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十五年秋
「小姐!你在哪兒?將軍要回來了,夫人叫您過去呢,小姐?」
我躺在花園的樹下,聽著綠煙的喊聲,卻不出去,我發現,有時捉弄一下綠煙,非常有趣,不過也只能是一小會兒,否則我就慘了。
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看著她幾乎把我的竹苑踏破,耐心也快消耗光時,我起身出來。
「綠煙姐姐,我在這兒!」我揮舞著小手,看她想生氣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笑得更開心,「姐姐,是不是爹爹回來了,我們快走!」我拉著綠煙的手,故意不去看她的臉色,跟著她一起向中堂邁去。
走在路上,我回想著剛出生時,那個英俊不凡的抱著我的男子,那個令我震撼不已的爹爹。聽娘說,爹爹這幾年都駐守在邊關,最近天子和他們的王簽了和約,保證十年互不侵犯,他們撤了軍,爹爹也就可以回來了。娘說這話時,眼裡是滿滿的思念之情,不過畢竟也五年了,在我的印象中,爹爹已經是一個模糊的輪廓,只是那獨特的氣質讓我無法忘卻。
「小妹,你怎麼才來!」快到廳門時,一個身著錦衣的少年擋在了門口,我抬頭對他甜甜一笑「哥∼,你來得好快啊,都不知道等我,我走的好累喔!」我向他撒嬌,他也只能無奈的笑笑,牽著我的手,帶我進去。
一進門,就看見張管家在對娘小聲說著什麼,看到我們進去,只微點了下頭。哥拉著我站在一邊,沒過多久,張管家就下去了,娘招手讓我和哥過去。
我被娘抱在懷裡,暖暖的,娘對我們說:「張伯剛才說,你們爹被皇上招進宮去了,可能還有晚宴,恐怕得明天才能回府,讓我們先不要等了。靖兒,你帶你妹去鄰街的綢布莊選幾塊布料,天氣變冷了,看這小傢伙還只穿那麼一點,都不怕凍出來!」
娘抱怨著刮了下我的鼻子,放我到地上,讓我跟哥走。她還有很多事要忙,雖然家裡有個管家,但很多事娘總喜歡親自做,尤其是關於爹爹的事,以前爹爹在外時,娘總要做些棉衣,鞋子,還總說外面買的不合身,非得親自做了托人送去才放心。
哥牽著我的手出門,還有綠煙也跟在我們身邊。
綠煙其實是娘的陪嫁丫鬟,已經二十多了,這個年齡在未婚女子中已經算大的了,娘常說要給她找個婆家,可她總說除非遇到喜歡的,否則就在娘身邊待一輩子,我出生後,綠煙常來照顧我,跟親姐姐一樣,娘知道後,常派她跟著我出去。
不過綠煙總是不許我們亂跑,像今天,我本來想去集市看看,可綠煙不許,連哥都站在她這一邊,勸我選好東西就回家。
我佯裝生氣地跟著哥到了綢布莊,不過,一到裡面,我立刻被一塊綢緞給吸引了,乳白色的底子,其間繡著淡淡的藍色小花,摸上去,質感也非常的柔滑,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不過我還記得自己在生氣,於是故意不作聲響,彆扭的站在一邊,可是眼睛卻老是飄到那塊緞子上。哥和綠煙都很聰明,馬上就明白我喜歡那塊緞子,哥還特意哄著我說:「小妹,哥給你選了這塊好不好,小妹穿這個肯定很漂亮,小妹別生氣了好不好。」我故意撇開臉,裝作生氣,於是哥只好萬般無奈的說:「好啦,小妹,回去時帶你到蝶池逛一圈怎樣,這是底線嘍,集市人太多了,上次答應你,就差點把你丟了,害得我被娘訓了頓,你也要考慮一下哥的感受嘛!」
哥故意裝作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只好笑著說:「好,去蝶池!」
買完東西讓綠煙拿著先回府,我和哥往蝶池方向走去。
蝶池,顧名思義,是一個有許多蝴蝶飛舞的小池,開滿了無數不知名的小花,引來蝴蝶的駐足。而且蝶池就在我們家不遠處,雖然地處繁華的京都,卻是少有的幽靜地,常有文人慕名而來,或吟詩作文,或彈奏一曲,傳說這兒還是男女幽會的最佳場所。
我們剛走近蝶池,就聽見琴聲似近似遠的飄來,抑揚頓挫的還有伴著琴聲而唱的低沉歌聲。這聲音!我驚訝的向前跑去,不顧哥在後面急急叫喚。
穿過小樹叢,我看見彈琴與唱歌的竟是同一人,他背對著我,一身儒士打扮,頭髮只是鬆鬆的挽起,用一根髮簪插著,雖然坐著,卻能看出他很高,雖然這次他沒有穿戎裝,我卻能一眼認出他就是……
「爹爹,」我欣喜的向他跑去。不會錯的,這樣獨特的氣質,只有那個我剛出生時抱著我的那個男子——我的父親所獨有的。可是,爹爹明明聽到我叫他,卻有些茫然的回過頭來看著我,難道他不記得了嗎?我定定的看著他,發現他也愣愣地看著我,於是我有些埋怨地望向他的眼睛,不過突然想起當時他像個孩子似的對娘炫耀我向他笑時,什麼獨特的氣質都化成了濃濃的溫柔,於是傻傻的笑了起來。
「你是——婧兒嗎?」爹爹似乎不敢肯定,卻又喃喃自語,「這雙眼睛……不會錯的。」
爹爹突然起身,快步向我走來,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被他抱在了懷裡。
我咯咯地笑著,反手圈著爹爹的脖子,遠遠的聽見哥在後面遲疑地喊著:「爹,是爹嗎?」
「靖兒,過來。」
哥快步走了過來,不過,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娘把我和哥的名字取了同樣的音,有一次我問娘,娘卻說這樣不是很有趣嗎,也很容易讓人記住,不過我總覺得娘沒說實話。
咚!哥敲了下我的頭。我茫然的看著他。
「小妹,你又在發呆!你怎麼每天有那麼多時間發呆啊!!一個小腦袋怎麼會有那麼多東西要想!」哥故意誇張地說。
我揉揉腦袋,不理他,往爹爹懷裡鑽,不過卻聽到一個低沉的笑聲。夷?這不是爹爹的聲音啊!我抬起頭來向聲源方向望去。
他是誰?站在不遠處的是一男子,乍一眼看去,就能感覺出他絕非平凡之人。雖然他只穿了一件不起眼的灰衣,樣貌也並不俊美,但卻有一種高位者的氣勢,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來,這人看上去似乎已經四十有餘,眼神卻格外的銳利,好似能看透他人的內心,只不過現在他笑臉盈盈地對爹爹說:「紫淵,想不到你也會有這樣的時候啊,這是你的女兒吧,」他大步向爹爹走來,眼睛卻盯著我看,「我記得你出征時她才剛出生吧,居然能一眼認出你,不簡單啊!」
他狀似開玩笑的一句話,卻一語道破了這一被人忽略的重點。我一驚,對呀,普通的小孩怎麼可能會記得剛出生時只見過一面的父親,我狀似冷靜,自然地說:「哼!又不一定要見過,娘經常會講爹爹的事,也會那畫像給婧兒看,看多了自然知道啦!」
「哦,是嗎?」他懷疑地發問。
「當然,不過這與你有什麼關係?」我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人卻往爹爹這邊靠。
「婧兒,不許無禮!」爹爹的語氣有些變冷,抱著我的手也緊了些,我雖然還想說幾句,卻突然意識到這男子身份恐怕並不簡單,於是連忙閉嘴。
「爹,這位是?」哥一直站在一邊,趁著這人注意力在我身上時,小聲的問著爹爹。卻沒想這人居然也聽到了,他用眼神制止想說話的爹爹,轉向哥說:「在下姓歐陽,單名沂。」他又轉過頭向站在池邊的一個少年叫了聲「之滲」,看到那少年走來,又對我們說,「那是我的第七子,之滲。」
我還沒反應過來,哥卻已經驚訝地指著他說:「你——你是皇上!!」喔!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覺得這名字那麼耳熟,原來是當朝天子,不過看著哥居然也會有如此沒有禮節的行為,我偷偷地幸災樂禍的笑,爹爹卻立馬敲了下哥的腦袋,斥責道:「靖兒,怎麼如此無禮,還不跪下!」
看到哥馬上惶恐地下跪,皇上似乎有些煩悶,卻仍然笑著說:「紫淵,不是說好現在不要去顧那些君臣禮節的嗎,怎麼又這樣呢,起來吧。」
「可是君是君,臣是臣,臣又怎麼敢不顧禮法與天家平起平坐呢!」
「唉,你怎麼每次談到這上面就比誰都頑固,在戰場上你不是很懂得變通的嗎,怎麼一到京都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
「算了,跟你這木頭腦袋說不好的,還是你的女兒有趣。」他說著說著就把話鋒轉向我,而這時我正望向那個叫之滲的少年,少年已經走到他父皇身邊,安安靜靜的,然而似乎繼承了他父皇的那雙眼睛,睿智的眼裡包含了太多的東西,讓我有種想要深入的慾望。
少年似乎感覺到了我的注視,抬起頭來看向我。
「呵呵,紫淵,你家的小孩好像很喜歡之滲嘛,你看,一直盯著他看呢……好,我決定了,」那個皇上自顧自的說著,「反正你又不想待在朝野,不如做之滲的老師,文武你就全包了,我讓之滲住在你府上如何?」
雖然皇上是詢問,卻是包含著駐定的語氣,爹爹只得答應,我心裡卻有些欣喜,會有一段時間瞭解他了,呵呵!
「既然你家的小鬼都跑來了,你還是回家吧,晚宴不用到了,明天再來議事吧。」說完,沒等爹爹回答,就自己一人瀟灑地走了。
「先生,之滲明日一早既來拜師,先告退了。」原來他的聲音如此悅耳,我聽著他的聲音感慨著。
「七皇子不必如此,蕭雲愧不敢當……」
我已經從爹爹懷裡下來,站在一旁看著爹爹和之滲客套話說了一堆,等到快受不了時,他們才終於真正的告辭了。
「爹爹,我們回家!」等之滲走遠了,我馬上拉扯著爹爹的衣裳。看著他頗無奈的眼神,笑嘻嘻地拉起哥的手,扯著爹爹的衣裳回府。