭栽到床上,迅速鑽進被單,只露一個腦袋在外面,別怕,你消費得起——今晚我大減價,來吧——
對於這樣的姑娘,你能說她什麼呢?說她可愛?說她特別?說她聰明伶俐?說她漂亮迷人?說她妖裡妖氣?說她令人興奮?說她不同凡響?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我無法用語言形容,這是另一種花朵,鮮艷奪目,亮麗無比,就像炸開的五光十色的焰火一樣叫人歎為觀止,她所展示的大膽粗俗和下流是那麼得體,所有經她表現出來的一切都自然而然,生動有趣,完美無缺——除了叫她天仙以外,我想不到還有更恰當的稱呼。
以後的事情我記不住了,但有一件我記得,在她說完最後一句話後,我由於心慌意亂,差點接著問出多少錢這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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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須給我表演坐懷不亂,必須表演,現在就演,馬上就演,立刻就演——來來來——別構思啊別構思,再構就假了——
已經是後半夜了,陳小露還在跟我逗,她似乎是一台永不休止的發動機,可以沒完沒了地飛速轉動,這是另一個迷人的陳小露,說實話,我早就被她完全弄暈了。
但是,光把我弄暈對她來講還遠遠不夠,她還要與我談論別的東西,因此,天蒙蒙亮的時候,我們每人都兩眼布滿血絲,卻一點睡意也沒有,還在沒完沒了地聊天,我躺在床上,抽著煙,她躺在我旁邊,頭枕在我胸前,手指不是擺弄放在我肚皮上的煙灰缸,就是在我胸前劃來劃去。
你知道嗎,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荒地上長著丁香,把回憶和欲望參合在一起,又讓春雨催促那些遲鈍的根芽——這是誰說的?她問。
TS艾略特。我答道。
風吹得很輕快,吹送我回家走,愛爾蘭的小孩,你在哪裡逗留?——這是誰?
TS艾略特。
去年你種在花園裡的屍首,它發芽了嗎?今年會開花嗎?——這是誰?
TS艾略特?
今晚我精神很壞,是的,很壞,陪著我。跟我說話。為什麼總不說話。說啊。你在想什麼,想什麼?什麼?我從來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這是誰?
不知道。
還作家呢——這都不知道,告訴你吧——還是TS艾略特。
我也喜歡過艾略特。
又裝。
我討厭女詩人。
你騙我。
寫東西的女的裡面我喜歡吳爾夫,她後來瘋了,跳河自殺——
還有女的自殺嗎?
我記不得了。
女的就是不行,連自殺都比男的差——你說是不是?
我不知道,會自殺也不一定會寫文章。
同性戀呢?
我喜歡的作家大多是同性戀。
誰是同性戀呀?有誰呀?
毛姆就是。
還有呢?
紀德。
還有呢?
多了去了——普魯斯特。
普魯斯特是同性戀?
當然了,不僅同性戀,還是受虐待狂呢,據說,他晚上老找紀德聊同性戀的事兒,也許在王爾德快死的時候還去看過王爾德。
講講,講講。
我都記不得了。
他們怎麼同性戀呀?
我又不是,怎麼知道?
你想想,想想嘛——普魯斯特怎麼同性戀?
據說,他弄幾個男妓關在他的房間裡,白天也不許走,誰要是走,就得向他請假,講明理由,有的小男孩受不了跟他在一起,賬也不結,就跑了,他就會感到非常悲傷,於是就把悲傷寫在小說裡,據說,為了寫出真情實感,他才這樣做的。
真的?
我是在他傳記裡看的。
你愛看王朔嗎?
王朔的書我看過一半吧。
怎麼樣?
夠貧的。
你說王朔是同性戀嗎?
不知道,沒聽人說起過。
我上學的時候,特愛看王朔小說,我們宿捨有一個女孩,睡我上鋪,看王朔簡直看瘋了,一會兒哭一會笑,跟個瘋子似的,她長得挺漂亮的,那時候她要是遇上王朔,肯定會跟他睡覺,你信嗎?
我不知道。
你以後不許寫王朔那種書騙小姑娘,聽見了嗎?
我不會寫他那種書。
我告訴你啊——你應該寫村上春樹那種,你看過村上春樹嗎?
看過《跳跳跳》。
《挪威森林》你沒看?
我有,還沒來得及看。
回去看,回去看,特來勁,真的特來勁。
我現在很少看小說,我寫劇本,小說寫的很少。
別寫劇本了,寫劇本不好,你應該寫小說。
寫小說無法生活。
你真沒出息。
沒辦法。
沒辦法也要寫小說。
錢怎麼辦?
借呀——笨蛋。
開始還可能有人借你,時間長了,就沒戲了。
我借你,只要你寫小說——他們說你會寫小說。
我想想吧。
我從小就想跟作家混,看著他寫小說。
你夠怪的。
我告訴你,要是你寫小說,我就幫你找編輯發表。
你想什麼呢——編輯怎麼會聽你的?
笨蛋,我跟他睡覺呀!——他要是不發,我就跟他睡覺,看他發不發——
要是編輯是女的呢?
笨蛋!找男編輯啊!
我覺得你干得出來。
是——我干得出來,這對我太容易了。
你別這樣——你要是跟編輯睡覺,我就不寫小說了。
那好吧,你要是覺得用不著我,就自己跟他們睡吧。
我?——算了吧。
你放心吧,我就是跟編輯睡了,也不會告訴你。
你——你為什麼要讓我寫小說呢?
如果連小說都不寫,那活著還有什麼勁呀!
要是你願意跟我一起混,我就寫小說。
真的?
真的。
你說話算數啊。
我不會騙你。
現在我告訴你為什麼第一次見到你就跟你睡覺吧——我讀過你的小說,你寫的長篇我在大慶家看過,是我讓大慶把你介紹給我的——不知為什麼,看了你寫的小說就想跟你睡覺。
你這人太怪了。
你是怎麼開始寫小說的?
說起來話長。
說說。說說。
我上高中時,和外校的一個女孩混,我給她寫詩,後來,開始寫小說,有一天,她對我說,現在你小,是我的小作家,你屬於我,以後等你長大了,成了大作家,就不屬於我了。她的話雖然聽起來很酸,卻讓我很感動,就開始寫了。
她呢?
誰?
跟你說這話的女孩?
早跟我掰了。
為什麼?
看不上我唄。
是你甩的人家吧?
不是。
又騙我——你能不能對我說點真話。
我沒騙你。
哎,我問你,她是不是你寫的阿萊呀?
不是。
那她後來怎麼樣了?
一上大學就掰了。
那阿萊呢?
那是我上大學認識的。
她漂亮嗎?
一般。
你喜歡她嗎?
那當然。
她為什麼不跟你好了呢?
是我甩了她。
又騙人。
我沒騙你,我說過,我不會騙你——
那麼,以後我也不會騙你。
第09頁
那個在飯店客房裡的夜晚,我認為是個了不起的夜晚,我永遠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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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偶然的,就像是願望達成,就像忘記失望,就像被踩死在行人腳下的螞蟻,就像與行星相撞的慧星,就像盛開的紅玫瑰,就像被風吹散的晚霞,就像被雲遮住的月亮,就像身邊的地獄。
如果我不會回憶,不會閱讀由文字書寫的歷史,不會觀察現實,就會認為一切都是必然的,偶然便失去力量,多少次,在夢中,我仿佛置身於一團飛速旋轉的火球之內,突然之間,火熄滅了,我被燒成了一股隨風飄揚的輕煙,我洋洋灑灑、我茫茫然然,我不知所終。
我自己有一本字典,隨著年齡增長,很多字詞都被我從其中——劃去,這些字詞對我不再具有意義,天長日久,我的字典越來越薄,終於變成一頁,而那一頁也被我一分再分,最後只剩下一個詞對我具有意義,那就是煩惱,它是我的朋友,每天與我竊竊私語,即使在夢裡,也從未止息。與陳小露度過飯店裡的一夜後,我的朋友突然不辭而別,渺無音信,這反倒讓我惶惶不安起來。
我說過,我一直背對生活,我的一切存在於生活的背面,我喜歡生活的背面,我站在那裡,把生活變出的戲法逐個拆穿,並從中獲得無聊的快樂,但是,那個夜晚,使我激動的夜晚,卻讓我寧願相信假相而不顧真實,那一夜,我與陳小露來到窗前,拉開窗簾,一邊亂搞一邊遙望夜空,夜空黑暗而寧靜,漂亮得難以形容,一輪絲毫沒有缺損的圓月懸浮在空中,顏色澄黃,如同一滴巨大而混濁的眼淚,陳小露的兩只柔軟的**就趴伏在冰涼堅硬的窗台之上,而她望向月亮的眼睛則比月亮還要清澈明亮,我聽到她輕聲呻吟,如泣如訴,就像從天空中落下的音樂一樣虛無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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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個避孕套使完了,十集劇本寫完了,用了十五天,這是我在那個郊外飯店住的所有時間,十五個白天和十五個黑夜,比白紙還要潔白的白天以及比墨還要黑的黑夜,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它自己的重量和體積,每一分每一秒都放置恰當、都精確無誤,如同一首樂曲的每一個四分八分音符,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從天堂降落的會舞蹈會嬉戲的精靈,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都長著的透明而清新的翅膀,都念著可愛而迷人咒語,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無論是廉價的化纖地毯,還是洗得不干淨的床單,還是怪裡怪氣的飯菜,還是電視裡刺耳的聲音,還是服務員的不合身的制服,還是玩不過去的電子游戲,還是溫度過低的游泳池的池水,還是土裡土氣的花園,還是每日配給的淡而無味的劣制茶葉,還是酸倒金牙的情話,還是荒唐騙人的許諾,都無法讓我抹去對快樂的感覺——十五天,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組成的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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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天後,我結束工作,收好東西,領到報酬,打道回府。
陳小露開著車,我帶著她的小而又小的墨鏡,錄音機裡放著王靖雯的歌,後備箱裡裝著我的行李,我們就這樣一路駛回北京,就如同從彼岸駛回此岸,就如同從夢境駛回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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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停在我家樓下,我剛要下車拿行李,陳小露一把拉住我,我停止動作,回頭望向她。
我就不上去了。
為什麼?
我還有點別的事。
要我幫忙嗎?
不要,我自己的事。
那麼,我等你電話。
陳小露一愣,轉眼笑了起來。
你還真想跟我同啊?
她說話有很多習慣,比如把同居說成同,把學英語說成學英等等。
你什麼意思?
陳小露再次笑了起來:算了吧,要不了幾天你就煩我了。
我忍著行不行?
那我煩你呢?
你也忍著點兒。
我問你,這半個月操我還沒操夠?
沒有。
看我看沒看夠?
沒有。
去你媽的吧,騙誰呀?
去你媽的——沒騙你。
得了吧,十五天!一個作家,就是操艾瑪紐#83;貝阿也操夠了——要不你就不是作家。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作家,但我會開始寫作。
你把我話當真了?
我自己想寫。
回去寫吧,我真的要走了。她看看表,突然做出一種不耐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